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师!谢瑕老师!!”
  女生惊慌失措的嘶喊像是隔了一层膜,眼前的景象渐渐扭曲拉远,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栽倒时他的手无意中碰到了放在办公桌上的什么东西,只听“啪”一声脆响,玻璃保温杯掉在地上狠狠地摔碎了,里面仅剩的半杯水合着几颗鲜红的枸杞一并炸开,像是飞溅出的血一样。
  谢瑕的眼睛缓缓合上,眼前飞快地放映起了走马灯,耳边忽然安静下来,有个强烈的念头告诉他——他马上就要死了。
  虽然在半年前被确诊为绝症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突然在这种时候让他离开这个世界,还是怪不甘心的。
  他还没有讲完这个学期的课,还没来得及跟学生们道一声别。
  还没住上自己刚刚装修完的新家。
  还没吃遍所有想尝试却不敢尝试的食物。
  还没……
  无数个“还没”因突然中断的生命戛然而止,落在他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他死去时居然当着学生的面。
  他似乎听到了那个女生的叫喊,她一定吓坏了,看着老师死在自己面前,一定会留下心理阴影。
  早知如此,他就该托之前来办公室的学生把那本书给女生送过去的。
  “谢瑕老师!”
  女生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住那具栽倒的躯体,怀里抱着的书因她这个动作而跌落下去,书脊磕在地上,整本书如同昙花一现般绽开,又如昙花一现般合拢。
  书页匆匆翻过时,隐约能瞥见其中出现了“谢瑕”二字。
  无数信息似从翻动的书页间挣脱出来,涌入了那具渐渐失去生气的躯体当中。
  *
  溺水般的窒闷渐渐退去,谢瑕睁开双眼,镜片后的眼瞳中一片茫然。
  他正坐在一间卧室里,看屋内的陈设明显不是医院,也不是他家。
  怎么回事?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还不等他的疑问进行下去,太阳穴忽然针扎似的一疼,无数信息被强塞进来,是许多本不属于他的记忆。
  剧痛持续了数秒才渐渐退去,他错愕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白皙细瘦,指甲修得圆润光滑,虽然与他自己的手很像,手指上却没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这不是他的身体。
  身体的主人也叫“谢瑕”,是豪门谢家的养子,头上有个长他十几岁的大哥,下面有个小他八岁的侄子。
  等等,这个人设……
  不正是他刚刚还给学生的那本书里的角色吗?
  那本书是他上午上课时在教室捡到的,当时没人认领,他只好拿回办公室,在各个群里发了消息,下午才联系上失主,就让她有空来拿。
  捡到书后他曾把书翻开看过,想找找里面有没有写名字,学生的名字没找到,倒是找到了这本小说作者的亲笔签名。
  签名版的实体书,还包了书皮,想必学生很爱护,他怕给翻坏了,就小心翼翼地收好,只把书名记下来,上网搜了内容简介,想看看现在的学生都喜欢看什么样的小说,方便他跟紧时事。
  结果搜到的信息却让他大跌眼镜,委实被书里的内容震惊了三观,更关键的是,他居然跟书中一个反派同名同姓。
  那个学生肯定也知道,所以来拿书时一直不敢抬头,包书皮也不是因为怕书损坏,而是不想被人看到书名,暴露自己的爱好。
  他不想学生尴尬,没敢说自己把书翻开看了,结果刚把书还回去,他就死在了学生面前,然后——变成了书里的谢瑕。
  按照学生们的说法,这应该叫……“穿书”吧?
  如果他没记错,书里的这个谢瑕性格阴郁、喜怒无常,是个恩将仇报的典范,不但不回馈谢家养育之恩,还为了继承家产和大哥争得你死我活,甚至对心思单纯的侄子痛下杀手,想让大哥后继无人。
  深受传统美德熏陶的谢老师实在理解不能,谢家明明待“谢瑕”不薄,他为什么偏要当个白眼狼,但凡是个正常人,也做不出这种事。
  他正疑惑不解,门外忽传来一道声音,将他的思绪全部惊飞,那人语气有些焦急:“二少?您还好吗?”
  谢瑕抬起头。
  二少?
  书里说,谢瑕虽然是收养来的,谢家却完全把他当亲儿子养,不论待遇还是称呼都视如己出。
  在家里喊他“二少”、听声音是个中年男性,门外应该是管家老秦。
  谢瑕想去给他开门,却没留意自己腿上放着一个打开的药瓶,一站起身,药瓶就滚落在地,里面的白色药片蹦蹦跳跳地撒得满地都是。
  他不禁一愣,低头看向药瓶上的字——安眠药?
  “二少?”管家听到屋子里的动静,似乎更紧张了,“您没事吧?我进来了。”
  谢瑕还没来得及说一句“等等”,没关紧的房门已经被人推开,管家一眼就看见了满地的白色药片,面露错愕:“二少您?”
  谢瑕心头一凉,心说这下坏了。
  这些安眠药应该是原主准备用来……
  “您可不能这么做啊!”管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眼中已有泪花,“昨天大少是跟您说了些重话,但他也是……唉,我先替他跟您道个歉,有什么话你们摊开了说,您千万别想不开啊!”
  谢瑕:“……?”
  什么想不开?
  他茫然地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安眠药,又看看管家写满“别做傻事”的脸,恍然大悟——对方不会以为他要自杀吧?
  谢瑕一时啼笑皆非。
  他想活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寻死?
  等等。
  如果不是因为穿书,他恐怕真的已经死了,而他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做事,能自如地控制这具身体,岂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借这个身份继续活下去?
  “活”这个字眼甫一冒出,就再也不能被忽视。他想要活,他还有太多未了的心愿,哪怕是借用别人的身份,他也想要活下去。
  穿书有什么不好,他爱穿书!
  只要能让他活,别说是穿成反派,就是穿成一章就下线的炮灰,穿十次,穿成阿猫阿狗,他也愿意!
  突如其来的喜悦让他表情管理有些失控,忘了自己正处在什么样的境遇当中,他唇边浮现出一抹微笑,可这微笑却把管家吓得倒退一步,全然曲解了笑容背后的含义。
  谢瑕微低着头,隐在镜片后的视线自然垂落,让人看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情绪,过分长的头发掩住了小半张脸,精致的面容笼罩在阴影中,配上这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就像一个货真价实的反派。
  管家放开了他的手,夺门而出,屋外有人问:“秦叔?出什么事了?”
  这声音格外年轻,也格外乖巧,听了就让人心生好感。管家压低声音:“珩与,快打电话让你爸回来。”
  “怎么了?小叔他……”
  “别问那么多了,快去!”
  “好。”
  谢瑕抬起头,敏锐地从两人短暂的对话中捕捉到关键词——“珩与”。
  谢珩与。
  谢瑕大哥谢瑾的儿子,原主没有血缘的侄子,也是这部小说的主角。
  这些安眠药,正是原主准备用来谋害谢珩与用的。
  按照小说剧情,今天晚上有一场酒会,谢瑕和谢珩与都会出席,谢瑕把安眠药溶进水中,用注射器加入到红酒里,谢珩与喝过酒后昏昏欲睡,一个人回到酒店房间中休息,而谢瑕早就藏在屋内,试图将睡着的谢珩与活活掐死。
  好在谢瑾发觉儿子状况不对,敲门前来查看,这才救下他一条命来。
  谢瑾亲眼目睹了弟弟行凶,整个人怒不可遏,与谢瑕维持的表面关系彻底破裂了,也正是从这天开始,兄弟两个反目成仇,谢瑾一步一步将弟弟逼上绝路,最终将其逐出家门,谢瑕这个恶毒反派得到了应有的报应,病死街头,甚至无人收尸。
  想起这段剧情,谢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在内心感叹狗血小说果然狗血,原主在作者笔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居然对自己的家人下这等狠手。
  他是个有良心有素养的正常人,绝对做不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但现在安眠药已经暴露了,他要怎么跟谢瑾解释?总不能说“这是我给你儿子准备的”吧?
  要不……干脆承认了自己想自杀?
  自杀,总比杀人强。
  他一时愁得像遇到了一百个期末挂科的学生——酒会剧情是小说中的关键节点,一旦处理不好,他就要面临“病死街头”的下场。
  他还不想死。
  管家让谢珩与去打电话,自己则重新回到谢瑕面前,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他给对方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试探道:“二少,先喝点水吧?”
  谢瑕不想喝水,他摆了摆手,重新坐回床边:“我想一个人静静。”
  管家没再说话,默默收拾掉撒了满地的安眠药,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
  谢珩与还在门外晃荡,他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声问:“秦叔?”
  管家忙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别刺激到谢瑕,寻死的人是不讲道理的,哪怕一句话不对,都会造成相当严重的后果。
  虽然谢瑕本人并不想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在他眼中最严重的后果莫过于“死”,他抬头向房间门口看去,正对上谢珩与探寻的视线。
  谢珩与实在是太年轻了,那双眼睛干净透彻,他乖巧地注视着一个人时,像只蹲在路边乞求垂怜的大型犬类。
  谢瑕被他这过于单纯的眼神盯得心神一荡,没由来一阵心虚,匆忙别开了眼。
  按书中设定,谢珩与刚刚年满二十,还是个正在读大学的学生。
  学生,就是祖国未来的栋梁。
  一想到这个“栋梁”差点被扼死在摇篮里,还因“叔叔的迫害”而黑化,谢瑕就心疼不已——是学生就该好好学习,怎么能被豪门纷争纠缠不休?
  他在内心扼腕感叹,没留意到谢珩与还在注视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玩味。
  小叔居然回避了他的视线。
  虽然两人产生交集的时间并不多,但每次对上,谢瑕看他的眼神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刚刚那短暂的对视,他却没在对方眼中看到刻骨的恨意,反倒看出了惊慌失措。
  谢瑕眼尾不知为什么微微泛红,透出一点耐人寻味的柔弱可欺。
  谢珩与垂眼看了看被扫进垃圾桶的安眠药。
  今天的小叔,有些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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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下好,年下妙,白天叫叔叔,晚上……
  开坑啦,照例日更晚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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