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绣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青云刚出岫。
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闲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拂柳。
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
眼前分明是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
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今鸟投林,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真干净....
“........又来了”
自从离开了那个男人以后,她总是如此,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而且一闭上眼,就好像再也睁不开似的,睡得特别特别的沉。
梦也越来越长,在梦里她好像没有长大过,还是那个不谙世事,待字闺中小姑娘,她没有嫁人,没有进去那座森严却又凄凉的城楼,没有认识过那个鼻梁特别长的男人,她的丈夫,第一个丈夫....
她还住在记忆中已经很模糊的花市,每日只是在私塾和家中来往,从未认识什么人,也没去过什么比街道口还远的地方。
记得她那时候挺喜欢看书,也喜欢说书唱戏的人儿。
其中最喜欢的便是这红楼梦,她觉得好有趣儿啊!
那时候只有抄本甲戍本,那是她从一个收买破烂的手里拿一摞旧书册,一个拌黄瓜的翠绿盆儿,两个小铁锤,换回来的。
中间还死乞白赖求了好久了。
因为外头没有卖这些书,那破烂户儿手上拿着的可能是最后一本了,可惜他不识字,更不懂书本和白薯之间的价值到底哪个更高,最后还是被她偷偷从厨房里的竹篓里拿了一个番薯来一槌定音的。
她从前还有个远房亲戚,是个小姐姐,十五六岁的模样,但其实已经是十七岁了,只是有些丰满,所以看着更小些。
那是1922年,那是个不冷不热的秋天,她满了十三岁,小姐姐比她大了四岁,听说是来竞选的,跟她一样。
至于竞选什么,她不知道,额娘从没有告诉过她,只说如果这事儿成了,额娘就一头撞死在墙上算了。
自从有人过来拿走了她的照片,额娘几乎每日以泪洗面,所以她也很害怕,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究竟以后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她会变成什么样?
心空落落的,悬在半空,没有落脚地,但她还是该吃的吃,该睡的睡,该上私塾的时候,片刻也不耽搁,继续捏着毛笔,写着她的大字帖,即便嬷嬷说她可能过了这个秋天她就不必待在家中了。
字帖什么的,写不写都无所谓了。
但她不听,她跟其他孩子不一样,跟私塾里那些小孩都不一样,她喜欢书,喜欢书页里面的味道,那是腐朽的味道。
记得从前有一册书说,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命都是一场轮回,起点即是终点,你拼尽全力的往前奔跑,其实只是饶了一个圈,到最后大家都会回到原来的位置,生命开始,结束,都是相对的。
很深奥,看不太懂,但她却很是喜欢这些看不懂的书,因为可以猜,猜它写的写些什么,有时候一本书可以猜出好多个答案出来的。
他总是和她一起猜,他还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她身旁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的位置。
她们将身上的绸被盖过头顶,黑暗里她看不见他的脸,他的眼睛。
但他说话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说话时候哈出的热气,吹在她的脸颊上,蒸得她鼻尖儿都红透了。
“绣儿?绣儿?”
啊~是他在喊我的名字吗?
“耀之,我在呢!我一直都在呢!”
睁开了眼,她情不自禁的将心底最深处,已经积了一层又一层的尘埃的名字喊出来。
死寂,在空气中,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蔓延开来。
静了片刻,耳边传来吞咽口水的声音,文绣挣扎着起身,掀开盖在身上的棉被,翻身下床,头垂得低低的,穿着鞋子,不敢看站在床边的男人,“你怎么来了?出发了吗?什么时辰了?”
“你还在想他。”
吴延安答非所问,视线随着文绣动作。
文绣闻言,愣了片刻,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直视着吴延安的双眼,“没有,就是做梦,迷迷糊糊的,你别当真。”
“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吴延安这话说得随意,也并不凌厉,就好像是在谈论明日天气如何一样,可听在文绣的耳朵里,却有了咄咄逼人的感觉。
文绣就知道吴延安并不会轻易放过她。
但她不想跟他吵架,至少现在不想。
“你别这样了,我以前的事,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好的时候我也跟你说过了,如果你觉得委屈,我们可以分道扬镳,可你没有,我以为你接受得了,现在......”
“我没说我不能接受!”
吴延安摇头,声音比刚才拔高了许多,把文绣吓了一跳。
“延安,走吧!我们别聊这个了,忘掉吧!就当你从来未听过,如果不行,那我可以现在就走,我保证我只要走出这个大门,这辈子你都不会再看见我了,你放心。”
吴延安没说话,一下子周围又静了下来。
半响后,文绣转身,就要去够自己房子床架子旁的滕箱,手刚伸出去,就被另一只手抓住了,紧紧的,指甲几乎全抠进了她的肉里。
文绣倒吸了一口凉气儿,扭头去看,眉头微皱,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吴延安看出文绣是在喊他的名字,不深情也不无奈,却像松了口气的人一般,挺舒服的感觉。
他总算是松开了点手上的力道,却并没把手从文绣的手臂上拿下来,而是使了点劲儿,将文绣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等拉到跟前后,握住她的两只手,握在掌心,垂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轻轻摇晃文绣的手,“别走了,我就是.......我没什么事,你说得对,之前本来就已经说好了,我太小气了,咱们走吧!什么也别说了,还有很多事要准备。”
文绣点点头,“好。”
话音落下,想了想,手指微微动了动,回握住把自己的双手裹着的手,也摇晃了一下。
裴世矩抬头,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一言不发这样已经很久很久了,倒是一旁副官万士云皇上不急太监急的踱步来踱步去,嘴里不停念叨,“完了完了,吴延卿已经不见有些日子了,万一真是在飞机上出了事,那........等会儿来的可是吴延卿的表哥啊!咱们岂不.........”
万士云不敢再说下去了,那吴延安是天津将军,官职可比他和裴世矩高出很多很多,如果此人一怒之下以此来给他们降职,他们也真不好说些什么。
从军的人都知道,军衔在军中有多么的重要,得混多久,吃多少的苦头,巴结卖乖多少的人,才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这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闭嘴吧你!”裴世矩受不了万士云的唠叨,扭头就是一声怒吼,“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再说了,那吴延安也不是通天的人儿,能无缘无故就把咱俩怎么着吗?更何况此事吴延卿犯得错误可比咱俩大得多了去了,目无军纪,私自行动,最后出了事儿,这事儿可不能赖到我们身上,吴延安他该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
万士云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被裴世矩一个凌厉的眼神又给全部逼了回去。
裴世矩见万士云可算是住了嘴了,扭头又继续看着远处地平线发愣,其实比起那些军职,他更担心的是吴延卿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传来的电报上说,烧毁的机身附近并没有发现任何尸体,里头也什么也没有,就只有一些烧坏的物资,水和罐头之类的东西。
生不见人,死总要见尸吧?
裴世矩不相信吴延卿真的死了,他有种感觉,这家伙福大命大,肯定是已经逃出来了,只是过了个把月了,他肯定不会再待在原地等着他们这些不知道何时才能发现出事的人来救他,那他到底上哪儿去了?
“大将!大将!”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喧闹声,且越来越沸腾,越来越接近,裴世矩猛地扭头,第一眼便是看见大概是太过着急了,顾不上上下级之分,粗鲁的拨开挡在面前人群,直冲到万士云和裴世矩跟前的一名下士。
脑袋还和刚开始见到的那样扁平,这是俞荣先,是经常跟在吴延卿和许书范身边的兵头,十二三岁的年纪,身体却格外的健硕挺拔,至少不像吴延卿,光是看着就给人一种姑娘家的腰若细柳的感觉。
吃得比谁都多,睡得比谁都饱,可就是直长个儿,不长肉,他有时候真想剖开吴延卿的肚子看看里头平时吃的那些肘子红烧肉排骨都到哪里去了?
还有一日三餐,一顿五碗饭。
要不是军里操练平日里吴延卿都能完成,虽然谈不上最快最好,但关键时刻也能勉强派得上用场,毕竟年轻人,有点小聪明,裴世矩还真不愿意提拔他。
这么些年,裴世矩可从未破例这样提拔过谁,细心教导过谁,可吴延卿这个人吧!还真挺让他觉得好的。
不拿别人,就拿现在站在面前的俞荣先比较吧!
同样年轻,但俞荣先心浮气躁,许书范有时候也有些难堪大任,总是喜欢被私人感情轻易左右,判断往往不够全面,且漏洞百出。
吴延卿却冷静得多,也冷漠得对,军人本来就是越过天底下所有的百姓冲在战争最前线的人,这样的人是不需要的,就是感情。
所以裴世矩并未拿俞荣先的表情当回事儿,神情依旧淡淡,看不出紧张。
“怎么了?荣先,别慌,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