不会轻易离开

  从剪子岭到集镇，真的有两百里。
  先是爬五十多里山路，上去盘山道，然后又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
  一脚踏进城镇，引娣再次感受到人世间的繁华。
  初六大集，人很多，卖啥的都有。
  不远处有个牲畜市场，好多人在哪儿交易。
  卖猪的，卖鸡鸭鹅的，应有尽有。
  引娣也拉着大壮过去。
  “大壮，咱买几只猪崽吧？”引娣问。
  “可惜我没钱。”
  “你有多少？”
  “只有两百块。”大壮摸了摸干瘪的口袋道。
  他真的没钱。
  年前卖掉一头猪，年过完只剩两百了。
  “不妨事，没钱我也能买到猪崽跟鸡仔，你信不信？”
  “你……这么有本事？”大壮根本不信。
  “不信咱就试试，你户口本带了没有？”
  “带了。”
  “那就中！”
  引娣精得很，来回查看。
  她知道集市上有赊猪崽跟鸡鸭的。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赊啥的都有。
  只要有户口，有名字，他们就敢赊给你。
  一年后上门讨钱。
  “大叔，您这猪崽怎么卖啊？”引娣冲一个老农问道。
  “闺女！四块一斤。”
  “赊不赊？”
  “一般不赊！”
  “大爷，只要您赊给俺，俺给您五块一斤！年底别管死活，都照常给钱，可以不？”
  “你家住在哪儿？”
  “剪子岭，疙瘩坡！”
  “哎呀，那地方可远！”
  “您就说赊不赊吧？赊的话就要，不赊就算了！”
  老农想了想：“那你先给我一百块定金，剩下的年底结账，腊月初六，我还在这儿等你。不来，我就找你家里去！”
  “没问题！大壮，给钱！”引娣爽快地答应了。
  “好吧……。”大壮立刻拿出户口本。
  老农记下了他家的地点跟名字。
  接过一百块，开始过称。
  这个年头，赊东西一点都不奇怪。
  最厉害的是赊刀人。
  赊刀人把菜刀赊给你的时候，还说：“羊过千，牛过万，娶个媳妇几十万，粮食一块一，人在空中站，到时候来要钱……。”
  好多人都不信。
  可为了贪图便宜，购买的人也不少。
  大壮当然乐意买猪崽。
  因为他觉得引娣要安定下来，好好跟他过日子。
  至少养点家畜，拴住她的心，引娣就不会跑。
  所以很爽快地答应。
  一共六只猪崽，都在十七八斤。
  大壮背在竹篓里，一点都不吃力。
  毕竟是山里汉子，有的是力气。
  买过猪崽，引娣又扑向鸡仔跟鸭仔的摊位。
  她还是跟人家赊。
  赊禽苗的老农同样爽快地答应。
  就这样，傍晚时分，引娣的竹篓也满了。
  足足装上百只鸡苗跟鸭苗，吱吱乱叫。
  天色黑透，他们暂时回不去，只能先找个地方住下。
  大壮说：“引娣，我没钱，咱住不起旅馆……。”
  “嘿嘿，那就住桥洞子呗。”
  “你乐意跟我一块住桥洞子？”
  “这有啥？又不是没住过？”
  “引娣你……太好了！”大壮又想哭。
  想不到女人肯跟他一起吃苦。
  两个人找个桥洞子，大壮脱下自己的棉袄，将引娣裹在怀里，抱着她取暖。
  睡到半夜，忽然被惊醒。
  伸手一摸，媳妇不见了。
  大壮差点吓死，马上跳起来呼喊。
  “引娣！引娣——！！”
  他找啊找，足足找二十分钟也没找到。
  觉得引娣一定跑了。
  正在焦急彷徨的时候，女人忽然从那边的灌木丛里站起。
  “你喊啥？”原来她在方便。
  “引娣！我还以为你跑了呢？呜呜呜……。”大壮放声大哭。
  “傻瓜，我怎么会跑呢？稀罕你还来不及呢。”
  “引娣，你别走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大壮继续哭，跟个孩子一样。
  引娣的脸上闪出邪笑。
  “放心，我不走，就算走，也不能这样走！”
  她还没有报复他，报复这个家。
  根本不会轻易离开。
  天明时分，大壮才不哭了。
  引娣帮他擦干眼泪。
  上去公交车，大壮仍旧死死抓着女人不撒。
  好像怕她忽然飞了。
  一来一回，三天时间。
  第四天早上，俩人才再次返回剪子岭。
  看到儿子跟媳妇回来，大壮娘也嘘口气。
  对引娣的信任又增加几分。
  接下来的日子比较平淡。
  引娣开始养那些猪崽跟禽苗。
  猪崽都很健壮，禽苗也在茁壮成长。
  大壮想垒个猪圈，把猪圈起来养。
  但引娣却说：“没必要，麻烦……。”
  “为啥啊？”
  “嘿嘿，弄饲料养猪是最笨的办法，收不回本钱。”
  “你的意思……？”
  “散养！放猪上山！家鸭鹅也赶到山上去养。”
  “这样能行？”
  “当然了，我们村最大的养殖户，张铁生就是这么弄的！这叫生态养殖……。”
  “听着都新鲜。”
  尽管大壮心里不乐意，可还是任由女人随便。
  引娣有了活儿干，每天吃过饭，都赶着六只小猪上山。
  家鸭鹅也咕咕嘎嘎，纷纷乱叫。
  大壮家六畜兴旺起来。
  母子二人天天乐得合不拢嘴。
  儿媳妇住下不走，踏实了。
  接下来，老婆儿的注意力仍旧在关注引娣。
  天天盯着女人的肚子。
  她巴不得能早点抱上孙子。
  可等啊等，几个月过去，引娣的肚子一直没有鼓起。
  老婆儿很纳闷。
  难道引娣有毛病？
  还是自己儿子有毛病？
  “大壮，你媳妇怀不上，咋回事？是不是你不努力？”母亲道。
  “娘，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大壮摇摇头。
  “别的女人，结婚没多久就有了，你媳妇咋就没动静呢？”
  “娘，这种事儿急不来的。”大壮说。
  “你一定要加班加点努力，娘死以前必须抱上孙子，不然死了都闭不上眼！”
  “放心吧娘，一定一定……。”
  大壮不出山打工，一直在家守着引娣。
  还是担心女人跑掉，寸步不敢离开。
  引娣在山上放猪放鸡鸭，他就在梯田上干活。
  山里的花儿开了，树叶绿了。
  花儿开罢，树叶又枯黄，眨眼到了秋天。
  引娣喂养的猪越来越大。
  鸡鸭鹅也越来越大，统统到了出栏的时候。
  村里圈养的猪才长到一百多斤，引娣的猪却长到两百多斤。
  好多喂猪的山民不知道咋回事儿，统统来取经。
  “引娣啊，为啥你喂养的猪长这么快？”
  引娣神秘莫测一笑：“猪不能圈养，必须放养！把你关家里一年，瞧你能胖不？
  山上有野果子，也有植物的根茎，还有害虫跟草籽。
  纯天然的饲料，猪吃了长得才快。”
  “高人，高人啊！不亏是外地来的，养殖真有一套！”邻居们纷纷夸赞。
  “这有啥，我的养猪技术跟俺小叔子比起来，差远了！
  张铁生才是最厉害的养殖专家……。”
  引娣瞅瞅山外，又想起旮旯村，想起从前美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