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慕容澈(下)

  她看起来那么宁静,真的像只是睡过去了一样。
  手抚过她的脸,帮林晚把碎发缕在了她的耳后,慕容澈拿着林晚的手,轻轻的贴在了自己脸上。
  “晚姐姐……”
  “晚……姐姐……”
  轻轻的念着,慕容澈忽然控制不住的,眼泪夺了出来。
  那清俊邋遢的脸上,眼泪顺着脸不断的滑落,红着眼眶,又怎么都控制不住。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母后去世的时候,却是他哭着扑在少女怀里。
  少女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安抚着他,却又告诉他,他是一个皇帝,以后再也不能流泪了!
  他那时候对她发誓了,说那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哭,以后再不会。
  可是——
  他这辈子,对她发了的很多誓,如今仔细想来,却没有一个是他兑现了的。
  晚姐姐,是他对不起她。
  她恨他,她用恨他来糟蹋自己。
  用糟蹋自己身体,来惩罚他。
  那时候,慕容澈知道她吃不下东西,但他还和那些人也一样,只觉得吃不下东西只是林晚逼迫他向她屈服的手段。
  那时候,他觉得,如果向她低头,那以后就再也别想在她面前翻身……
  所以他用尽一切方法去伤害她,对她把自己关在养心殿的举止不闻不问,他和她对抗着,把她的一切都当成她的手段,却从来看不到她的真心。
  哪怕那天去了青楼,真的只是他醉酒后的错误,他在心里承认了无数次,却绝不肯向林晚低头。
  自从林晚倒下的这些日子,慕容澈刻意遗忘的那些过往,又像是泛黄的书册,又一幕幕在他的眼前浮现。
  她牵着他的手,走过御花园,又偷偷溜进过藏书楼。
  她在亭子里一日日的等着,每日他在国子监里受了那李太傅的气,回来时候,都能在御花园里第一眼就看到她。
  那温柔少女的身影,总会拿着书册在亭子里等着他。
  她会把他在李太傅那儿学的经史子集重新讲一遍给他听。
  而这样的教法简单明了,从李太傅那是晦涩无比的东西,从林晚的口中出来,就成了最简单的事情,甚至她还会教他学以致用,拿朝堂里的很多事来跟他印证。
  那时候的她,在他的心里是多么高大啊,简直是无所不能!
  到了后来,他渐渐大了,经史子集也学完了,顾言之给他换了王太傅。
  王太傅恣意潇洒,会很多林晚也不会的东西。
  和林晚的教法相比,王太傅的学识和风度,更是一个男儿应该有的,这时的林晚已经教不了他。
  林晚身上那种威严就弱了,慕容澈也越长越大,会的越来越多,却又被顾言之压迫得越紧。
  在十三岁之后的那两年,慕容澈做梦都是冲破了顾言之的束缚,亲自执政,帮自己母亲报仇雪恨。
  和林晚离心,也就是在那两年。
  母后死时,林晚明明知道,却不告诉他让他阻拦,是慕容澈心底永恒的心结。
  所有的孺慕转成了年少的喜欢,可心结依然在。
  喝醉去了青楼就成了爆发的导火索。
  那一天,江湖好手已经埋伏好了,一切计划也都筹谋好了。
  眼看着成功在即,忍不住就和王太傅出宫去,喝了两杯。
  那些细节慕容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喝得很醉,朦朦胧胧里就把那少女看成了她。
  他抱着那清倌,语无伦次的说着自己马上要成功了有多开心。
  可是说着说着,他自己就哭了。
  他求她原谅他,求她不要恨他。
  而那人抱着他,说原谅他,她不恨他,永远都不会恨他。
  就那么迷迷糊糊的,慕容澈压在了那少女的身上。
  那事情发生,林晚不原谅他。
  再之后,埋伏顾言之的事,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顾言之明明能走的,他会武功,并且内力很高。
  但顾言之没走,他像是自愿赴死,对那些人的刀剑不避不让,却一剑刺死了和慕容澈同在一处的王太傅……
  *
  没有了束缚,慕容澈拿到了皇权,越发膨胀。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他的操控中。
  他随心所欲的对待这个世界,把自己捧在高高在上的位置。
  可他不过是膨胀,林晚,却对他如此狠心……
  她拿走了他的心,却杀死了自己!
  一个人没有心,还要怎么活?
  慕容澈整个人跪在养心殿里,胸腔里空荡荡的,像是被掏空了一切。
  活着,仿佛是不存在的。
  闭上眼,睁开眼,都是她笑容弯弯的样子。
  真的只有失去,才知道怎么去珍惜。
  浓郁的苦涩涌在慕容澈的嘴里,那有些腥甜的滋味,像是铁锈的味道。
  如果重来一次,慕容澈发誓,他真的不会再犯这样的错!
  他会好好珍惜,好好待她。
  从她抱着他的时候,他就再不要和她分开。
  皇位算什么?
  权力算什么?
  没了她,这个世界,对他还有什么意义?
  从旁边拿了匕首,黑眸里满是绝望,慕容澈的手微颤着,举起了匕首。
  “陛下——”
  哭着一声凄厉的喊,小福子听着里面没声音,就大着胆子进来。
  连滚带爬的过来,小福子脸上连血带泪,狼狈极了,却又跪着一边抓住了慕容澈的匕首。
  匕首擦破了他手心,鲜血更是顺着匕首尖锐的尖儿、缓慢的的滴淌。
  落在慕容澈的茫然绝望的额头上。
  “陛下!”
  “您不能做傻事啊!”
  狠狠抓了匕首,小福子把匕首从慕容澈手里拽出,丢到一旁,又死死抱着了慕容澈的胳膊。
  “来人,来人!”
  一行侍卫连带宫外的新任丞相冲了进来。
  看到宫里这样情形,丞相脸上一白,却又恭敬的对床榻上的女人叩拜了。
  “皇后娘娘好走。”
  “你们想做什么?!”被小福子震住,慕容澈这时蓦地回神,他看着很多宫女围上去,她们手上拿着各种衣物,都是入殓用的。
  “放开她!她没死,你们为什么要给她穿这些死人的衣服?”
  慕容澈挣扎着,暴怒着,不停的踢踹着小福子。
  可牢牢的抱着慕容澈,哪怕身上再疼,小福子都不敢松手。
  一样一样,衣服渐渐都穿好了,又给她化了胭脂的妆。
  这妆容可真好看,仿佛是那天他和她听戏那天,那妩媚的样子。
  “放开我!”慕容澈忽地喃喃的说着。
  “陛下……”小福子狼狈之极,却一点不敢放松。
  “放开我!”慕容澈阴鸷了脸。
  那阴鸷的气息吓得小福子一惊,慌忙松了手。
  这时,从榻旁一步步过去,慕容澈来到了宫女之中。
  他坐在旁边,额头轻轻抵在了女人的额头上。
  笑着,却又有眼泪掉落。
  “晚姐姐,你这样可真美啊!”
  “真的让澈儿心动了呢、”
  “陛下……”
  那哀伤的神情,压得整个养心殿都是沉甸甸的,就这么看着就让人非常难受。
  “你们给她穿衣服,动作轻点,不要惊扰了她。”
  “她说过,她最讨厌穿那硬邦邦的玉衣了,你们不要给她穿那种衣服,就按照皇后的礼仪,把她的宫装和她一起葬了!”
  “陛下,万万不可,这不合规矩?”丞相连忙劝阻,这皇后的宫服若是葬了,之后的炎国就再无皇后,于礼于规矩都不合!
  “不合规矩?”阴鸷轻描淡写的涌出在泛红的眼里,慕容澈狠狠盯了丞相一眼,“不如丞相就下去帮我问问先皇,看这个炎国到底是朕说了算,还是规矩说了算?”
  那凌厉的气息瞬间压得丞相噤若寒蝉。
  “不敢……”他低头跪在了地上。
  “那就这么办。”气息又收了,慕容澈依然爱怜的看着她。
  看着宫女把剩下的衣着穿好。
  朱红的宫装,是慕容澈记忆里最温柔的颜色。
  阴鸷无情的帝王,让殿里的宫女们手都是颤抖的,但总算把所有事情完成。
  夜幕下的皇宫,静悄悄的只听到风声。
  “陛下……”宫女声音打颤,到慕容澈跟前请示。
  按规矩,现在是该敲丧钟了。
  可慕容澈不发话,谁又都不敢动。
  “去吧。”
  慕容澈看着林晚,头也没抬。
  宫女匆匆出去的。
  外面的冷风卷进了养心殿,秋夜里,那呼啸的风声像是小孩哭一样,带着呜咽。
  而没过多久,养心殿外忽地传来了丧钟的嗡鸣。
  嗡——
  那低沉的钟声划破了寂静的夜,也惊动在宫殿的上空。
  “皇后娘娘,薨了——”
  奔走相告的声响在宫里传递着。
  细碎的脚步声,一个个窸窣的声音,在殿外传来。
  不多时,养心殿的殿门前,宫女和太监们低着头,跪得黑压压的一片。
  “陛下,该让皇后娘娘动身了。”
  宫女守在一旁,又低声提醒。
  这一次,慕容澈没有回答。
  他缓缓站起了身,一步步走出了养心殿。
  丧钟,寂夜……
  所有画面是那么相似。
  身后,养心殿里灯火通明,有丞相在地上跪着,有小福子一脸一头是血,更有宫女们在一旁候着。
  可慕容澈什么都没管,他站在养心殿的门口。
  明黄的身影孤寂成执拗的模样。
  仰脸看着夜空。
  忽然有雪花飘落。
  脸上凉凉的。
  下雪了。
  。
  史载,澈帝精于政务,励精图治,至死后位空悬,痴情顾皇后。
  享年二十五岁,传位子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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