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凤兰

  玉红虽然性子是贪玩儿了点,脑子里也整天尽想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可脑子还不算太差,功课只要哪天不粗心,考试还是能考得不错的。
  最关键的是她个性开朗,好说话,班上的同学全都喜欢跟她做朋友,别说班上了,就是隔壁几个班的,甚至大她一级的学长学姐里头,就没有一个,是她小红不认识的。
  所以即便成绩并不是班上最好的,老师还是让这小丫头当了班长。
  班长嘛!肯定要比别的同学多待在学校一会儿,帮帮老师的忙了,年假很短,没几天就要开学了,要准备的东西尤其多。
  所以过完正月,除夕,才大年初四,班主任吴老师就喊了玉红回去帮忙整理刚到的课本了。
  小红读的学校是哈尔滨华俄工业专科学校,基本上她们那一片区域的孩子,都是上这所学校的。
  当时的世道,也没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学校了,更何况大家宁愿出去多赚几分钱,也不愿让孩子念书,识几个字,学校建那么多也没什么太大用处。
  那时候地主公多,或者大多都是租别人的天地开垦的农民工,孩子就都在家里帮忙种地,到年龄了,就放出去工作。
  可不是谁都有玉红这样的福分,尤其,她还是个女孩,这些话都是小麻子经常挂在嘴边的。
  小麻子是跟着他娘从乡下出来省城做工的,经常住在玉红的家里。
  他娘是玉红家自从多了个哥哥赚钱以后,娘请回来的佣嫂,大贞嫂子的儿子。
  贞嫂子刚来那会儿,这小麻子还在乡下跟他爹放牛呢!后来也不知怎的,越跑越勤快了。
  以前就是偶尔过年过节的,来送点桂圆,晒干的红枣什么的。
  玉红听说是因为小麻子他爹喝醉酒老在他打他,他没办法,才跑出来躲他爹的。
  玉红的娘孙蓬也难得同情心泛滥,就把这小屁孩留了下来,反正也就是扣掉些大贞嫂子的月钱,加多双筷子罢了,碍不着什么事,不过玉红却不高兴了。
  这小麻子古灵精怪的,尤其爱欺负她玩儿,有一次还把她头发绑在椅子上,打好几个结,害得她解不开,只能拿剪子咔嚓把留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过肩膀的头发又剪回耳朵下,下巴上的位置。
  还有一次,她娘好不容易去蛋糕店给她买了一小块奶油蛋糕回来,她放在那儿一直舍不得吃,贵着呢!结果才出去跟着小慈溜达半圈回来,蛋糕就全进他肚子里了,他也不怕自己知道,特地把擦沾了奶油的草纸丢在她睡觉的小床上,搞得全是蚂蚁堆。
  当真是一点也不怕她告状给娘亲,把他娘给炒了,不过也确实,无论小麻子做得多过分,玉红还真从来没打算过,要娘亲把小麻子他们娘俩从她家赶出去过。
  善良归一码事,反正玉红对这个小麻子除了讨厌还是讨厌,每每一想起来他对自己做的那些恶事,就狠得牙痒痒。
  他的话,她向来当是狗在放屁,这些什么好命的也一样,她家也不是没有穷过的时候啊!
  她哥没出去做工时,俩孩子,三张嘴,靠着娘一份儿死工资吃饭,念书,也是很艰难。
  娘又是个要强的,不愿跟娘家求助,硬是一个人撑起半边天,锅都揭不开了,也不许我们不上学。
  综上所述,小麻子念不上书,完全跟钱没啥太大的关系,主要是他娘思想觉悟太低了。
  可那能怪谁啊?小麻子总不能再钻回他娘的肚子里重新投胎做人吧?
  “一派胡言,歪理成章。”玉红手上动作没停,灵活的把书皮对折,包好,嘴里念念有词,仔细一听,尽是些骂人的话,“臭小麻子,我好运,你来当我呀!就一出气筒,你也好羡慕的,瞎了眼了!”
  吴凤兰耳朵向来尖,尽管玉红说的小声,也还是被她给听见了一星半点,扭头,一笑,“怎么着?又在这儿说谁坏话呢?谁又惹着你了?”
  吴凤兰在玉红班上教国文,为人爽快,只要你没犯错,她和你说话,就从来不会摆什么老师,长辈架子,有的时候聊天聊得高兴了,你还能忘了她是个老师呢!
  所以玉红很喜欢她,家里的事,本着家丑不可外扬,除了被娘打,其余的,基本上都和她说过了,如今听她这样问起,也不隐瞒,落落大方的报出小麻子的名字。
  “还能有谁?还不就是那小麻子,老师,您说我们学校为什么要交那么贵的学费啊?校长成天在嘴里挂着培养幼苗,可是他把学费抬得那么高,谁有钱来上学,就咱们市,才几口人啊?跟上海,天津,北平,广州那些都没法儿比,可来上学的,还不到城市人口一小半,就是这学费闹腾的,怎么就不把它撤了,或者降低点也好啊!”
  吴凤兰一听,就是玉红不说,她也知道小麻子说了玉红什么了,笑得无奈,摇头,“小红啊!校长,老师,也是要吃饭的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了,现在你以为是谁在管这里呀!就是我们这些老师不要工资,那日本派下来的,能不要吗?小麻子要真想来上课,你就让他来,不过只能上我的,我不赶他就是了。”
  “那不成,同学们眼睛又不瞎,一双双的,可都看着呢!哪能这么搞特殊。”玉红摇头摇得坚定,“再说了,要这事儿被别人知道了,传到校长那儿去,老师,您不就遭殃了,要丢了工作,那我可过意不去,要让我娘知道了,还不非得打死我不可,我可没那胆子。”
  吴凤兰这下笑得更开怀了,面露疑惑,“小红,老师还就一直有个问题不明白了,你说你这丫头天天胆大妄为的,连校长种的芒果树都敢爬上去摘果子,还敢跟学长打架,怎么一遇到孙老师,你就怕成这样了,这可一点儿都不像你啊!”
  玉红闻言,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笑得尴尬,“我娘可凶了,老师您是没看见,您要是看见了,没准儿以后,别说像现在这样跟她用一个办公室了,就是在走廊上瞧见她,也得兜路走,这可不是我夸张,真的,您一定会这样。”
  “孙老师骂你那也是因为她紧张你,你要不是她女儿,她老人家还懒得管你呢!不过你最近学习态度可不大好,天天上街溜达不说,那教堂的疯子,你也敢靠近,老师可告诉你,不许再去那儿了,一个女孩家家的,出什么意外,那可真不好说,对方是没有心智的人,发起病来,做出什么过激举动,那也是在所难免,不要再去了。”
  玉红这才知道,原来前天自己去招惹那“教堂疯子”的时候,被正好去红军街给在车间厂加班的男朋友送晚饭的吴凤兰给撞见了。
  “我才不怕疯子呢!”玉红这次绝非死倔着嘴,而是出于真心的,“我觉得那牧师可比那疯子要可怕得多了,真的。”
  这回轮到吴凤兰笑了,“朱利安先生?可怕?他有什么好可怕的?”抬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玉红额前点了点,“你这小脑袋瓜子整天别净想些有的没的,有这儿功夫还不如拿去多练练字帖,多看几本书,练练口语,你过年前,日语考试,没过吧?”
  玉红不以为然,冷哼了一声,“切!没过就没过,咱是中国人又不是日本人,没事儿学他们那儿玩儿意做甚?浪费时间,过不了才好呢!”
  “小红,老师跟你说多少遍了,外头打仗归打仗,跟咱们可没什么关系,这种话,以后不许你再说了,要被人听去了,那还得了!”吴凤兰闻言,赶紧伸手死死捂住玉红的嘴,“你呀!还小,只管好好学习就是了,将来找份儿好工,找个好人嫁了,生个小孩,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别的,你都不想去想,更不要去随意议论,怎么说多学门手艺,将来对你也是有好无坏的。”
  手艺?啥手艺?给小日本做翻译去啊?那不汉奸吗?
  玉红知道吴凤兰是为了自己好,才不许自己说下去的,可心眼儿不认同这点是没法儿改变的,不过这次,她也只敢在心里说说了。
  话说疯子自从被朱利安领回了教堂,就一直未说过一句人话,大多数时候都是手足舞蹈表达心里想法的,或者指着某个他可能需要的东西嘴里发出“呜呜啊啊”这种让人完全听不懂的叫唤声。
  许是一直不停发现端倪,让想找蛛丝马迹的心越来越迫切了,朱利安一直以来都不断尝试各种方法,和疯子沟通,企图从疯子的嘴里套出些什么有用的线索,可一直毫无进展不说,疯子可能也是被他这样穷追猛打给吓着了,一遇到他就躲个不停,这不,他才刚给一对夫妇做完证言,一转身,刚刚还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疯子,就不见了。
  本着唯一的线索可不能让疯子跑了的想法,朱利安到处搜寻,他啥也不怕,他怕就怕疯子跑出这个小教堂,哈尔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啊这地方,那这人海茫茫的,要真跑出去了,他上哪儿去找疯子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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