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格者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灯光,紧闭的窗户也只有一个狭小的通风口,透进来微暗的月光。
中年男子从腰后拿出一根长条物左右拧巴了几下,房间里的光线才能算是可以视物。
“不开灯吗?”
程依一看着中年男人手里的荧光棒,面露疑惑之色。
“你跟我来……”
中年男人一脸的愁苦,举着荧光棒向前。
而随着他俩传出的动静,黑暗中也传来了一道细微的声音。
“爸爸……是你吗?”
“唉,茵茵,是我是我。”
中年男人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快步走上前去,跪坐在一个小床前。
“这是……”
借助着微亮的灯光,程依一看到了他身前的景象,也不由得愕然。
毫无疑问,躺在床上的是中年男人的女儿,年纪与她相仿。只是她的脸上已布满了鳞片,双眼被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薄膜,两只脚紧紧地贴在一起,仿佛要融为一体,极不像人!
“这位小神仙,你看……她还有救吗?”
中年男人看着她,面露乞求之色。
“我没有解除这种变异的能力。”程依一摇头道。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这个女孩的身体已经大幅度地变异,离精神崩溃已经不远了。如果放着不管,也许过不了今天就得变成一个人脸蛇身的怪物。
“爸爸……我想喝奶茶……”
茵茵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她的舌头已经变得细长,并且出现了分叉的现象。而且因为听力的退化,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程依一的存在。
饶是如此,中年男子还是立刻扶着她的背,将刚才外面拿回来的饮料送到了她的嘴边,然后贴着她的耳朵,小心翼翼地说道:“欸,我已经给你买来了,这是你最喜欢喝的奶茶。”
泛白的眼睛咕噜转动,茵茵咂咂嘴,皱起了眉头。
“不甜……”
“可能是糖放少了,我等会就去给你加。”
“不用了,已经不渴了……”
“好……”
“爸爸。”
“嗯?”
“我的病什么时候好?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我好害怕。”
“不怕不怕,你按时吃药就能好了,爸爸一直在这陪着你。”中年男人抱着她,尽量不让自己哽咽出来。
“我的脸好痒……”
“嗯,我帮你抓……”
“我的脚好疼……”
“嗯,我帮你揉……”
“爸爸,我好冷……”
“那……再加一翻被子吧。”
中年男人从一旁又拖了一条棉衣过去,然而茵茵身上盖着的被子已经是常人的好几倍了,这显然不是御寒物的问题。
经过好一番的低声细语,茵茵才被她的父亲给哄睡着了。
整个过程,程依一就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生死的分离,她见过不少。
她从小就在墓地里长大,和一群鬼魂一起。对她来说,人类的死亡也不过是一场略带遗憾的长眠而已。
程海曾告诉过她不能够随便杀人,她也一直记在心里。
但就像是正常人类的记忆不能随意吞食,吸收冤魂的执念却是对他们的超渡一般。在她的眼里,人转变成了怪物,那就是怪物了。
所以,哪怕是折断他们的手脚,取了他们的性命,程依一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在看到这对父女的时候,她又不得不重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死亡,
究竟意味着什么?
“小神仙,你能不能帮帮我……”
将女儿放在了床上,中年男人走到程依一身前,声音已经变得嘶哑。
“我……”
如果是往常,程依一会选择实话实说,只是现在,她却没有办法把中年男人自己都清楚的真相说出来。
“不求你直接治好她。能不能让她症状稍微减缓,就像外面那个男人一样。等到我们获救之后,我再出去另外找医生,一定会有办法的。”
中年男子语气急促,转而开始了碎碎念。
而这时程依一也发现,他的下巴的伤口处,隐隐有着一抹银色。
“我尽力吧……”程依一叹气道。
她或许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为何能在这座镇子里坚持足足两周而不发生异变。要是女儿的病还没有治好,他却先倒了,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所以他的意志如同钢铁,一直阻挡着外部异象对他的干扰。
但随着他女儿的情况不断恶化,他终究还是撑不下去了。
不过他现在的异变程度还很低,给他一点希望,或许能让他坚持到获救。
只是等到他的女儿离去之后会发生什么,程依一难以想象……
“谢谢你!谢谢你!”
中年男人想要跪下,却被程依一托住了身体。
“你不必这样,我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程依一走到茵茵的床前,用手探向了她的额头。
异化程度过高的生物精神都很不稳定,她的动作必须轻柔。只是看着那望不到边的混乱气泡,她又不禁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混乱不但侵蚀了茵茵最近两周的意识,甚至将她以前的记忆都蒙上了一股阴影,修改着她一直以来的认知。
这个镇子彻底疯了,当地的老师受到了影响,带着年龄尚小的孩子前往祠堂观看石碑。
而茵茵正是其中的一个。
她亲眼目睹了那堵石碑,并被它给吸引,终日做着噩梦。更可怕的是,她的身体里已经诞生了第二个意识,此时悬浮在意识海的正中央,盘旋而眠。
那是一条蛇一样的生物,上半身的一截是一个小小的人,和茵茵很像。
众所周知,蛇是冷血动物,它们的活动却需要热量来维持。
由于此时正值冬季,这个意识陷入了冬眠。所以茵茵才能在直面那个石碑之后,坚持了两周还未发疯。
程依一看着自己的手,无比的迟疑。
怪物意识体的出现,代表了茵茵就是卫玠口中的适格者。把这个意识杀死,或许有希望将她的意识保留下来。
然而这里是她的意识海,被混乱笼罩之下的记忆气泡本就无比脆弱,若是再被都斗争时产生的波动影响,整片意识海可能都会因此破裂,让主人变为一个白痴。若是对方反抗得更激烈一些,甚至会直接导致她脑死亡。
“我可以吗?”
程依一自己问自己。
但答案很显然,她擅长的只是破坏,保护这片脆弱的意识海,她没有办法做到。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程依一放弃了攻击那条怪蛇的想法。
在确认了记忆和蛇直接没有任何能量供给关系之后,她潜入了两周前的记忆里,将那座石碑一口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