龌龊
两个人再次来到袁府,这一次小厮放二人进去。
肖张看了一眼,守门的小厮被换掉了。
此时天色稍晚,凉意爬了上来,虽没有一场雪,但阴冷的气息还是绕着骨头,肖张走了一天,脚有些疼,极力做出一副无事的样子。
白雪看出他步伐稍缓,于是伸手扶了一把。
前来接二人的如玉打量了一眼,含笑问道:“二位是旧相识?”
肖张坦坦荡荡的点了点头:“这姑娘开了个店儿,我们家莫爷很喜欢,经常让我去买。”
白雪想做出脸红的样子,就故意憋气儿,脸颊胀红又低下头去。
如玉隐约看懂,引着二人进,沿着抄手游廊,进了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正房门上盖着厚厚的遮帘,有个丫鬟一掀,三人便陆续进去。
莫夫人坐在榻上,手里面捧着暖炉,细细地抚摸着两边儿的花纹,神色有些不专注,似乎已经游到天外。
她听见了脚步声动静,这才慢慢回神,见肖张一表人才,风姿卓越,身着厚重的棉袄,都挡不住容貌迤逦,感叹了一句:“肖家的人果然是风度翩翩,早些年我见过你母亲,便是个容貌气度俱佳的女子,说话谈吐很是不俗,做花茶的手艺很好,我称赞过好几次呢。”
肖张在心里一笑,心里想着,长安阶级分明,姓袁的后来才当上太守,早些年你们在长安不过是四五品的官职,抱上了贵妃的大腿才往上蹿一蹿,哪就一副跟我母亲熟络的样子。
但他面上带笑,顺杆爬的叫了一声伯母,说:“您怕是记错了,我母亲不爱喝茶,管那个叫做水刑,倒是独爱酒,酿的桂花酒还曾拿给皇后娘娘尝过。”
袁夫人一副慢慢想起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太久没回长安,什么都记不得了。”
肖张道:“长安变化很大,我父母、杨国忠陆续去世,新人换旧人,风起云涌,不回去反倒是一件好事。”
袁夫人:“说来惭愧,我一介妇人,困在这良久,不懂得长安局势变化。”
肖张:“的确是不懂,否则您怎么会将女儿嫁给莫爷呢?”
袁夫人本是谦虚,肖张却是顺杆儿爬。
如玉插嘴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怎么嫁不得?”
肖张笑而不语。
袁夫人斥责了如玉一眼,让对方去泡茶,屋内仅剩三人。
她道:“能否劳烦肖公子说一下,这不妥之处在哪?”
肖张直接扔出了重磅炸弹:“您的丈夫侍奉贵妃之命,前来此地当太守监视莫爷的,莫爷的那双腿是贵妃所伤,两人是不死不休的仇敌。袁宝儿嫁给莫爷,毫无疑问是羊入狼口,夫人怎么半点都不疼惜女儿?”
袁夫人错愕:“我丈夫是为贵妃办事的?”
肖张:“原来夫人不知道,那我猜袁太守应该是对您说,‘莫爷哪怕伤了腿也是皇子,将来的王爷,若是好端端的人袁家无论如何是高攀不上的。袁宝儿能一朝嫁进皇族,那是她的上好命数,绝不可错过’。可是这些话?”
袁夫人一脸惊慌。
白雪看着肖张从容不迫胜券在握的样子,心里想着,施加心理压力的时候,他还真是有一手。
肖张没有急着说话,而是让袁夫人自个儿想清楚,越想越乱,越想心越慌。
如玉端着茶进来,给夫人客人各上一杯。
肖张端着茶盏,慢慢地饮着,从容不迫。
袁夫人却是碰也没碰,说:“我如何能相信你?”
这句话问出口就已经是慌了神。
肖张道:“刘实已经死了,我是顺着刘实的死查到这儿的,您说呢?我给您形容一下,刘实被人脱光了衣服,拿走了所有能辨别尸体的东西,最后被凶手扔到了荒山野岭,如果不是发现了及时估计会被野兽啃尸,但也不是完整的身子了,整个砍掉了脑袋,现在头颅都没找着,被砍下来的地方整齐的没有切口,骨头断的干脆利落。您说那头藏在哪?”
袁夫人一个哆嗦,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袁夫人和袁太守之间的天平已经被打破。
她刚要张口说话,外边传来的嘈杂声。
紧接着帘子被掀开,急促地脚步踏了进来。
袁太守紧锁着眉毛,眼睛一扫肖张,皮笑肉不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肖推官呀。区区一个奴仆死亡也要问到本官夫人头上吗?这府里的下人可多呢。”
肖张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行了一礼:“故人重逢,代我母亲向袁夫人过问两句近况而已。”
袁夫人深吸一口气,附和道:“是呀,太久不回长安,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只觉得自己又聋又哑,听故人说两句话,这耳朵才轻盈起来。”
袁太守一听这话就知道肖张把各方关系给袁夫人梳理过,他冷漠的眼神夹杂了几分毒怨:“肖家还有什么故人。”
肖家的人几乎死绝,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死在自己家里。战场上保家卫国尚且觉得光荣,死在了所谓的“流寇”手里,只剩下悲凉。
上战场的做好了被杀死的准备,却没做好被人背后捅一刀的准备。
白雪听这话心一颤,震恚难熄,没绷住皮肉,脸庞甚至有些狰狞,“毫无道德可言的张狂,龌龊的行径,在君子面前显得尤为刺眼,一只狗尚且知道为同伴舔舐伤口,生为人请你善良。”
肖张心底的郁邑因这句话而颤抖,忧郁的心情随着吐出去的一口浊气而舒畅,他的眼角微微一挑,心里想着,一个狗都不如的人所说话有什么好计较的?
袁太守勃然大怒:“放肆,哪里来的丫头竟敢在官员面前大放厥词!”
肖张不动声色的上前拦了一步,挡在白雪面前,笑模样的说着:“袁太守莫怪,她说的是我。我没有道德张狂龌龊,她说的都是实话,我并不生气,就不劳烦大人替我动怒了。”
袁太守几个呼吸间平复了情绪,连刚才的愤怒都好像是惺惺作态:“你最不像你肖家人,该骂。”
“是啊,我年少时,担得起嚣张跋扈这四个字。”肖张感慨的说,“但我现在从良了,想要为民请命,查一查无头冤案。您看,我在袁府的问话还没结束,可否继续?”
袁太守还没说话,袁夫人便道:“可以,府邸里还有那么多的下人没问呢。”
夫妻二人视线相对,迸裂出了许多外人看不透的火花。其情绪的沸腾,应该比他们最浓情蜜意时要更严重。
袁夫人对着站在后面的如玉说道:“你带他们两个人找个房间住下,好好安顿。”
如玉屈膝:“是。”身手做请,二人便跟着往出走。
在别人的屋檐下,实在不好说话。
白雪慢了半个步子,望着肖张的背脊,仿佛瞧见了后厨那把锋利的刀子,骨头都是硬的,坚硬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