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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两天时间,许思名觉着自己的老胳膊老腿简直要散架了,好像活到这把年纪,还从没为几件儿家具心力交瘁成这样过。
他计划着先把自己房里的小床二手卖了,于是网上查了查,发现又是要下什么app,又是要量尺寸填简介拍照片上传什么的,搞不好还得自己配送,想想就烦躁,干脆下了楼在附近溜达着找收旧家具的去了。
收旧家具的师傅跟进屋看了一眼说:“哎呀小伙子,这种的俺不收啊,收了没啥用。”
许思名郁闷死了,心说那你不早说,但还是打着商量的语气问:“大叔,要么你看着少给点儿也行,我这床当时买的时候真挺贵的,质量也好。”
大叔抽抽着鼻子,摆了摆手就想往外走。
“诶...等会儿!”许思名赶忙叫住他,“算了你扛走吧,我...再给你50块搬运费!”
“哎行吧,就帮你搬走吧,俺拿着真没啥用,还得找地方扔。”
许思名:“......”
处理完旧的,他又得把自己在网上精挑细选的新大床,附带各种乱七八糟的配套用品,一并迎进门,擦洗清洁完,再铺上新床单,套上枕套被套,折腾完整个人就想赖床上不动弹了。
当天晚上许思名靠着床头就给林莫发了视频通话过去,前两天林莫每次要跟他视频他都说忙,俩人也就微信上断断续续打打字发发语音互诉个衷肠。
林莫好一阵儿才接起来,一张兴高采烈的脸闯入眼帘。
“你再不跟我视频,我真打算回去捉奸了!”
“捉你妹,我是那号人吗?”
“嘿嘿不是~一般人搞不定你。”
“滚!”许思名失笑,“这不就来给你看看我这两天忙碌的成果了嘛!”
“嗯?哪呢?”
“看不出来吗?我累瘦了,脸儿都尖了。”边说着,许思名还抬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
屏幕那头林莫愣了一下,然后笑的不行:“你学坏了啊,现在撒个娇都这么熟练自然了!”
“你以为我是你,成天就会撒娇!”许思名神色赧然,冲他翻了个白眼儿,然后把手机举远了些,“现在看得出来吗...哎算了,等会儿!”
许思名直接翻身下了床,把手机镜头调成后置,对着新床铺晃了晃:“看见了没?”
只见一铺着灰蓝相间条纹款床单的崭新双人床上,俩松软的枕头并排挨着,宽敞舒适的床头靠包倾斜出优雅的弧度,光从视觉上都能让人体验到靠上去的滋味儿了。
“我去!你这效率,怎么不等我回来一起弄啊?”
“昂!我现在特后悔啊,老胳膊老腿折腾散架了都,以后家务事儿还是丢给你操心。”
许思名简单跟林莫说了说他这两天的经历,林莫笑的直冒眼泪花儿。
“喂你好歹高智商精英人士,这样就被人给糊弄啦?哈哈哈哈!”
“我那是嫌麻烦怕耽误功夫,想着你一回来就能......”许思名话到嘴边儿没好意思说完。
“想着我一回来就能搂着你睡是嘛?”
“......滚你的!没皮没脸了。”
“亲爱的,谢谢~”林莫敛去他放肆的笑,眼底闪动着深情的光,“还有...我想你了!”
“......”许思名心头酥麻了好一阵儿才支吾着说了句,“我也是!”
林莫在屏幕那头满足的咧嘴直乐:“诶,你怎么没把我那房的床一并处理了,把那间改成书房,你工作用啊!”
“书柜啥的我都搬过去了,这边儿放不下了,不过那床还是留着吧,万一哪天你不听话惹我发火,你还能滚回去睡,比你露宿街头强吧。”
“......卧槽,我是不是还得夸你深谋远虑啊?”
许思名一脸嘚瑟的坏笑,转而问:“家里还好吗?”
“嗯,挺好的,刚在厅里跟他们看电视呢!”
“嗯,那就好,替我...替我跟家里问个好。”许思名这话在脑子里组织了半天,但说出口后发现还是不对劲儿。
林莫眼睛一亮:“嗯?以什么身份什么名义呀?”
“废话,当然是导师兼室友啊!”许思名尽量补救着。
“哦......”林莫略有些失望,“你行李收拾好了吗,明儿得赶早吧?”
“嗯,收拾好了!”
“行吧,那你早点睡,安全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好!”
“那...晚安~”
“林莫......”
“嗯?”
“没事儿,就叫叫你,晚安。”
许思名几乎在唤他那一声儿时,想伸手摸摸屏幕,摸摸林莫的脸,他很震惊现阶段这样的自己,还会对一个什么人,这般牵肠挂肚着。
他甚至在想象到林莫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画面时,生硬的用“问个好”企图占据个属于自己的位置和存在感,纵然他很清楚,两人还没到那个阶段,而林莫跟不跟家里人说,那也是他的自由和选择。
幼稚啊...挂断通讯后许思名靠着床头,自嘲的边傻乐边叹息。
这样的假期舅舅姨母家不会扎堆儿上老宅子来,隔三差五的探望老太太也是坐一阵儿就走,更何况知道那个外甥回来了。
许思名则客套的跟人打个照面就自觉隐身,这或许是他们之间一种默契的相处模式。
请来照顾老太太的大婶儿请了几天假,许思名卷起袖口自己下起厨来,不得不说跟林莫一起生活后,这耳濡目染的做菜手艺长进不少。
许思名边吃着边勾着嘴角乐,还厚着脸皮跟老太太讨夸:“姥姥,您觉不觉得我这做菜水平比以前好太多?”
“呵呵呵~是哦,我也纳闷喽,你以前可不喜欢干这些。”
“跟林莫学的,就...上次视频里那小伙子。”然后趁机跟老太太讲几句林莫的事儿。
休整几日后,许思名便按先前约定好的时间,登门拜会了齐峰,这位齐叔叔当年与他家有过生意往来,但交往并不深厚。
十多年前,许思名的父亲生意受重创,资金链断裂,负债累累,卖掉宅子车子还不得不四处求人救济周转,然而生意场上利益为先,估量风险,天经地义的事儿,也怪不得人性凉薄。
偏偏祸不单行,许思名父母在奔波路上因疲劳驾驶,双双葬身于高速路车祸,只留下个十来岁大的孩子面对一屁股滥债。
许父早年一穷酸毛头小子千里迢迢来当地打拼,家里已无其他人,许母娘家人虽说生活还算优渥,但这事不关己的飞来横祸,摊上谁谁不觉得无辜呢,而且他家那些债,估计得拼上这些娘家人的全部身家才能填的平了,最后东拼西凑出点儿凤毛麟角,已经让几个舅舅姨母恨的牙痒。
而当时悲痛欲绝的老太太,心疼这个孤苦无依的外孙心疼到不行,愣是提着精气神儿,要把许思名留在自己身边照顾。
齐峰则在这时主动找上了门,替他还清了嗜血的民间高利贷,达成了在许思名成年后的长期还款协定,厘数虽说合理,但站在那个时间轴上看,几乎就是大半辈子的事儿了。
许思名当时虽没成年,但也是懂事的年纪,心底其实隐约有些意识,这面上看是伸出的援手,背后始终有它想抓住的东西,而且这些年一直在试探着,但那又能如何呢......
许思名收起思绪,拎着伴手礼站在这栋精致的小别墅门前,定了定神,摁响了门铃。
“思名,来啦!”
齐峰正坐在厅里,手上捧着一本书,不紧不慢的翻看着,似是正特意等着他的到来。
许思名应了声“齐叔”,便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了开门的家政阿姨,暗自提了口气儿,朝厅内走去。
齐峰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书,摘了眼镜儿,抬头看向他。
“来,快坐!”齐峰笑容慈和温煦,抬手指了指沙发,“好些日子没见你啊,看着气色不错。”
许思名端坐,轻轻一笑:“齐叔这是怪我啊,常年在外,难得回来一趟,立马就来看您了,伯母呢?”
“她去m国陪齐琪了。”
“您怎么没一道儿过去休个假?”
“我这身体状况怕是吃不消,再说手上一堆事儿得操心。”
“您身体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老毛病了。”齐峰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接着说,“前些日子老肖都跟我说了,他对你很是欣赏啊!”
“其实是我该多谢肖总信任,当然主要还是谢谢齐叔帮忙牵线搭桥了。”
“诶~你跟我就别这么见外了吧!”齐峰顿了顿,渐敛笑意,“再说我也是个商人,帮你也是帮我自己,也想着快些回笼资金,今年...日子不好过啊!”
齐峰叹了口气儿,看着许思名:“你家老太太身体可好?”
许思名不露神色,近乎机械的答着“还好”,心底还在寻思着齐峰上一句的言外之意,而这突然转变的话锋,着实让他有些不安。
齐峰缓缓调整着坐姿,面露难色,似是几番思想挣扎后,才微微抬起眼睑,略显郑重的说:“思名啊,今儿趁着你过来,刚好有些事儿想跟你商量。”
“齐叔,有什么您不妨直说,我能办的一定尽力办。”
“今年呐大环境确实是不好,我这边手头上一个项目又赶着要启动,扣扣索索东拼西凑的,还是有缺口,公司吧资金周转又很紧张,我这老骨头也是绞尽脑汁用尽了人情了,哎......”
齐峰右手一下下的捏着自己左手的虎口:“思名啊,身为长辈恬着脸跟你一小辈说这些,呵呵,我这老脸也真是觉着无处搁啊,而且按咱之前的协定,也还没到期限,但是形势所迫啊,看看你这边后续的款能不能提前先......”
齐峰言以至此,许思名怎能不明白,但脑子里仍不免一阵阵发懵。
“齐叔...您这话说的我简直无地自容了,当初要不是您伸了把手,我都不知道得过成什么日子!”
“嗯,当时生意没做那么大,用钱的地方不多,有闲钱能帮上一把是一把,也是你小子运气好,呵呵呵!”
“我...我知道了,齐叔,嗯...您稍给我点儿时间,我想想办法。”
“成啊,几个月时间还能撑一撑的,思名啊......”齐峰深深的看向他,“这些年你的不容易我都看在眼里,你这人品行能耐我也一万个放心,但人有的时候,有捷径走,就不要去绕弯路,你家老太太当时抵押的那老宅子...能把问题一口气儿都解决了,估摸着还能剩下些够你们祖孙俩过过宽裕的生活,叔呢也是想给你指个路,回去好好商量下吧!”
“......”许思名心下冷笑,原来这么些年,齐峰还是对那宅子念念不忘。
“齐叔,您的好意我懂,不过那宅子是我家老太太的祖宅,现在也是她的情感寄托,我这有手有脚的,还跟老人家提这丧尽天良的要求,恕我实在是做不出来。”
齐峰嘴角细微的抽搐了一下:“呵呵,知道你孝顺,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齐叔,明年上半年,我能把这事儿处理好!”
齐峰淡淡一笑,眼底依旧不露端倪:“呵!行吧,我等你好消息!”
从齐峰家里出来,许思名这一路上都没缓过劲儿来。
这么些年来,他对这位齐叔叔的感情一直是矛盾又复杂的:
有时候很感激,感激他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伸手拉了他一把,感激他在自己年少时,偶尔施舍的些许关怀,让他模模糊糊感受着家温暖;
而有的时候又是厌恶的,厌恶他作为一个商人的功利心和目的性,厌恶他偶尔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对老宅子的觊觎...许思名太敏感了,年少时已是如此。
虽然日渐成熟的他,已经理解了这其中的道理和背后的理所当然,但今天再一次面对,心里依然是说不出的难受和膈应。
许思名冷静下来想了想,齐峰是太了解他这脾性了,也断定了他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大笔钱,忍了这么多年,到今时今日才算发了狠劲儿,倒逼着想撬动这老宅子,真的是他现在急缺钱,还是单纯冲着那宅子去的,他到底要这宅子做什么?
不过眼下最现实的问题,还是怎样尽快搞到那么多钱,别看他刚才跟齐峰面对面信誓旦旦的,心底其实没底儿。
虽然他心里其实早有打算,自己在s市那套连齐峰都不知道的房子行情大好,再加上几个大项目的收益,四五年内差不多就能提前了结了这笔债,但现在提速到个把月,就算手上那套房子脱手,还是得恬着脸,低声下气的四处东借西凑了吧......
而且,现在他的生命中除了姥姥,还多了一个林莫......对,不能告诉他,这家伙已经过的很不容易了,不可能让他没过几天舒坦日子,就跟着我背债啊!
许思名坐在小院儿里那破旧的藤椅上,越想越是烦躁,不得不点了根烟缓解一下。
想到林莫,这货有两天没来骚扰他了,许思名点开微信发了个视频通话过去,却在几秒后吃了闭门羹,紧接着林莫发了条微信过来:
——最近有点事儿,过两天家里见吧
——哦
这特么......怎么这么不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