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横滨
  擂钵街
  “喂, 矢田,你还可以吧?”
  国木田先生和太宰治走一会儿就要停下等笨手笨脚的我从或高或矮的破烂水泥石阶上爬下去——身高腿长真好啊,我也想要啊。对于他们来说跳下去就可以的台阶在我看来如同深渊, 明明这两个人都比我年龄小为什么只有我最矮呢?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但是直接跳下去的话……总感觉会有不小心扭到脚踝的可能。
  此刻我对自己的战力水准终于有了一个更为清晰明确的认知:相当于小数点后位置不确定的零,运气好的时候不碍事, 运气不好的时候就是个累赘。
  “抱、抱歉……可以是可以,就是速度有些慢。”
  尽量加快步伐,我翻过最后一道障碍物走到他们所在的“十字路口”。
  擂钵街中的地形完全由后来非法迁入并居住的人们自行分割, 没有任何所谓的设计与规划,铁皮长屋这里一簇那里一簇, 狭窄阴暗的小路错综复杂。
  一路行来可供踩踏的地面上有些铺着水泥板有些垫着几块石头, 绝大部分还是裸露着的灰褐色泥土。幸亏冬季相对干燥,最近一段时间也没有什么降水,勉强还能下得去脚。
  完全无法想象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的现在,就在横滨这个号称“国际化大都市”的城市中还有这么一块地方。简直比历史书上看到的古早照片还要贫乏。
  “你……跟紧点, 这里比较乱。”国木田独步有些发愁。
  矢田吹雪, 毫无疑问是个优秀的调查员。思维清晰, 反应敏锐, 行事也比较值得信任……至少比旁边那个打从一开始就消极怠工的家伙要可靠多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矢田调查员本身很容易成为被攻击目标。
  假如现在有一个打算实施抢劫的人从阴影中跳出来,绝对会径直朝她冲去。哪怕以太宰作为标准,她的体术水平也……也真的让人很难不去发愁。
  随便什么练过两天的人就能秒杀她。
  但她的头脑与稳定性却又是寻找“失踪孩童”所必备的,尤其在太宰治肉眼可见的打算摸鱼划水时,只有矢田能视其于无物继续正常推进工作计划。
  难道脑筋灵活的人彼此之间都是靠电波交流吗?
  我们跟着国木田先生一直走。据他所说这是个线人提供的线索,要找的孩子和资料中的某一个五官有些相似之处。
  生长期的小孩简直一天一个样, 只要相似, 我们就得找找看。
  走过一片倒伏于地的铁丝网, 国木田先生突然加快速度冲出去——
  一群衣着破旧的孩子正在围攻另一个和他们年龄着装都差不多的小不点,国木田先生握住其中一个少年高举“铁棒”的手。如果要说得更清楚些,所谓“铁棒”其实不过是条黑乎乎的钢筋,大约从哪个建筑工地上顺手“拿”出来,尖锐一头遍布锈蚀。
  如果被这种东西攻击并划破身体,无论哪个位置以擂钵街居民们的经济能力大概都只能依靠运气预防可以预见的破伤风,稍微倒霉一点就得彻底完蛋。
  “住手!”
  国木田先生一身正气,可惜吓不住这些早已被恶劣环境打磨得面目全非的青少年。
  被他抓住手腕的少年用力甩手:“要你多管闲事啊眼镜?看什么看!再看连你一块打,打烂你的破眼镜!”
  嘶……我要是你我绝对不会用这种语气和国木田独步说话。
  单只每天近距离欣赏这位先生暴打搭档的英姿就明白武装侦探社的“武装”两个字完全为他设立,其他譬如田山花袋——死宅、江户川乱步——侦探、与谢野晶子——医生、谷崎润一郎——助理、太宰治——吉祥物(?),以及定位在报告领域的我……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很有战斗力的样子。
  能以一己之力撑起“武装”二字,你竟然敢拿人家的眼镜做威胁?
  感受一下来自数学老师的爱吧少年!
  太宰治像条咸鱼似的靠在旁边的铁皮墙上,百无聊赖的打响走进擂钵街以来的第不知道多少个哈欠:“快点吧国木田君,中间那只可怜的小东西应该是我们要找的,其他随便教育教育就赶走,不要浪费时间,别太粗暴哦~”
  这个年龄阶段的男孩子极容易在语言影响下变得暴躁冲动,脑子一热手脚就一起跟着不听使唤,往往要等到发现事情搞大了才能清醒冷静。
  ——事实就是,对工作异常认真负责的国木田先生收起了他的理想小本本,一拳一个小朋友,让这些辍学的家伙免费接收来自社会的毒打若干。
  如果他们年龄再大上几年完全可以拖出去交给警察解决,或者再小一些他下手也不会这么重。可惜这群熊孩子正好就卡在非常能让人狠下心的阶段,摔烂了的葫芦似的被揍得满地乱滚四散逃窜。
  很快国木田先生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个破衣烂衫的小个子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笑着拿出一瓶水递到他面前,等他拧开盖子喝了几口又递出一颗奶糖:“受伤了吗?”
  他说了名字,确认与资料提供的相吻合,我们决定先送他离开。
  至于甄别真伪……回去请晶子体检时顺手验个血就行。
  “唉……真让人提不起精神……”太宰治又一次唉声叹气:“不如这样,国木田君继续去联系线人,我在这附近随便走走打听些消息,吹雪酱把这少年带回侦探社交差顺便写工作报告。”
  “矢田先回去我没意见,但你这家伙就是想偷溜吧,说什么打听消息!”国木田先生为搭档所苦久矣!
  趁他们还没吵起来我急忙拉住“工作成果”:“好的,我先送他去侦探社,说不定这会儿晶子他们已经回来了,没什么问题就联系异能特务科来接人。”
  作为一个大型累赘,我很有自知之明。
  有关工作的话题顺利将国木田先生聚焦在太宰治身上的仇恨值降到正常水准:“可以,你还记得路?”
  “走过一遍的路为什么会记不住?”我有些疑惑的反问,国木田先生沉默。
  对,你的问题出在迷惑的自我认知上,和乱步先生不一款。
  他低头看了眼重新拿出来的手账……矢田用不着担心,该担心的是今天的计划进度:“没事,你带这小子先走,遇到危险无需应战直接逃跑。”
  “哦,知道了。”我废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不用再次隐晦提醒。
  被我们救下的少年除了报出姓名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也许是我给他的水和奶糖及时刷高好感度,只说“跟我来”他就真的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
  “国木田先生,太宰先生,你们也要注意安全。”带上这个运气还算不错的小少年,告别同事们独自踏上回程。
  “你……在擂钵街还有朋友吗?”尽量挑选平坦的地形慢慢向上攀登,我试图使气氛不要太尴尬。
  少年声音沙哑:“没有。”
  “那你还有小时候的记忆没?家啊,父母啊,什么的。”
  再次换了条路,头顶透蓝的天空越来越广阔,脚下的路也慢慢变得好走“你对父母的工作,有过了解吗?”
  “没有。你是他们的同事?还是仇人?”
  他的反问让我忍不住失笑:“不是同事,但也不是仇人。如果是仇人干嘛还给你水和糖。”
  “在擂钵街,这些都有可能。”
  这孩子真有趣,很认死理的样子。
  我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转回来继续向前走:
  “一定要有个立场的话呢,是你父母的同事委托我们来找你,对不起啊,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你……怎么看出那些路不能走的?”
  这个女人看似随心所欲,走着走着说转弯就转弯,说换路就换路,但是只有擂钵街的居民才知道,她避开的地方大多都住着惹不起的存在。譬如大大小小的犯罪团伙,通缉犯,还有些不知道做什么的人。
  “用眼睛看,难道不是看就知道吗?你刚才也听到过,我的同事要我遇上危险就逃跑,所以,我逃跑了。”
  翻过最后一道铁丝站在水泥地面,再向前坡度越来越缓,马上就要离开擂钵街的范围。
  停下来等那少年走近,我一把握紧他的手腕抬脚向前跑——明明衣角下还有尚未彻底消退的青紫淤痕,为什么这孩子宁可忍受殴打欺凌也一定要留在擂钵街不肯离去?
  显而易见他在这里的生活并不理想,饥饿、寒冷、无处不在的暴力,还有什么比这些更可怕?
  ——对于一个复仇者来说,在完成复仇之前死去比什么都可怕。
  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又敢跟在我身后靠近可能会带来致命危险的地方?
  当然是随缘试探,如果有机会就准备反手卖一波队友。
  国木田先生为人正直,不会去用恶意揣测个半大少年,但太宰治可不一样。他主动提出要我带这孩子离开,一定还有其他目的。在有所准备的前提下冒些小风险不值一提,再说了,我虽然体术废人也不怎么聪明,好歹不算笨,收拾这么一个小朋友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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