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有事儿说事儿!别动手啊!”
  长腿迈大步, 罗家楠迅速跑上前劝解杜海威。事儿搁别人身上,他比谁都明白——大庭广众之下打人哪行?值得庆幸的是,杜海威没穿制服, 就算围观的好事者拍了视频传到网上, 也不至于被贴上“警察当街打人”的标签。
  只见杜海威面色铁青,气冲上头似的,整张脸紧紧绷起。
  “杜科, 你这——”
  “拘他!”促声打断罗家楠的话, 杜海威朝那个被自己打的倒退了几步、弓身扶膝背部剧烈起伏的家伙狠狠一指,“酒后开车!危险驾驶!罗副队!送他去派出所醒醒脑子!”
  ——诶?啥情况?
  刚一近身罗家楠就闻着酒味了, 但杜海威为这个打人让他倍感意外。是, 酒后驾车该处罚,但不至于为了这事打人吧?再听对方那怒其不争的语气, 感觉跟……呃, 老子训儿子一样。
  言语间被打的小伙子直起身,喘着粗气与杜海威对视,凌乱的前帘下, 凝着不甘的眼隐隐露出。罗家楠跟旁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看脸, 估摸也就二十五六岁;看个儿头,跟自己差不多但身板没他壮实;看行头, 感觉挺配他开的那辆车, 俨然是个富x代。
  杜海威那一拳打得够狠, 给人颧骨上方赫然留下道印子, 看起来用不了多会就得肿。
  “我没喝酒!是被人泼身上的!不信你拉个交警来测!”听着像是咬牙挤出来的动静, 那人反手擦了把脸侧, 浓眉狠狠压低, “杜海威我告诉你, 你就躲月球上去我他妈也能找着你!”
  没听见杜海威言声,作为局外人,罗家楠夹在俩人中间未免尴尬,扯了下嘴角偏头低声问:“咋的杜科,你欠人钱?”
  就看杜海威眉弓微耸,那表情仿佛受到了侮辱一般,继而吁出口冷叹,绕开罗家楠大步朝校门口的方向走去,显然是不想和来人再有任何沟通。就在他与那人擦身而过的瞬间,罗家楠眼瞅着那小子拧身朝杜海威抬起了胳膊——不知是要打人还是干嘛——早已建立条件反射的身体先于大脑而行动,反手就是一握,牢牢擒住了对方的腕子。
  “你想干——操!”
  脚底下一飘,罗家楠差点没头朝下让人抡出个过肩摔,电光石火间他迅速反应,重心一沉胳膊一横——
  哐!
  结结实实给了那小子脸侧一肘。
  这下子可给对方抡懵了,咕咚就坐在了地上。周围响起一片惊呼,紧跟着从篮球场那边拥过来几个高个男生,试图制止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执。眼下这种情况罗家楠不可能亮工作证——别找麻烦,只得迅速敛起情绪,收手退到一边。也就他打架打的多应变敏捷,要不刚真得被这小子抡圆了摔一狠的。
  ——行啊,还他妈练过,反擒拿的标准化动作一看就是行家教出来的。
  罗家楠暗自腹诽,转头看向表情有些错愕的杜海威:“拘不拘?他刚可是袭警了。”
  “……”
  闭眼运了口气,杜海威转头走人,给他们俩干晾在原地。那小子甩甩头一骨碌爬起来,理都没理罗家楠,跑去撵杜海威,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去拽人家的胳膊。杜海威看起来烦的要命,不时甩手推他,可推又推不走。罗家楠觉着那小子是真牛,车也不要了开着个门扔在路中间,好像眼下没有什么比杜海威更重要一样。
  俩人走了段距离,可能是实在拗不过对方还是怎么的,杜海威止住步伐,路灯下的背影散发出浓浓的无奈气息。片刻后他返回头朝罗家楠这边走来。罗家楠以为他找自己要说什么,刚想往上迎就看对方一骈腿拐向了那辆银灰色的跑车,拉开车门矮身坐进了副驾。
  富x代两边脸都有点肿,可看表情是完全不在乎自己挂了彩,见杜海威进车里了自己也屁颠颠上了车。大马力发动机轰鸣而起,跑车原地调头飞驰而去,徒留一绺无痕的尾气。
  此时此刻,戳在人行道上被一干人等围观、劝架劝了个寂寞的罗家楠只想骂人——杜海威你大爷!老子就他妈多余管你这王八蛋的闲事!
  —
  跟车里听罗家楠捋着杜海威户口本骂过好几个红绿灯,祈铭大致拼凑出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意识到罗家楠口中那个“狗娘养的富x代”,应该就是害杜海威被迫调职的人。那天得知夏勇辉和高仁跟黄智伟传八卦,他其实也有点好奇,然后干脆去问了杜海威。听八卦不如听当事人自述,起码事实不会被歪曲。
  他就记着人家姓盖,叫什么没记住。能记住姓是因为盖姓比较少见,而且是多音字,印象比较深刻。给罗家楠转述那两人的“孽缘”时,暂以“小盖”代指。
  杜海威说自己和小盖是赴美留学时认识的,对方的母亲是他的房东。按理说他是公费留学生,住学校宿舍不用花一分钱,可实在受不了非洲室友天天抽大/麻,只得跟监督人打了报告搬出去自己找房子住。
  当时小盖还在念高中,住他隔壁,成绩不太好。他妈妈希望儿子能上常春藤联盟校,但她人在东海岸工作,对管教身在西海岸的儿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报了补习班也不去。考虑公派留学生成绩必然优异,她给杜海威打电话,出每小时一百二美金的价码让他帮儿子补课。杜海威合计一礼拜给小盖补五节课,一个月算下来不但房租抵了还有富余,于是欣然接受。
  几节课补下来,他发现小盖这孩子并非毫无可塑性,而是因生性傲慢,对书本上需要死记硬背的知识不感兴趣。他带他去博物馆,去看运动赛事,去爬山去攀岩,听讲座听音乐会,几乎把对方母亲支付的每一分钱都花在了这个孩子身上。两年的时间,他将这个曾经天天泡在各种party里的纨绔子渐渐拖回到正路之上。
  回国没多久,他得到小盖被哥大录取的消息,回了封祝贺的邮件后慢慢断了联系。直到去年年初,他受邀出席一场质检技术的研讨会,又与以主办方身份出现的小盖重逢。他说那天如果不是对方突然叫出他的名字,走一对脸他根本认不出来。这孩子完全变了,和他在美国时带过的那个纨绔子判若两人,西装笔挺俨然一副精英派头。就他所知,主办研讨会的这家公司是接国防单的大型精密仪器制造商,不是说有关系就能进去混日子的地方。所以说小盖真的是出息了,他由衷的为对方感到高兴。
  老友重逢,本该是件好事,但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让杜海威感觉有些诡异。他去墓地拜祭已故的女友和母亲,发现墓碑前分别被摆上了她们生前最喜欢的鲜花——铃兰与月下香。女友的父母只会放百合,而母亲的墓碑除了他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来拜祭。问了一圈,没人承认。然后突然有一天小盖约他吃饭,席间问他喜不喜欢自己送给两位美女的花,让他惊愕的意识到对方早已将他的生活调查得一清二楚。
  没有人喜欢这种被人窥探的感觉,杜海威当场发了顿火,警告对方远离自己的生活。然而小盖这个人是那种控制欲很强、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必须得得到的性格,杜海威的警告非但没让他退缩,反而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征服欲。很快全局上下都知道杜海威有个“开超跑”的朋友,每个周五的下午,小盖都会将车停到他单位门口那条街上正对着杜海威办公室的位置。
  哪怕杜海威加班到深夜,他也会等到那个时候。这导致杜海威被领导约谈,旁敲侧击的告诉他这样“影响不好”,最终他下定决心断绝和对方的一切联系。他搬了家,又找了交通系统的朋友,要求只要那车一出现,立刻拖走。
  折腾来折腾去,小盖终于不来了,他好歹算松了口气。然而踏实了没俩月,小盖又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那天接到警情出现场,进门一看报警人是小盖,他第一反应是他妈被这小子给诓了。果不其然,满屋的血迹全是人工合成的,小盖也因涉嫌妨害公务而被拘留,送进看守所等待审判。
  出了这种事,原单位待不下去了,杜海威主动申请调离。离开前他去看守所问那小子到底想干嘛,对方冲他凄然一笑,说——
  “我喜欢了你十年,却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你看我一眼,对不起,我实在是控制不了我自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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