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长安的第二天·肖张

  御路两旁的流水微波溶溶。平康里巷、青楼歌院,富贵人家的公子骑着饰有镶金笼头的青骢宝马出入其间。
  不少人解衣沽酒,在歌伎弹奏的丝竹管弦声中沉醉不醒。欢乐时光,柳绿花红,这就是平康坊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
  肖张骑在马上,轻薄郎,面如玉,路上春风缠绕着他的马足。他已经许久没有踏足,拉缰绳停步于平康坊附近,疑惑问身边人:“你怎么突然对这种地方感兴趣,想来看看,见见世面?”
  白雪骑着一匹温顺的小母马,微笑道:“往后你在来青楼,我好知道上哪抓。”
  肖张被逗得一笑:“哎呦呦,母老虎。”
  门口迎接的姑娘帕子直往肖张身上扔:“公子,过来我这呀。”
  肖张一笑,比那些楼里的姑娘都动人,却不接帕子,怕母老虎发脾气,却炫耀道:“看见我有多受欢迎了吗?”
  白雪淡淡一笑:“看出来你很富贵了。”
  肖张穿着锦缎,衣料比彩霞还要鲜艳,双脚踏着金蹬马鞍上绣着飞鹘,长衫白胜雪还把犀牛皮带紧束。
  他翻身下马,将白雪搀扶下来,把二人马拴在门口。
  白雪环视四周,这便是古代的秦楼楚馆,出入的文人骚客吗?她的注意力被哒哒的声响吸引住,只见一黄衫贵少骑着飞奔的白马,在闹市上横冲直撞旁若无人,风吹花香,散入马蹄扬起的暗尘。
  他翻身下马,系马在青楼下,两眼醉朦胧,“肖兄,哎呀,真的是你。我离老远就看见你了,风姿卓越,鹤立鸡群,除了你还有谁能有这样的风采?一别多年不见,你个子又高了不少,肃肃如松下风。”
  那人惊喜的迎了过来,他颀长而白晳,五官端正,衣着考究,便是不如肖张,也是难得一见的风流倜傥。
  肖张也有些意外,两人拥抱,他道:“魏兄,好久不见。”
  这位魏兄抱怨道:“我之前听说你回了长安,就赶紧登门拜访,结果他们说你生病了,一病一个来月,今儿在这儿把你抓住,你真病了?”
  肖张面不改色:“病了病了,相思病。魏兄也病了吧,要不是害了相思病,怎么天还没黑就过来了。”
  肖张到底留着点分寸,没敢大半夜的领着白雪来,就趁着傍晚天未黑的时候,来瞧瞧建筑,看看歌舞,吃些酒菜罢了。
  魏兄嘿嘿一笑,眼角眉梢透着醉意:“这儿新来了位姑娘,颇懂情趣。我会娇娥罗绮丛中,两意相投,一笑情通。”
  肖张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拿眼皮撩着白雪。
  白雪端着笑模样看着二人叙旧,等着肖张介绍。
  肖张尴尬的片刻,这才给两人互通的姓名。
  “这位出口成章的兄台姓魏,名叫魏意,是魏太后的小侄子,当今陛下的表弟,大殿下的表叔父。”
  “这位是我的远方表弟,白雨。”
  两人都在打量着彼此,魏意很主动的上前一步拉住了白雪的手,拍着她的肩膀,“肖张的表弟就是我的表弟,走,哥哥带你去见见世面,给你瞧瞧这长安里最美的景色。”
  肖张一看这还得了,赶紧挤到两人中间,说:“她还小,才十六,你可别带坏了她,注意着点。”
  魏意不以为然:“你十三就跟我一起来这儿了,酗酒放纵,专爱那纤细的腰身能在掌中起舞,婀娜轻盈。她都十六,怎么能还算作小孩子?”
  肖张恨不得把他的嘴掐住。
  白雪在一旁幸灾乐祸,无声取笑的正欢。
  肖张刻意放慢两步,和魏意隔开一段距离,以丝竹管乐作为掩护,悄悄地对白雪说:“我就是来听个歌,听个曲儿,主要是孩子好奇心重,他比我大上两岁,才是放浪的那一个。”
  白雪点头:“我信你,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又能做什么。”
  肖张见她混不在意,嘴里解释的话一顿,话锋一转:“不过如今我可不是孩子了,如今是狼入羊圈。”
  他故意说的含糊危险,要白雪担忧一番。
  白雪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傍晚天色渐渐暗廊下已经点燃了烛火,各色的灯笼点缀在各处,将过桥下的池子映衬的水光璀璨。
  女子假扮的清俊少年于桥上走过,似笑非笑的斜睨无端勾起了真少年的心魄。
  花围富贵,柳阵蝉娟。绿阴红影藏莺燕,醉客金鞭。
  魏意在人群中回身叫了一声:“肖张,跟上呀。”
  肖张牵着白雪的手,这便过了桥,往那错落有致的庭院行去。
  这里的姑娘真的很漂亮,头上佩戴鲜艳的山花,身穿绣着石竹花图案的罗衣,在那舞台上轻歌曼舞,体面的乐师演奏着急管繁弦将气氛推入高潮,姑娘在原地打着回旋,袖子像蝴蝶的翅膀一般宽阔,动起来的画面美成了一朵花。
  一时间喝彩的人无数,都在给着打赏的银两。
  一位商人出手阔绰,包下了跳舞的姑娘,姑娘含羞敬他一杯酒,杯声相应,艳歌响起,酒兴助歌舞,人已喝醉,两人携手便上了休息之地,多少人似他们这般,沉浸在云月之间,欢乐忘了夜晚凉意。
  魏意带着他二人在大厅内坐下,叫人上了茶果点心,他相好的姑娘梳妆完毕,出来作陪,含羞带怯的自称昧昧。
  肖张听了这名下意识的问:“妹妹?”
  魏意笑着说:“哥哥错了,是昧昧我思之。”
  昧昧我思之,语出《尚书.秦誓》,昧昧本是暗暗的意思。昧昧而思,就是深潜而静思。
  肖张:“这名叫的好,千里永相望,昧昧我思之,幸唯季优游,岁晚相携持。”
  魏意:“於焉可晤语,水木有茅茨。畹兰伫归憩,绕屋正华滋。我一猜你不要说这个。”
  两人举杯共同饮了一杯酒,白雪听不懂。
  白雪本以为这是个放浪子弟,没太放在心上,结果长安里的放浪公子哥也都饱读诗书,一时有些怀念国家义务教育,不至于让自个这个现代底层人员当文盲。
  肖张:“你如今在哪高就呀?”
  魏意:“还在崇文馆读书。前一阵子我父亲便在那时给我安排了一个官儿,不高,才从六品上阶,在陛下跟前当起居郎,主要就是混个情分。结果正赶上科举结束,状元郎被分配到了国子监,做了从六品下阶的国子监丞。结果这帮酸儒就炸了,写了一首抨击我的檄文,具体内容不记得了,大概意思就是……”
  只听得大厅里面一阵喧闹声,有人带着醉酒的声音:“那些纨袴子弟,不学无术,一个个过着脑满肠肥、趾高气扬的生活;他们精神空虚,本是世上多余的人,偏又不会饿死。而正直的读书人却大多空怀壮志,一直挣扎在饿死的边缘,眼看误尽了事业和前程。”
  魏意一拍巴掌:“大概就是这种话。”
  肖张和白雪饶有兴致地看向了那个方向。
  只见是几个读书人打扮模样的青年人,正在一起附和“贤愚倒置,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
  “那个姓魏的仗着是太后的亲族,不通过科举,就能直接空降到朝堂,学子们十年苦读,状元郎都敌不上一纨绔子弟。”
  “听说姓魏的欺男霸女,不学无术,整日醉生梦死,这样的人居然也能进入朝廷,简直简直——”
  “起止姓魏的,还有那姓肖的,这才从哪里回来就得了个七品主簿的官职,其他科举考中的士子还在翰林苑坐冷板凳。”
  魏意懒懒的靠在昧昧身上:“陛下考虑到国情,于是就免了我的官,把我塞回崇文馆继续读书,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去当官正好让我有时间出来玩,倒是太后娘娘生气了很久。哈哈哈虽然主要是骂我,但是基本上把纨绔子弟都带上了,所以肖兄你也逃不掉,要做好准备。”
  肖张摸了摸鼻子:“我还是认真勤奋上进的。”
  魏意半眯着眼睛:“可惜你纨绔子弟的身份已经遮盖住了你勤奋上进的光芒。”
  那帮人还在议论着魏意没有丝毫要阻拦的意思,反而看得着有兴致。
  一群书生当中,有人道:“肖家的二公子是遭遇迫害出逃的,后来在外当了推官,破过案子,立过功劳,升迁也是合理的。”
  “可是普通推官又要多久升任长安七品官呢?只怕这辈子都调任不来长安。”
  书生们发生了争执,最后提及了肖邦保卫国家的功劳,肖张破案的细节,决定暂时认同肖张升职。
  魏意笑道:“看来是因为我过得太顺,所以注定是个没本事的人。”
  “逆境诚然可贵,然而过分地崇尚逆境,甚至认为非逆境不能造就完美的人,这也是一种偏见。”肖张捏着酒盏,向他敬酒,二人共饮一杯。
  白雪一个劲儿的看着那几个书生。
  肖张注意到她的动作,道:“我不在意他们说的话,你不必记恨他们。”
  白雪收回视线,她倒不是记恨谁,毕竟看见了这帮纨绔子弟她自个儿也想酸两句。之所以一个劲儿的瞧,那是看见了熟人。
  刚才帮肖张说话的那个青年人很眼熟,因为人员太多,人影错落,再加上灯光光线的缘故,她看了好几眼才确认好像是李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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