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得及喝

  白雪没想到自己柔弱的娘亲竟然勇敢了一回,眉头紧锁:“娘,你没喝吧?”
  “我还没来得及喝。”陈三娘感受着肚子里不断踢自己的孩子,始终下不去勇气。
  她可以杀死自己,却不敢杀死孩子。
  就这么一时的犹豫,那汤碗还是满满的。
  “那就好。”白雪把刀扔到地上,飞快地去检查陈大的情况,没断气,在断气的边缘,“还不能死,他死了娘脱不了干系。”
  白雪左右张望,瞧见地面上大类禽鸟排下的粪便,用小木棍儿都挑起来混到了碗里,散发着一股恶臭。再兑上了水,给陈大灌了下去。
  陈大猛的一干呕,吐出一堆东西,其中就包括毒蘑菇。
  白雪知道,陈大没有生命危险,又给他连着灌了好几碗浑浊的水,试图冲淡胃里残留毒素。
  也想狠狠的折腾他一把,解一解气。
  陈大在死亡的边缘爬回来,后知后觉地看着陈三娘,虚弱的用手指她,“你要害死我?”
  陈三娘抖着嗓子说:“是你逼的我去死,那就一起死。”
  她丈夫活着的时候,她连鸡都没杀过。
  如今就是被逼急了,兔子开始咬人。
  她不仅想杀人,还想杀了自己。
  既然大家都是在泥地里讨生活的贱命一条,何必还留着。
  要死一起死!
  陈大咬牙,“你承认了。”
  虚弱让他说话变得言简意赅,但在眼底深处写着深深的愤怒,像一头暴怒的老虎随时能吃人,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她撕扯的残碎不堪。
  “舅舅,说话要有证据。”
  白雪平淡无波,把剩下的汤往野外一泼,然后用挑粪便的木棍儿将他吐出的毒蘑菇挑出去,扔于野外淹没于草丛。
  陈大静静的看着,无力的手攥了攥,仅有的力气用在了后槽牙上,用手指着母女二人,挤出几个字:“陈三娘,你等着。”
  陈三娘的手哆嗦了一下,瞪着一双眼睛,发泄一般的声嘶力竭:“我等着,只要我家孩子有三长两短,我这条命也不要了,我一定杀了你。”
  白雪冷眼道:“我就不一样,要是我娘和弟弟有危险,而我活下来了。我会悄悄的用石头堵住你家门,在你家里放一把火,把你全家都烧死,一个都留不下。”
  陈大看着这个女孩,柔顺的妹妹怎么会生出一个恶魔。
  母女二人携手离开。
  小路上,道路两旁花草繁盛,它们无人打理只凭借野蛮的生长,肆无忌惮。
  月光照着一条弯弯的小路,路上满是尘土,碎石子凌乱的在四处,要格外注意脚下路况。
  陈三娘一路上不停的皱着眉,坚持走回了家。
  家里传来轻声的呜咽声。
  小云子躲在仓房里,点了油灯,有着光亮。见到了娘回来,就想要扑过来。
  “小弟,快让娘进屋躺下。”白雪扶着陈三娘,伸手拦了一把。
  姐弟将娘扶进了屋,躺在临时搭建的木板床上。
  陈三娘看出了她的担忧,轻声道:“肚子有点疼,或许躺一会儿就好。”
  来回的折腾让人已经吃不消,何况还是个孕妇。
  白雪不是小孩子,知道事情的严重,外头已经黑漆漆一片,她也要出去一趟。
  “你躺着吧,我去杨叔家给你拿点药。”
  “外头太晚了……雪儿……”陈三娘肚子猛地一抽,她捂住了肚子,躺在床上冷汗直流,一动也不敢动。
  白雪去灶台边,捧起了盐罐,这是老周给她的盐。
  已经是接近亥时,上弦月照着青冷的身影,在万籁俱静的夜晚,白雪摸黑来到杨疾家敲门。
  开门的杨疾的媳妇,披着一件衣裳揉着眼睛,“白雪,这么晚你来买药啊?”
  白雪略微迟疑,“杨大夫在家吗?”
  “在,屋呢。”
  杨婶儿让她进屋,已经习惯大半夜有人来敲她家门。
  作为村里唯一的医生,环境还是挺好的,青砖建起来的屋,四个卧房,打扫得干干净净,油灯也格外亮。
  夏天太热,杨疾穿着短衫长裤,正在看着一本医书,发黄的书页流传了几代。
  “叔,我娘肚子疼,能不能把上次的药给我一些,我用盐换。”白雪期盼的望着他。
  杨疾看着面前的那罐盐,再看看风尘仆仆的小姑娘,也不知道都经历了什么,满身满脸的灰尘透着风尘仆仆,遮盖着一张蜡黄的脸。
  只有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他,带着期盼。
  杨疾心里掂量了一下盐和药的分量,不够买药,但至少本钱回来了。
  他媳妇说:“家里的确没盐了,不然我得上镇子上买。”
  他应了一声,起身拿了药,告诉她怎么用。
  白雪深深的鞠躬,满怀感激的拿着药离开,回家的路上还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石子摔倒在地上,磕破了手心的皮儿,随便擦掉尘土,继续回家。
  她熟练的升起了炉子,熬了一碗汤药。
  陈三娘疼得厉害,一滴不剩的把汤药都喝了下去。望着顶梁柱一样的女儿,终于忍不住抱着孩子痛哭。
  白雪知道她心里苦,毕竟她晚到一步,从此母女三人阴阳相隔。
  都说孕妇切记大喜大悲,陈三娘却一个也没躲过。
  白雪跟着哭的一塌糊涂,她和陈三娘不一样。
  陈三娘这一辈子的基调都是苦的,多含一粒糖都觉得甜。实在活不下去,才敢稍稍反抗,然后躺在泥地里认命的看着自己的一生。
  可是白雪现代人,有安全的环境,舒适的生活,和善的亲朋,爱她的父母。
  她过得那么顺遂,无波无澜,每天最愁的事情就是怎么搭配衣服,领导太烦人,下班之后和朋友去哪家酒吧喝一杯。
  见识过高山的风景,平地对她而言都太矮,何况是在一片黑暗的深谷中摸索,摸爬滚打留下来的伤痕都没药敷。
  这是时代的局限,她没办法,拼命地往上爬,想看看有没有光。
  谁能来告诉告诉她,究竟有没有光?
  人生的苦就在于,没勇气死,没勇气活。
  白云缩在角落,惶恐的小声说:“我明天就能下地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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