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本打算不理会的祁春没抗住,抬眼道:“你在这里杵着做什么呀?没看到娘正伤心呢嘛,陪陪她去。”她说着,手中的铁勺利落一挥,一张热腾腾的饼就落在碟子上,盖住被宋长安撕了一半的那张。
  宋长安没有立即出去,而是问她:“你真的没事吗?”
  这个男人!
  是不是傻啊!
  要不是周氏就在外头,祁春保证,她手中的勺子肯定朝他飞了过去,她抬眸瞪着他,赌气似的应道:“没事!”
  她眼眸含水,映在火光之中格外的明媚璀璨,宋长安只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划过一样,痒痒的,又有些不受控制的颤动。
  他连忙垂下眼,接着转身出去跟周氏说话了。
  很快,山坳之中的屋子不断有烛火亮起,一家人已经陆陆续续起来了,纷纷围着宋长安殷殷叮嘱。
  祁春烙好饼,又会房间寻来两张拆下来的油纸,妥妥包装好,山下就亮起了火把,除了祁春,所有人都知道宋长安该走了。
  周氏憋了半天,到此时还是忍不住,直接哭了出来。宋小妹更是直接扑在二哥身上,大有一辈子不撒手的意思。
  祁春望向宋长安,只觉得心里骤然被人挖走了什么,空荡荡的,清晨的风吹起来,直接吹入了她的心里。
  宋长安也望着她,一双眼睛似有千言万语,可终究是一句也没说出来。
  孙氏抹了抹眼角,推了祁春一把,道:“你送送二弟吧,我们就不去了。”
  “对对对,”周氏也才反应过来,一边擦眼泪一边朝他夫妻二人挥手,扭着头不忍离别,“春儿,你去送送他吧。”
  “是。”祁春此刻十分感激孙氏,她不好意思自己提出来,在这个家里,也就只有孙氏能体察她此刻的心情了。
  宋长安背上行囊,向双亲兄长告别,才牵住祁春的手腕,二人一同朝山下走去。
  这一条小路,平时走起来觉得有窄又长的,今天却像是一眼便可看到尽头。
  祁春抬手覆上他的手背,两只手握着他粗粝又宽大的手掌,用力攥了攥,道:“你们这次,还是去积云城吗?”
  “你知道?”宋长安不免惊奇。
  祁春微笑,道:“在宫里多少听过一些,积云城……应该很远吧。”这个地名,她也只是偶尔听人说起,在哪里都不知道。
  “是啊,即便是我们,也得走上一个月才能到。”宣武军以骑兵为主尚且如此,遑论寻常人。
  那一个来回,就是两个月了。
  祁春心里暗自算了一回,才咬着唇,呐着声音道:“那,我能给你写信吗?”
  什么?
  她声音太细,宋长安听得不是很真切,只能勉强猜测,问道:“你……能识字?”
  “嗯,”祁春垂眼看路,但两只手还攀在他的手掌上,“以前跟着掌事姑姑学过一些。”她猜测,宋长安应该也是识字的。
  “好。”他如是回答。没想到一个幼年失去依靠,孤身入宫的姑娘,不仅站稳了脚跟,还学了认字,真是不简单啊。
  祁春也看了他一眼,满眼惊讶。
  他果然是识字的。
  他出身乡野,食不果腹,长大后又从军去了,不想在这样的境地下,他竟然还能找得时机匀出精力来习字,倒是不容小看。
  二人各怀心思,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大路了。
  大路上,都是前往京郊集结的兵马。
  祁春不能再继续往前了。
  她松开丈夫的手,眼眶莫名地湿润了起来,还好此刻天还没亮,她想,他应该是看不到她眼中的水光的。
  宋长安冲她摆摆手,说道:“回去吧,我走了。”他语调平淡寻常,像是今天晚上就能回来一样。
  祁春心里冷静了下来,迅速整理好心情,道:“珍重自己。”我等你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祁春话到嘴边,还是把后面那句给咽了回去。
  宋长安随着人流而去,祁春也转身,沿着他曾经夤夜背着她走过的路,一步步走了回去。
  从今以后,这条路,她要一个人走了。
  第11章 祁春走到家中,天刚刚……
  祁春走到家中,天刚刚亮起来。
  明灿灿的光从山头斜照下来,千树万树,金碧辉煌。她抬起一只手掌,挡在额头上,可从指缝中渗漏下来的阳光,还是刺伤了她的眼睛。
  她忽然有一种很想哭的冲动。
  这天的光景,竟跟她初进门的那天一样,可惜再也没有人,会立在门边,要她陪着去练棍了。
  她望着晨曦之中的木屋,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就好像这个地方,她从未来过一样。
  这种感觉,很像第一次进宫时的那种感觉。
  天地悠悠,浮萍无根。
  她扶着木门站了许久,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勉强神色如常的走了进去。
  周氏和孙氏正在忙着喂猪喂鸡,做早饭,宋小妹正在帮宋桃桃和宋满满子洗脸,两个孩子不乐意,到处乱跑,她只能一个一个去抓,宋大谷蹲在井边磨镰刀,她刚刚迈进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眼看她,见她强颜欢笑,都轻轻叹着。
  新婚燕尔,转眼便久别。
  “那个,春儿,你今天也累了,先回屋休息一会儿,饭马上就好了。”周氏很体贴的说道。
  祁春摇摇头,道:“娘,我没事的,我来帮您。”她说着就要过去搭把手,可是周氏却微微侧身,避过了。
  “听话啊,回屋去,待会儿再出来吃饭。”
  “去吧。”孙氏见她脸色不好,也劝她。
  “就是,”宋小妹从门边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就往里走,“二哥离开了,我们都难过,二嫂你可要注意身体啊。”
  祁春没办法,只能自己进去了。
  不过她也不是进去休息了,而是坐在屋中的长桌前,从下头拿出满是布料针线的竹篮,铺在桌子上,拿出软尺,开始裁剪起来。
  她现在,还欠着宋长平夫妇的衣服没有做呢。之前一直忙着,没有工夫,今天刚刚有时间。
  她在里头埋头忙了一会儿,宋小妹就闯进来叫她吃饭了。
  她起身,宋小妹就直接吊住她的手臂,抱着她,轻声道:“二嫂,你别难过,我跟你一样,都很想二哥的。”
  祁春给她闹得心里暖暖的,拍拍她的后脑勺,道:“我们家小妹真乖,真懂事。”
  “那当然了。”宋小妹头一昂,颇为自得。
  姑嫂二人说笑着出去,孙氏已经把碗筷摆好了,一家人围着坐了过去。
  吃饭的时候,祁春掂量了好几次,才开口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她要做绣品,并以此为生计。
  这些天,她早就细细地盘算过了。她十二岁入宫,基本上没有沾过农活,耙土担粪,种瓜点豆,她样样都不行,与其勉强为之,荒废了一手的技艺,还不如选择合适自己的呢。
  开口之后,她就做好了被反对或盘问的准备,却不想,宋大谷夫妇二人却齐齐点了头,道:“这个昨日老二就跟我们说过了,地里的那些活你就不用管了,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宋长安?
  祁春这回是彻底的愣住了。
  她真的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留意到了这些,还提前去打通了父母的关节。
  说实话,这事儿要是她自己去说,宋大谷和周氏即便是明面上不说,心里多多少少也会疑心她是不想吃地里的苦,才故意避开的,但是由宋长安来说,就大不一样了。
  她抬起碗,挡住扬起的嘴角。
  算他贴心。
  吃了饭之后,一家人就扛起锄头往地里去了,祁春将院子的木栅门关严实了,带着两个孩子在家忙活,到了晚上,又去喂猪喂鸡,准备晚饭,一天下来,也是累得够呛。
  晚饭之后,祁春趁着宋长平还在屋外,就抱着两套衣服去了孙氏的屋子。
  她手脚快,忙活了一天,总算是把要给他们的东西全都做好了。
  给宋长平的是一件灰蓝色的白边短褐,给嫂子孙氏的是一件深红色的中长款交领长衫,一条桃红色腰带。
  “这些,原该是一早就给你们的,却拖拖拉拉到现在,还望嫂嫂和大哥不要嫌弃。”
  孙氏看着那衣服颜色喜庆,心里头早就不胜欢喜了,听了她的话,更是合不拢嘴,连忙接过去,拉住她道:“你也太客气了,这样的好东西我们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一次,谁还敢嫌弃啊。”
  “嫂嫂不嫌弃便好,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宋长平随时都会回来,祁春不便多待,说了两句就往回走了。
  “好,我送送你。”孙氏心里头高兴,直把她送到门边,看着她离开。
  祁春回去后,孙氏又回去拿起衣服,就着烛火细细看了起来,就连宋长平回来了也不曾留意到。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弟妹做的衣服啊,”孙氏啧啧了几声,又道:“你还真别说,这二弟妹啊,不仅是手脚勤快,这手艺也特别好,这针脚,细密又齐整,一天的工夫就能做成这个样子,若是多些时日,岂非成了仙衣了?”
  宋长平看了一眼,倒是看不出什么了,只是道:“她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宫里的手艺自然不会差。”
  提到这个,孙氏就泄了气,幽幽叹了起来,“是啊,毕竟是宫里出来了,即便是嫁了人,也不用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不像我,每天累死累活的,却还是养不活自己的孩子。”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自从祁春进门之后,孙氏就常有这样的感叹,宋长平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脱了鞋,倒头就睡了。
  孙氏将衣服仔仔细细的又重新叠好,收到箱子底下。
  这些衣服也不是平日就穿的,先放着吧。若逢个节日或者酒席,走亲访友时,再拿出来吧。
  另一边,周氏收拾完之后也不睡觉,而是坐在床边发呆。
  宋大谷哈欠连天的,催她,“大晚上不睡,又瞎琢磨什么呢?赶紧睡吧。”
  “你知道什么呀!”周氏不想理他,左右她担心的事情,跟他也说不明白。
  她的二儿子已经从了军,就意味着将头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了,如今好不容易娶了媳妇,也是才相聚了几日就匆匆分别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留下一儿半女的。
  好在,虽然才几日,他们就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剩下的,也只能看天命了。
  周氏想了半夜,才睡了过去。
  而另一屋的祁春,却还在忙活。
  之前随着宋长安去盛京的时候,她就已经打探清楚了,一块普通点的绣帕,大概能卖十文钱,精美别致一些的,可以卖到二三十文,如果她每天能绣三块绣帕,那就能赚七八十文钱,一个月就能赚二两多,这可比种地划算多了。
  凭着这一个进项,她一个人也能养活全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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