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模样
白雪有一次好奇问过肖张,长安是什么样的地方。
肖张当时回答的是繁华。
长安的大道连着各种小街小巷,水牛、白马被刷得很香,香木车子在街上来来往往。雕着龙的华美车盖,车盖上的凤嘴挂着流苏,车子早到晚穿行于长安,就没闲着的时候。
飘摇着的虫丝有百尺长,都绕在树上,一群娇小的鸟儿朝着花啼叫。成群的蜂蝶飞在宫门两侧,绿色的树,银色的台子,在阳光下映出许多颜色。
府第的阁道、交窗上刻着合欢花的图案,两座望楼连着的房脊的双阙上像金凤垂翅。
杨家的画阁高大入天,皇帝下令建的铜柱高耸触云。
肖张在冷僻的乡下小镇呆久了,一时看见繁华还有些不适。
正发愣的时候,一个香包直接被丢进他的怀里。
姑娘站在那儿羞涩一笑,大着胆子看着他:“我家住在红袖招。”
他们几个人驾着马,并肩而行,沈南槿啧了啧舌:“肖公子的魅力果然非同一般。”
肖张捏着香包,扬眉笑道:“一路上风餐露宿,我都当自个儿是野人,难得姑娘不弃,承蒙垂爱,受之有愧。”然后便将这香囊丢了回去,准确无误的落在了姑娘的怀里。
那姑娘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神情不见幽怨,大大方方的离开。
沈南槿拉着缰绳,让马儿行走:“人家姑娘好心邀请你去红袖招坐坐,怎么不去?”
肖张眼看着快到肖府,心乱如麻,苦笑一声:“我哥在长安,我哪敢呀。”
肖邦自个儿不喜欢搞男女情色那一套,也严令弟弟不许去青楼,说起来几个年岁长些的朋友们也都对肖张有所限制,有时候肖张都对自个有些质问,我看上去难道就是一脸沉溺情色的模样吗?
“前面就是分岔路口了,我得往南走。”曹公公翘着兰花指说:“告辞。”
自打靠近长安,曹公公一日比一日冷淡,不参与他们的插科打混,倒不是因为太监的缘故,只是宫里面是贵妃娘娘的地盘,谁敢明面儿上忤逆她意思呀。
剩下肖张也快到了家,于是和沈南槿分道扬镳,各自离开。
沈家早些年是做茶叶生意的,从沈南槿父亲那一辈儿才开始考科举当官,已经致仕,所以家底儿单薄了些,在长安这种贵族云集的地方,住的略微有些偏。
一个四进小院,家中有四五名仆役,致仕后的沈父重操旧业做起了茶叶生意,眼下不在家。
沈母去世的早,沈南槿身边边只有个妹妹。
院子不大,但是干净,上了年岁的妇人连石桌都擦了一遍,一抬头看见了少爷,顿时带了笑:“少爷回来啦,早上小姐还在念叨着呢。”
沈南槿将指头竖在唇边做了“嘘”的动作,悄悄上了台阶,双飞的绕着花木梁的燕叽叽喳喳的叫着,遮盖了脚步声。
帷幔和翠色的羽被被撒上郁金香料,桌案上放置着胭脂水粉,还有一面铜镜,身着锦缎的小姐坐在柔软的绣凳上,对着铜镜比对着哪个耳环更好看?
丫鬟:“还是红色的这个更趁小姐的气度。”
沈艳艳正犹豫着,沈南槿一伸手帮她选了一个:“不听莺歌儿的,还是这个浅蓝色的好看。”
沈艳艳惊喜的抬头,高兴的起身相迎:“哥哥回来了。”
她鬓发如浮动的轻云,梳成蝉翼般的式样,在额头涂上嫩黄色新月状的图形,唇红齿白。难得的是身材适中,身量偏高,穿着杨妃色的衣裙撑得起来,是位脸蛋儿身材都不错的美人。
沈南槿敲了敲自己的肩膀,装模作样地说:“可累死我了,为了给你接未来夫婿,我可是九死一生。”
沈艳艳的脸红:“哥哥不要拿我打趣,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请人家看看?”
沈南槿拒绝:“不用那么夸张,真请来大夫,你嫂子要担心的。”
沈艳艳:“嫂子领着宝儿姐去了山上烧香,哥哥现在过去说不定能接到人呢。”
沈南槿笑道:“你嫂子那不着急,叫她自个儿回来,我这儿还有要紧的事儿呢,莺歌,你再帮你主子好好收拾一下,待会要来客人。”
沈艳艳不自觉的有些羞:“谁呀?”
沈南槿:“当然是来提亲的肖小哥。”
沈艳艳低着头不说话。
莺歌好奇的问:“长什么模样?性格怎么样?我陪着小姐去看肖大将军班师回朝的时候,见肖大将军长得虽然好看,但光看着就凶。”
沈南槿大笑:“妹妹放心吧,这兄弟两个性格不一样,肖张是个很有趣的人,接人待物都很温和,容貌更是不用说,我给妹妹挑了这么久,一眼就相中了他。”
沈艳艳的心中不由得期待起来,但又不肯说,只是一味地搅着衣带,脸红的比盒子里的胭脂还艳丽。
被兄妹二人谈着的肖张心情有些沉重。
他在肖家的府门前徘徊,迟迟没有敲门。
马儿无聊地打了个喷儿,低着头吃地上的草。
肖府没有经过重新修建,这很符合肖邦的性格。他觉得大仇没报就绝不翻篇,留着血淋淋的地方给仇人看,冤魂不曾超度,凶宅仍就是凶宅,让仇人夜不能眠,日夜忧心他什么时候会提着剑报仇。
肖张还是能在门口闻见里面的烧焦味,一靠近就忍不住发抖。
他知道府里再没亲人,里面肯定是一片惨状。可大脑就是不受控制地播放着父亲母亲,乳娘门房他们欢笑的模样,他们笑得越开心,肖张就越惶恐。
僵持了有一炷香,大门突然被推开。
自打肖张入了长安,便有探子报道了肖邦处,肖邦早知人到了门口,见对方犹豫不决的模样,心中一点儿都不喜欢。
他推开了门,冷冷的站在那,空气到了身边都要降几度,仿佛是一把人形利刃。
“废物,自个家的家门都不敢进。”
“……”肖张沉默地上了台阶儿,慢慢地走了上去。
他们已经好些年没见,兄长模样没变,肖张却觉得对方没那么高大,是自个儿长高了的缘故。
他们兄弟已经一般高了。
肖夫人还在世时,不肯叫大儿子带小儿子上战场,还定了条规矩,肖张只有长到哥哥那么高,才能拿着武器奔赴边疆。
转眼间,肖张真的很高了。
他们两个兄弟看着彼此,其实模样上来说很像,只是肖邦更加的冷,常年在战场上征战杀伐让他有一种说一不二的气势。
肖邦说:“走。”
肖张连门儿都没进去,听了他这句话,以为他对自个儿已经到了家门前三寸都不让沾的地步,不禁瞠目结舌:“哥,你要跟我断绝关系?”
肖邦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他:“领你去提亲。”
肖张:“???”
肖邦:“皇帝要把金阳公主给你,我说你已经有了未婚妻。”
肖张:“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未婚妻?”
肖邦上前一步:“我给你定的,此番你回来前去接你的沈南槿,他的妹妹,今日去提亲,尽快定下婚事,然后成亲。”
肖张抗拒:“我不想娶。”
肖邦:“难不成你想娶金阳公主?”
肖张心一动:“我不想娶金阳公主,我也未必要娶沈南槿的妹妹。”
肖邦:“你嫌弃沈家门户低?”
肖张想了想说,“当初的确没听说过什么沈家。”
比较有名的就那几家,杨家霍家楚家肖家,前三家都属于文人,只有肖家是武将世家。
肖邦斥责道:“少在这里瞧不起人,沈家的确单薄,但沈南槿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从小聪明好学,五岁就能创作有‘神童’之称。江南刺史张知白听说这件事,将他以神童的身份推荐。次年,十四岁的他和来自各地的数千名考生同时入殿参加考试,他是第一个答完题的人。接下来诗、赋、论的考试更是名列前茅,难得的得陛下心赏讨陛下欢心。”
除了杨国忠以外,很少有人能够真正讨得皇帝开心。
肖张:“那几年我应该在长安,竟是没听说过。”
肖邦耻笑:“肖二公子一向打架斗殴,招猫逗狗,哪里关心过局势。”
肖张没底气去反驳。
肖邦继续说:“如果不是张知白已经将女儿嫁给他,你哪有机会娶人家妹妹?”
肖张不服气:“沈南槿再厉害终究是后起之秀,根基太弱,只凭他一人难以掀起风浪,自然要和别人联姻。杨家霍家楚家自家便有优秀子弟,就算是他当了上门女婿都未必会培养他,他当然要选择肖家。”
肖邦冷笑:“这么会猜测,怎么没见你像人家一般优秀。”
肖张憋着一口气,没反驳。
肖邦突然伸手整理了一下肖张的领口:“还好这些年没长歪,不然人家都不一定愿意。”
“愿意嫁给我的姑娘多着呢。”
“那就跟我去提亲。”
肖张:“我已经成亲了。”
肖邦惊讶的手一顿,缓缓收回:“谁?”
肖张勾起笑意:“白雪,比我小两岁,做饭的手艺特别好,自个开了个兔子店。”
肖邦想要将这个弟弟扔出去,只当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