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楚沅舒了口气,“不然的话,你就还得受他们牵制,还要没完没了地受伤。”
魏昭灵闻言抬眸看她,便见她皱了皱眉头,又说,“总看你因为这个受伤,我又帮不了你什么,还挺不好受的。”
他一瞬眸光微动,喉间似乎越发干涩了些,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但是,就算是我们可以从这里去九曲峰,那九曲峰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我们能在顾同舟断气之前找到顾家吗?”楚沅忽然又想起来很重要的一点。
魏昭灵却反问她,“谁说一定要抢在顾同舟死之前走出九曲峰?”
“……什么意思啊?”楚沅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顾同舟此时大约已经死了,”
魏昭灵那双凤眼微眯,唇畔多了几分冷淡的笑意,“他死了,好戏才算是开始。”
楚沅没听明白,闷头苦想,片刻后她一拍大腿,“你就是等着顾同舟一死,好惊动顾家或者皇室?”
之所以要赶在顾同舟死之前解决其他剩下的孙家,吴家,丁家和韩家,甚至是钱家勇,为的就是给胡同舟的死添一把可以烧破天的火。
八户族其他七户尽灭,只余一个顾家。
这样才能引得宣国皇室为之震动,甚至派人前往顾家。
要最快穿过九曲峰,把这些人当作引路人,就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要是顾同舟死得不那么恰如其分,这计划不就泡汤了?”楚沅想明白这所有的事情,便不由咂舌。
一个顾同舟,就是串联灭五族,与穿过九曲峰这两件事的一个环扣。
他要是死得不合时宜,可能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没办法找到顾家。
“他至多也只能活这几日,孤的确是在赌,”魏昭灵靠着石壁,手指轻扣在膝上,他的神情始终冷静,此时却又隐隐透出几分愉悦,“成与不成,就看何凤闻和刘瑜他们,能不能及时赶到了。”
“你还真是厉害,搞事一级棒。”楚沅不由地感叹了一声。
也许魏昭灵早在从钟雪岚口中得知有关顾家方位的线索时,他心里就已经有了一番盘算。
两天的时间,何凤闻和刘瑜他们及时赶来,一行人再乘船去了九曲峰下的镇上。
楚沅已经开学了,白天的时候她忙着上学,并不能过去,也只有晚上的时候才能过去看看情况。
这夜她再去时,他们已经身在九曲峰之内。
传闻之中,这九曲峰是曾经好几座山峰断裂碰撞在一起,再经过漫长的时间逐渐融合为一座九曲回肠的异形之山。
“那些人,就是郑家派来的?”楚沅在粗壮青黑的藤蔓之后远远一望,便见底下那一行人个个都穿着黑色的斗篷。
魏昭灵轻应一声,一双凤眼仍然在盯着底下的那些人看。
楚沅忽而见其中有一人侧过脸来,在他们那些人手中电筒积聚出的光影里,她盯着他的背影,皱起眉头。
“怎么了?”魏昭灵注意到她神情的异样。
“我就是觉得,那里面有一个人,看着有点熟悉。”
楚沅已经看不太清他的脸,她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可能是错觉吧。”
这九曲峰中有大大小小的石洞,还有藤蔓树根盘根错节,每一棵树都枝繁叶茂,几乎可以遮挡住那高悬于夜空之间的粼粼月光,只有细微的光影能从小的缝隙里流淌下来,被割裂成更为细碎的莹光。
如果没有顾家的人带路,怕是他们所有人都要迷失在这九曲峰上。
他们没有跟得太紧,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几乎是走了半夜的路程,才总算看到了顾家的影子。
九曲峰极高,而顾家就在九曲峰对面的那座山峰,他们掏空了山壁,蜿蜒的栈道悬挂在陡峭的石壁之上,而被掏空的半山腰里则用一根又一根的木头就那么撑起了一座悬挂于半空之间的宅院。
而在两峰之间的深渊之下,拨开重重湿冷的浓雾,就是湍急的江流。
顾家的家宅从山壁的这一端穿过中空的石洞一直到了那座山峰的另一端,那看起来是一座已经有些年头的古朴深宅,悬在这峭壁之上,又经雾色遮掩,再有各色花树盛放,便好似人间仙境般,令人惊艳又流连。
“这顾家藏在这里,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找得到的。”楚沅只远远地看一眼,便被那样一副奇绝精妙的景象折服。
那怎么看,都像是隐在繁花里的桃源。
可见识过其他八户族血腥的手段之后,楚沅此刻看着顾家那碧瓦朱墙,雕梁斗拱,便觉得那该是一层看似华美的皮囊,谁又知道剥去这层皮囊之后,里面藏着多少蛆虫白骨?
魏昭灵静静地看着那顾旸摇响了悬挂在一株华棠花树上的铃铛,清脆悦耳的声音横跨雾色掩映的深渊,随后对面便有人影摇动石壁上的机关,慢慢地将一条机械桥梁从石壁中推出来,穿过中间的深渊,与九曲峰石壁上的机关在“咔哒”一声响的瞬间稳稳地勾连在一起。
待他们一行人走过去,那机械桥便徐徐地收了回去。
“他们对面守着人呢,我们过去的话,很难不被发现。”楚沅把望远镜凑到魏昭灵的眼前,“你看。”
魏昭灵真就低首,透过望远镜看了看对面的境况。
“发现便发现了吧。”他无谓地丢下一句。
事到如今,八户族中只剩下顾家这么一户主家,即便顾家的轩辕柏给他的桎梏也许是最深最复杂的,但也不可能要得了他的命。
否则,一个顾家能做成的事,又为什么还要其他七户?
“见雪拿来。”魏昭灵朝她伸出手掌。
“什么意思?不让我去?”楚沅一听他这话,眉头便皱了皱。
“顾家身为八户族之首,手段自然是比其他七户更厉害些,”魏昭灵将目光移到她那张干净白皙的面容上,“你就真的不怕吗?”
“怕什么啊?来都来了,我不能就在这儿干等着吧?我有凤镯,要是遇到危险,我逃跑肯定是第一名你信吗?”楚沅熬了这么半夜,好不容易穿过九曲峰来到这儿,又怎么可能不去对面看看。
“魏昭灵,我要去。”看他没什么反应,她有点着急了,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魏昭灵盯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片刻,终于还是妥协,“放银丝。”
楚沅见他答应了,她连忙将见雪拿出来,按下花瓣送出银丝,深深地嵌进对面的石壁里,然后她再将见雪绑在身旁那缠着青藤,树干极为粗壮的大树上。
“何凤闻。”魏昭灵唤了那梳着规整的发髻,蓄着黑色胡须的老者一声。
那老者应了一声,随即带着刘瑜和江永他们所有人以刀剑为依托,靠着银丝滑行至对面。
而楚沅则紧跟着魏昭灵施展异能,飞身往对面去。
等她稳稳地落在对面的栈道上,何凤闻他们已经和守在石台上的顾家守卫打了起来,她伸出手,冰蓝色的流光飞去对面,将她的见雪重新带回她的手掌里。
她回过身,正见魏昭灵挥袖之间,将冰刺送入几名顾家守卫的身体里,让他们在刹那之间没了声息。
山壁上的青藤垂下,在此间的罡风气流里晃来晃去,青藤上柔软的花朵掉下来,落在他的发间。
那朱红大门,则在他手掌送出去的强大气流间一瞬破裂。
那些从里面要冲出来的守卫见此,都不由握紧了刀刃,一步步地往后退,他们的眼睛紧盯着这些天外来客,目光十分警惕。
从悬挂在石壁上的外院,走到隐在洞中的内院,便多了数盏明亮的石灯,楚沅一路上都在注意着那些巫术符纹的图案,一旦见到,她便立即用见雪的银丝毁个干净。
拼杀打斗之声不绝于耳,魏昭灵轻抬手指,将一枚引路蜂弹出去,楚沅听到那引路蜂煽动翅膀的声音,她一抬眼,正见那银蜂从她的面前朝南边的月洞门飞去。
“魏昭灵,我那天跟你说的话白说了是吗?”她明白了他的意图,不由生气地回身望他。
他明明还受着伤,却还要用伤害自己的办法。
“时间紧迫,别无他法。”魏昭灵看到她脸上似乎有些生气的表情,竟还朝她弯了弯眼睛,他的语气,也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
楚沅也知道这么明着闯顾家,一定会惊动那顾家的家主,按照他们顾家人的性子,见势不对,大抵应该会先行跑路,今天要拿到顾家的法器可能不太现实,但轩辕柏,是一定要毁掉的。
这也许就是魏昭灵原本的计划。
于是她道,“我去找轩辕柏。”
“顾家的轩辕柏也许比孙家的还要厉害,你本来就受着伤,如果再靠近轩辕柏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受得住。”
楚沅用银丝削断了那些绑在房檐树梢之间,刻满了符纹的铃铛,又看向他,没好气地道,“你作死是你的事情,我想怎么做是我的事情。”
魏昭灵怔怔地看她,那双眼睛里神光微动,见她转身便要追着那引路蜂去,他才反应过来,伸出手去,可指节在半空蜷缩,他连她的衣袖也没抓住。
她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的,说完便走,在那重重的灯火里,好像只有她的背影在他眼中是最为明晰的一抹色泽。
“沈谪星,”
魏昭灵召出长剑割破了朝他袭来的一名顾家守卫的喉咙,那鲜血却半分没有沾染到他的衣袍,但他原本结痂的伤口却再次被幽蓝的锁链洞穿,他的剑锋抵在地面,看向那蓝衣青年,“跟着她。”
“是。”沈谪星匆匆应了一声,随后便朝着楚沅离开的方向跑去。
引路蜂只是一只能够受巫术气息牵引的机械银蜂,但它煽动翅膀的声音却与真的蜜蜂一般无二,楚沅凭借着这种声音追上了引路蜂,她几经躲藏,□□越院,却没料到再翻过一座院墙时,那后面就是一个池塘,她摔进池塘里激荡起巨大的水花,引得匆匆走上木廊的那些人全都将目光移到池塘里。
楚沅才破水而出,她一抬眼,便看见那木廊上的人群里,有一张熟悉的面容。
他与身旁的人一样身披黑色的斗篷,却遮不住那张清隽白皙的一张脸。
“简灵隽?”楚沅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可他的模样却与简玉清的那个小叔叔简灵隽如出一辙。
她甚至找不出一丝的不同。
而那人在对上楚沅的目光时,他的脸色也不由变了几变,像是根本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遇见楚沅。
顾旸一见楚沅,那张原本就长得极为凶悍的面容更显出阴沉戾色,他扛着大刀便朝楚沅砍了过来。
楚沅飞身而起,躲过那柄大刀的同时,用力踩在顾旸的后背,他手中的刀刃劈开水波,而他整个人也同时落入水里。
沈谪星适时跃墙而来,帮着楚沅抵挡那些郑家派来的人和十几个顾家守卫的攻击,他回身看向她,“楚姑娘,你快去!”
引路蜂早被她用银丝裹住,此刻见沈谪星挡在她身前,她便再将引路蜂放了出去,“你打不过就跑,一定要小心啊!”
说完她就追着引路蜂跑了。
“快拦住她!”从池塘里挣扎起身的顾旸大喊一声。
轩辕柏的生长缺少不了阳光雨露,所以顾家不可能将它安置在漆黑阴冷的山洞里,也许轩辕柏就在这宅院的另一头,也就是这座山峰的另一面。
楚沅跟着引路蜂,一路上打伤了不少追赶而来的顾家守卫,这悬在山腰的深宅里,倒真是养了不少的人。
她没机会歇口气,遇见人就打,遇见巫术符纹就毁,大约这顾家也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鸡飞狗跳过。
顾家的巫术是八户族里最为厉害的,所以楚沅怕时间再耽误多一点,魏昭灵被巫术洞穿身体的痛苦就更深一层,所以她必须要更快地找到轩辕柏,毁掉它。
她终于到达了这深宅的尽头,可站在最后一重院墙之上,她却看到了对面嶙峋的石壁,那高台之上有两处流水直冲而下,一簇一簇地汇入水渠里,而在那环绕的水渠之间的石头上则刻满可密密麻麻的符纹,那上面沾染了或深或浅的血液,有的年深日久,已经浸入了石头深处。
白骨在水渠里同石壁融为一体,偶尔可见碎裂的头骨隐藏其间。
而在那流水的高处,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石台,楚沅仰头看去,那石台之上依靠在山壁中的,是足有五米高的巫神像。
各色的翠鸟羽毛点缀在巫神女的石刻花冠之上,神像的眉眼雕刻得无比细致,便连裙袂也好似迎风而动一般。
巫神像全身没有描画丝毫色彩,唯有她的唇是用血点染过的,或是每天都有人用新鲜的人血替她点唇,所以那颜色一层一层铺垫,已经深入其中。
而在巫神像两旁的石壁上则燃了无数盏灯,每一盏灯,都是一个人的头骨。
青铜刀币早已经失去了它作为流通货币的价值,却偏偏在这里,做了传输巫术的媒介,刀币一串一串串联成一株完整的青铜刀币树。
正在楚沅看着那青铜刀币树时,好像有人扯动了它,于是刀币四下碰撞着发出声音,同时又散出一团又一团乌黑的气流向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