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补牢

  不算拥挤的会议室中,落针可闻。
  所有的信徒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吉斯,眼里的怒意未消。
  “悔恨吗?吉斯。”
  迪珊站起了神,缓步走到他的身后,附耳道:“你在圣教这么多年,一直谨遵着戒律。如果你的虔诚是虚假的,早就被主察觉了。你真的觉得,在那场灾难之后,你从未渴望过奇迹吗?”
  “我没有!我没有!”
  吉斯极力地争辩着,而后抓着自己的头发,手肘撞在了桌面上。
  当卧底最忌讳的一件事,就是对敌方的阵营产生感情。更何况,吉斯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卧底。
  他从小就在修道院长大,和纳什一起。
  由于对上帝一直抱着质疑的态度,吉斯从不会像纳什一样,在看到那些凡人的“愚昧”之举时总是暴躁易怒。
  他熟读教典,是为了在看到上帝犯下的错误时,尽情地嘲笑他;他加入审判骑士团,是为了亲眼见证这个曾以残暴著称的组织,在维护所谓的“荣誉”时会犯下何等罪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到他想要的真相,撕开这群伪君子冠冕堂皇的面具!
  然而事实真的和他想象的一样吗?圣教真的如他所想的那般欺世盗名吗?
  是的,这种事情当然存在。
  无论是何等严密的组织,只要是人在运作,就免不了生出蛀虫。有的神父借圣教之名公然敛财,也有的牧师借着职务之便,对收养的孩童们干出不耻之事。
  这些人罪不可恕,然而但审判骑士团的存在,正是负责清理这些残渣的。在将他们的灵魂抽出身体时,吉斯可感觉不到有半点的罪恶感。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在某种意义上,他已经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这种生活。
  他把上帝的过错作为反面来约束自己,进行着苦修的生活;他每日诵读着教典,因为那上面确实有可取之处;他和其他人一般崇尚着暴力,因为这是对抗邪恶的必需之物。
  “只是……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吉斯主教拼命地回忆着,一个身穿黑衣的高大形象渐渐在他的脑海中明晰。
  那个男人突然出现,并轻易地击败了他,向他提出了合作的意向。他告诉吉斯,他的名字叫做耐萨利,是一个恶魔领主,也是他们这次行动的最大阻碍。
  吉斯厌恶着上帝,但他更厌恶恶魔。他原以为,这头自以为是的恶魔会拿些可笑的利益来诱惑他,但是他错了。
  耐萨利什么也没给,只是和他描绘了这场斗争的意义和走向。
  不知为何,他竟热血沸腾!
  他惊讶地发现,他们两人的目标是一致的。耐萨利想要拿下这场战役,而他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上帝输掉这关键的一局时,会是个怎样的嘴脸。
  于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交易就这么达成了。
  是他暴露了圣教的行动路线,导致菲布里受伏,卢卡斯战死。也是他主动放出消息,想要阻止圣教提前找到灾厄妖精,在对局中失掉先机。
  他憎恨了太久,甚至于都忘记了一直以来的憎恨,究竟有什么意义。
  在迪珊的逼问下,他变得茫然起来,找不到自己的归属。
  “我还能够得到救赎吗?”他这么问道。
  “或许吧……”
  迪珊坐回他身旁的位置,耐心得如同一个仁慈的圣母,“华国这边有这么一个故事。古时候有一个牧羊人,他家的羊圈坏了,他的邻居担心他的羊会丢,提醒他要把围栏修好。可羊圈的主人认为他从未丢过羊,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结果就在那个晚上,他家的羊圈进了一只狼,叼走了一只羊。
  第二日,邻居再一次劝说,主人却依旧不以为意。死去的羊看不下去,半夜从荒野中复活,帮自己的同伴修补好了羊圈,从此羊圈里就再也没有丢过羊。这就是亡羊补牢的故事。”
  “您的意思是,我就是那只亡羊,还有着拯救同伴的机会?”吉斯的眼里再度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你只是被耐萨利迷惑了,原罪并不在你,你可以为我们减少不必要的牺牲。”迪珊答道。
  菲布里:“……”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怎么记得亡羊补牢这个故事好像不是这么写的。
  “也许是翻译的问题吧……”他如是想道。
  “不行,迪珊大人!堕落之罪绝不能被原谅!”说话的人是纳什主教。
  如果说他一开始有多相信吉斯,那么现在他就有多痛心。
  “不要轻易被愤怒支配了头脑,纳什。”
  迪珊看了他一眼,说道:“要是他已经完全堕落,那么上次死的人就不是卢卡斯,而是你了。”
  她也没等纳什再次开口,对吉斯说道:“你听着,吉斯。无论你愿意配合与否,你的罪过都无法抵消,就算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迪珊大人!”吉斯咬牙道。
  被迪珊压制住的不仅仅是他身上的力量,还有耐萨利种下的欲望之种。现在的他,从未感觉如此清醒。
  “很好。”
  迪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菲布里道:“接下来交给你了。”
  “你完全可以继续。”菲布里道。
  “不了,我懒。”
  迪珊向后靠了靠,双手抱胸,翘起了二郎腿。
  以往在见到她这副姿态时,在场的主教多多少少会有些腹诽。但见识了她的手段之后,他们此时的眼里只剩下了敬意。
  看起来她确实什么也没做,却不声不响地为组织拔掉了一根危险的钉子。
  这才是圣徒的可怕之处啊!
  “好吧。”
  菲布里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说道:“除了吉斯,现在暂且散会,两个小时后再回到这来。”
  众人都走后,菲布里也忍不住问道:“我很好奇,你一直呆在教堂里,是怎么发现他的问题的?”
  “我说过,我的办事方式和你不一样?”迪珊神秘一笑。
  “你是说,你比较擅长暗处工作?”
  “这倒不是。”
  “那是什么?”菲布里不解道。
  迪珊将她修长的双腿搭在了台上,双手垫着脑袋,毫不避讳地说道:“我比较会躺。”
  菲布里:“……”
  与此同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等待着黑夜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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