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筱竹撑船随同
屋子里面没有人,除了一张老式木床——这张木床非常讲究、一个木柜子和一张桌子以外,屋子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对了,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把胡琴,胡琴已经非常老旧了,琴弦已经发黑,调弦的抓手上,有几道明显的裂纹,发声器上面补了一块蛇皮。这把胡琴有些历史了。
郑峰有两个印象,一是屋子里面太简陋,如果不是一张大床撑撑门面,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二是屋子里面收拾的很整洁。东西都放在该放的地方,盲人大概都是这样吧!为了能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就把东西放在一个固定不变的地方。
郑峰和李云帆还到厨房去看了看,灶台上擦得很干净,灶堂里面的柴禾和灶膛口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柴禾和灶膛口之间放着一个竹椅子,在灶台的旁边放着一口水缸,水缸上有一个木盖子,木盖子上放着一个葫芦做的水舀子,在水缸的旁边放着一个木桶,花长云就是用这个木桶到大塘去拎水的。
厨房里面没有碗橱,碗和筷子放在灶墙的空挡里面,碗有两个,一双筷子放在碗口上,碗里面还有一个铁勺子。空挡一共有两个,另一个空挡里面放着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
郑峰和李云帆完全是出于好奇,他们想知道一个瞎子是如何生活的。
在灶台对面的墙上挂着一条咸肉和十几条咸鱼,咸肉和咸鱼上面都覆盖了几张黄颜色的纸,就是商店里面用来包点心的那种纸,从这个小小的细节来看,花长云不但是一个有条理的人,而且是一个比较爱干净的人。
郑峰和李云帆走出厨房的时候,花长云从礼堂西边走了过来,他的手上拄着一个竹拐杖。
“长云啊!我带了几节山芋,在你的桌子上。”
“队长,今天的山芋咋样?”
“老天爷总算长眼,跟花生一样,又是一个大丰收。”
“你找我有事吗?”
“没你的事,公安同志找我了解点情况。”
郭队长的年龄大概在七十岁左右,头上戴着一顶三块瓦的灰颜色棉帽,上身穿一件对襟本装棉袄,外面罩一件浅蓝色的对襟本装布褂,腰上系一根皮带,大概是皮带勒的太紧,棉衣和布褂的下摆翘着,他的下身穿一条棉裤,布已经褪色,但上面没有一块补丁,他的脚上穿一双翻毛皮鞋,鞋跟上沾满不少的土。
谭科长掏出香烟,递了一支给郭队长,并帮他点上了。
六个男人都坐在床上,王萍坐在一张破旧的课桌旁。
屋子里面的光线非常暗,李云帆站起身,将一扇窗户打开。
“郭队长,您当队长有多少年了?”
郭队长抽了一口烟:“连头带尾十八年了。”
一个人在这么大的村庄当了十八年的生产队长,人缘一定非常好,能力也一定非常强,威信也一定非常高。
“郭队长,您跟我们说说,在花家村,一共有几个姓?”
“除了花郭两个大姓以外,还有姓徐的,姓赵的,姓高的,姓梁的,这四个姓加在一起只有十九户。”郭队长如数家珍。
这也就是说,花郭两大姓一共有五十几户人家。
“大家相处的怎么样?”
“不吵不闹,从不脸红脖子粗,很好啊!”“脸红脖子粗”就是吵架。
“不吵不闹”可能就是段高山所谓的“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吧!
泛泛而谈,肯定是不行的,郑峰决定从具体的事件切入:“我们听说,除了我们正在调查的这个案子以外,郭顺英和花三妹的死也很蹊跷,我们还听说花长松家和你兄弟家郭福生家莫名其妙地失了两次火。”
“你们连这个也知道啊!”
“我们想听听您的想法。”
“我也觉得蹊跷,但没根没由,不敢随便乱说啊!再说了,那顺英出事以后,海队长从省城请来一个大侦探,在花家村转了好几天,也没有转出名堂来。”
“在花家村,谁和郭书记家有仇呢?”
“谁和郭家有仇,从表面上来看,应该是花家,但郭书记对花家人很照顾,当年就是郭书记带人到大塘捞三妹的尸体的,花长云从外面回来以后,是郭书记让他住进祠堂,并让我们生产队养着他的。晓竹经常送东西给长云,依我看,就是有再深的仇恨,也该化解了。”
郭队长所说的情况,属不属于段高山所谓的“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呢?
郑峰从郭队长的话里面捕捉到了一点东西:“郭队长,‘再深的仇恨’,是指什么仇恨?”
“这——”郭队长猛吸几口烟,“非要要说有什么仇恨,那恐怕就是土改的时候,海队长领着大伙儿分了花家的地和浮财,这可不是根生的错,工作队让他参加分地的,乡亲们又信任他,他能推辞吗?再说,挑头分地的又不是根生一个人。”
“我们听说,工作队在花家村的时候,是在郭书记家搭伙的。”
“是这样。”
“郭顺英的死,和花郭两家的矛盾有没有关系呢?”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都没有整明白的事情,现在就更不好说了。”
同志们从段高山的言语之中得到的信息是,花家村矛盾重重,而从郭队长的言语之中得到的信息恰恰相反,如果段高山所说非虚的话,那就说明郭队长一定是在刻意隐瞒什么,按照常理来判断,既然徐长水、郭队长和郭书记家关系密切的话,那么,他们应该积极主动地配合并协助同志们的调查,他们反其道而行之,那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他们刻意隐瞒的情况一定和郭筱兰的案子有关联。难道郭队长不希望郭筱兰的案子真相大白吗?难道段高山所说的郭姓之间的纠葛也包括郭队长和郭书记家之间的矛盾?
花家村的怪事一件接着一件,还真让段高山说着了。
郑峰已经知道刑侦的方向了。既然有人可以回避一些什么,那就从这个方面入手。
“郭队长,对于花三妹的死,您怎么看?”
“三妹淹死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筱兰的案子还没有弄清楚,如何能弄清楚三妹的事情呢?”
“花三妹在出事前,除了花二麻子,还有谁和她走的比较近呢?”
“这——”
“郭队长,请您好好想一想。”
“要说三妹出事前,谁和她走的比较近——”郭队长又接过谭科长递给他的香烟。点着了,抽了两口。
“郭队长,您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您跟我们说说。”
“在三妹出事前,是有一个人和三妹走的比较近。”
“这个人是谁?”
“满子,就是昨天晚上在祠堂说书的满子。我还在芦苇荡看到他们俩。”
“在什么地方?”
“就在祠堂东边的大塘边——在三妹家的芦柴地。”
“他们在芦柴地做什么?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满子喜欢三妹。”
“当时,满子有多大?”
“十六岁。”
“十六岁?三妹出事的时候才十四岁。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呢?”
“满子在街上念书,下午没课的时候,经常跑到祠堂跟长云学拉琴,学说书,他们就是这么在一起的。”
“对了,三妹也在学校读书,是这样的吗?”向阳道。
“三妹只读了一年书,后来,就读不下去了——”
“为什么?”
“家里面穷啊!那花长松也想让三妹读书,可遇到了自然灾害,三妹辍学以后经常到祠堂去看望照顾花长松,和满子经常接触,一来二往,两人就好上了。”
“他们俩好,花家人知道吗?”
“刚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就把两个人拆散了,那花长松多高的心气,他怎么会同意三妹跟满子好呢。”
“郭队长,三妹和满子的事情,村子里面还有谁知道?”
“除了我,还有三妹她爹娘,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三妹出事以后,你有没有想到他和满子的事情。”
“没有。”
“十二年前,我们在调查的时候,您也没有想起这件事情吗?”
“说实话,我当时是想起了这件事情。”
“您为什么没有跟我们说?”谭科长道。
“三妹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娃,这种事情要是说出来,我怕对她的名声不好,那花长松虽然家道败落,但什么时候都把脸面看的比命都重要。一旦这件事情被抖了出来,那花长松还不得恨我一辈子啊!这种得罪人的事情,我做不来。再说,我当时确实没有往那方面想。”
“满子家住在哪个村?”
“满子家住在西场村,就在我们花家村的南边,隔一个庄子。过了张村,南边就是。”
“我们想到满子家去一下,怎么走?”
“坐船过去。这样吧!我派一个人送你们去,你们千万不要提到我。”这大概就是乡下人的谨慎吧!郑峰本来是想请郭队长陪大家走一趟的,郭队长抢先一步,自己提出派人送大家去。
郑峰看了看时间:两点二十五分。
“郭队长,满子这时候会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