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起
关于监视这件事,不止是被动者,做事无时无刻都像是在被一股无形的压力束缚着,极端不痛快,不自在的吴延卿觉得痛苦万分,就是站在主动方面的李士群,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一直没有任何收获,这是其中一个缘由,最要命的则是明明感觉漏了点什么似乎,却就是越是费脑筋去拼命想,就越是想不起来,只是脑海里不断重复回忆两个月前一片混乱的场面,加上背后金碧辉日以继夜的紧紧相逼,要是再找不到哪怕是一丁点儿陆晨曦的下落,他可真的就要奔溃了。
“到底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李士群忍无可忍的一巴掌将桌子上刚由此时正坐在办公室外头的简易办公桌上整理着电报资料的秘书,端过来热腾腾的咖啡,狠狠地倒在了一旁的地面上,噼里啪啦玻璃碎裂接二连三的声响也没能打断他对站在桌对面,低头不语的几名下属的责骂声,“你们几个饭桶!你们自己伸手指出来数数,多久了?多久了?!一个女人而已,你们这么多人居然花了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别说人了,连她现在可能会在哪里你们都查不清楚!你们是在逗我玩吗?开什么玩笑!”指着鼻子骂完,扭头,锐利的目光笔直射向算是自己的心腹,从老家带出来,算是多年老乡的许钟瑾,与其更加气急败坏了,“你不是之前还跟我说亲眼看到吴世泽在城门外带进来一女人吗?那人呢?人在哪里呀?从吴世泽进屋开始,到他离开,我就没看见他身边有女的。”
许钟瑾向来不是个油嘴滑舌的主儿,也从来不会去刻意讨好谁,他之所以跟着李士群,为他办事,也是为了给家中一生下来就带有心病,身体虚弱,什么活儿也不能干,还得有个人时刻守在身侧照顾好的女儿赚每年巨额的医药费。
他不想成为像冷血的妻子那样的人,那么狠心去抛弃这个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只是命稍微有些不好而已的小女孩,那是他的骨肉啊!
他唯一的女儿,她是那么的聪明伶俐,乖巧懂事,他怎么能让她这么年轻,还没有跟别的孩子一样去上过学堂,还没有认识到一个对她很好很好的男孩子,更没有成家,享受为人父母的乐趣,十几岁啊!他的小茗才十几岁,对一个小姑娘来说,这是花一般的年纪,哪怕做牛做马,他也要送小茗到国外去做手术。
所以李士群就是让他杀人放火,眼下,他也只能捂着良心帮着办了,他虽然不清楚李士群要抓的那名叫陆晨曦的女子具体长什么样,可李士群在行动前一天也说了有人看见吴世泽在封城前一晚上,也就是陆晨曦逃走的那一天,匆匆忙忙地带着什么人出城去了,只要吴世泽身边出现女的,先甭管是谁,立刻通知,要是抓错了,再给他送回来,低声下气的道个歉就是了,他也只是遵守规定,可没想到却被李士群骂成这样。
这两个月来不管是走在路上还是去食堂,周围都有人说类似邀功心急坏事之类的字眼来取笑他,他并不是没有察觉,所以今天也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了,也就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弯着腰,托着背,机械的鞠躬道歉,眼睛里丝毫没有歉意,只有麻木,大概是这种事已经重复太多次了。
他生性恪守古板,不够圆滑,同76号的人每一个都相处不来,除了之前看着和善睿智,不同旁人为一点小事小肚鸡肠的斤斤计较的莫倾征以外,可惜现如今,连着唯一理解自己的,也是没有了。
说实话,许钟瑾比任何人都希望莫倾征已经死了,否则如此天罗地网的搜寻,找到也只是时间问题,关键是找到之后,以李士群记仇的性格,好不容易逮着的机会,一定会好生折磨他的,与其到时生不如死,倒不如早点一了百了,也算是自在了,这个丑恶的世界,哪是一两个人热血奋战就能换来和平盛世的,莫倾征想的好,但终究还是太过天真了.......
“对不起,我可能看错了,让您白费心了,真的非常对不起。”
李士群也知道许钟瑾家里的情况,一个单身男人独自带着病入膏肓,每一日仅仅只是苟延馋喘的女儿艰难的生活着,毕竟是多年的老乡了,父母又是世交,从前还是同学,他也不好做的太绝情,更何况刚开始招许钟瑾来,也没打算让他跑外勤,只是让他帮忙看管自己私底下收着的物件罢了,这次也是因为人手不太够了,没办法,才找他顶替的,也不能怪他,他到底和这些士兵不一样,没受过什么训练,穷极一生也只是一只读死书的书虫。
“行了行了,下次看清楚再来向我报告,别让大家都白跑一趟,还打草惊蛇,不过我想你说的也不完全错,陆晨曦一定和吴世泽有什么关系,不然这家伙不会消失两个月,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消息的,可是吴茂的事,上头知道之后很生气,为了安抚,只能开城,听说吴家老太太还在天津等消息,咱们也别做的太过,金碧辉今儿早也松口了。”李士群摆了摆手,转头,盯着屋内在看见自己方才发脾气模样,站得越发笔直的一行下属,一只手拿着钢笔,不断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另一只手,分别在他们每个人身上点了一点,“你们几个给我记住了,我接下来说的话,很重要,接下来我们的重点放在吴世泽,陆晨曦身上就成,暗中监视,记住,一定是要暗中,可千万别再刺激到这家人了,误杀吴茂的事虽然罪魁祸首不在我们,可导火索却是在我们这儿,万一到最后都没能找到陆晨曦,到时候吴家上下必定不高兴,若是放弃我们能让那老太太开心回来,回心转意答应不扣着码头的物资,上头必定会毫不犹豫,比起前线的补给,军火,我们这几条走狗的烂命算得了什么?我相信关于这一点,不用我说,你们也很明白了,那就这样,我不希望再看到两个月前的闹剧在我眼前再次重演一遍,吴家水路陆路四通八达,门路多的是,那为久居深宅,看似颐养天年,不问世事的老太太也并非大家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和善,发起火来,没准儿比从前大当家吴书齐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最好给我全部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再失手,有你们好看的!”
“啊!放开我!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你们一家子已经害死了我的茂哥了,难道还要害死我吗?!”
毕万倾显然因为吴茂的死,受了天大的刺激,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自己成了孤儿寡母的事实,已经失去所有理智了。
吴延卿看着面前这个被几十个工人奋力拉扯按在床上,不断激烈挣扎,面目扭曲,扯着嗓子怒吼,向来梳理得整齐的发鬓凌乱不堪,身上的衣服衣襟也被她自己折腾得扯开了一大片,披头散发,活脱脱成了一个女疯子了,再没有自己刚来时,从挂在堂内全家福相框内看见那种娴雅的气质,而且他有预感,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陆大夫来了没有?”吴延卿重重叹了口气,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挽着袖子,也打算加入制止行列的林孝冉,推了推他,“你别瞎参合了,赶紧去门口迎着,雪卿和林小姐去订火车票了,咱们得尽快回天津,你和陆大夫在电话里说清楚没有,别打什么,镇定剂了,直接给她喂安眠药,这么大动静,别人会把我们赶下火车的。”
林孝冉点头,“爷儿放心,早就安排妥当了,陆大夫也会随行,他本来俩月前就被调派去天津的分院做临床医师,只是咱们老太太和他交好过,之前也给老太太做过脊椎手术,这才等着我们的,有他伴行,大夫人不会闹得太凶。”认同的同时心里也在对在这种情况仍然能保持如此镇定自若,仔细安排好每一项细节的吴延卿,深为佩服,不说别的,就拿自个儿常接触的张球,球少来比,也是能感觉出俩人一大截的差距感啊!
“那就好,不过,姓陆的.........二叔之前不是说........”吴延卿点头,突然想起这个姓氏对自己家里的意义,之前多少听吴亦,张球,吴世泽,还有老太太都提到过一些,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也可以想象其中愤恨有多少,所以当得知家里惯请的家庭医生是位年纪只比自己稍年长了三岁,是一名叫做陆晨起的年轻人时,他倍感奇怪。
林孝冉似乎也察觉到了吴延卿接下来要问的话,摆了摆手,一笑,“欸!不是不是,爷儿您以为这天地下姓陆的都是陆家的人啊!陆大夫的底细早在和老太太护理时就查得一清二楚了,虽然他是在陆山海和洋人合作开设的同仁分院做事的,可本人和陆山海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不然我们也不会让他进家门这么长时间啊!”
“也是啊……”吴延卿若有所思地点头,转身,朝屋外走去,不过走到门口便停下来了,“我看我最近没什么大事还是不方便出去的,孝冉,你多担待些吧家里的事务。”
“爷儿放心,都交给我吧!你请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啊!”林孝冉以为吴延卿这是忙了这两个月的丧事又要分心过来看着情绪时好时坏的大夫人离疯子已经没有多少距离的毕万倾,加上发生了吴茂的事时情况如此惨烈,有些乏累也是正常的,便没多想就拍着胸脯,自告奋勇了,自己的老母亲也常说冬天最容易让人忧伤了。
“好,那就交给你了。”吴延卿知道林孝冉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不过他也懒得解释了,抬脚,跨出门槛,不动声色地朝站在门边等自己许久,听了林孝冉的话,撇嘴嘀咕:“这厮刚来多久,感情都还建立呢!哪来什么节哀顺变?”不多嘴会死的谭桔招了招手,离开了,不过并未朝自己住的大院方向走去,而是去了花园。
其实不止是林孝冉,吴亦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情况,自己的儿子弟弟居然帮着杀了自己大哥的人跑了,太过震惊,连日来,连屋门都不敢出来,就怕撞见族中闻讯前来吊唁的人,更怕遇见大嫂毕万倾,至于其他人,每天忙着应付一时清醒,发号施令,一时又疯疯癫癫去捡地上的东西吃的毕万倾就够呛了,哪里还会注意周围动静,何况李士群的人确实也谨慎了很多,大概因为这次的失败被骂得很狠。
至于林小悦日日陪着目睹惨剧,受了不少惊讶,直到现在依旧日日噩梦连连,睡不安稳的吴雪卿,但凡有些闲暇,也都拿来给自己煲汤,虽然最后都是进林孝冉的肚子,总之她更是不可能有那个闲工夫发现,而且她自从那天的事之后,变得比谁都要奇怪,神经也敏感的很,一直问自己找到四叔和张球那样,也不知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
反正除了吴延卿,谭桔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一个注意到,整个吴宅四面八方,全都是一双双探寻的眼睛,他们被完全包围了,稍有不慎,全盘颠覆,也不是不可能的,差点鱼死网破,若日后都心存一根刺,倒不如直接连根拔起算了,既然无用,至少不能让其有机会反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