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
医生一手拿着小电筒,一手扒拉着床上已经断气的老人的眼皮,看了看,最后叹了口气,抬手捏住老人仅盖到胸前的白床单的两边,将其往上拉至老人的头顶,然后转身朝身后正一脸紧张的看着他的四个人,俯首,叹息道,“请各位节哀顺变,准备后事吧……”说完后,抬头看了眼此时正小心翼翼地扶着身旁的一位老人家的吴世泽,朝他点了点头,声音略带歉意,“四爷,一会儿我会让护士将吴老爷的遗体推到五楼的太平间,因为医院有规矩,病人遗体不能停留在病房内,还有,最近医院里人满为患,希望你们能早点把遗体安排好,不好意思,我也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们家里一定都很难过,可......真是不好意思,我们院长说过段时间,他一定亲自上门致歉。”
“本来你们医院没这规矩,我也不打算让我爹的遗体待在医院太久,我想尽快将他移送回故乡长春,好好安葬,车子明天就可以安排好,就一个晚上,我相信以我们家族在天津的地位,你们院长应该不会怪你不守规矩的。”吴世泽低头扶着身旁满头灰白,身形佝偻的老太太绕过站在面前的医生,走到床边,然后慢慢扶她坐下后,转身看向那还想再说点什么的医生,朝他摆了摆手,一句话直接截断了他接下去所有的话,“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可以出去了。”
医生自知吴世泽决定的事,自己根本没有干涉的资格,而且他说的也对,像吴家这种财力雄厚,又在政治上有不低权势地位的大家族,他一句话,别说是他们院长,就是他们的总院长来了,也只有点头应是的份,于是也不再说什么,转身朝还傻站在病床两边的两个护士招了招手,带着她们离开了病房。
“娘,你有什么话还要跟爹说的,需要我和延卿,球,回避一下吗?”吴世泽,但凡跟他有些接触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为人清冷,对谁都是面无表情的,有时候甚至连声音都不会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变化,但此时面对着面前这坐在床上,头发灰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老花眼镜,身上穿着一件浅棕色毛衣,里头是一条长至脚踝的灰色针织长裙,满脸虽褶皱,但从五官上看,还是可以看出年轻时绝对是一美人胚子的老太太时,眼神温柔的都可以掐出水来,声音也破天荒的轻柔许多,只见他微弯身,双手扶住老太太的双肩,侧头看着在自己说完回避两个字就撅着嘴一脸不开心的老太太,笑了笑,“好,美人娘亲别不开心,我们不走,陪着你。”
“你说是陪着娘,可你看看你自己这几年,东奔西走的,娘连想坐下来好好跟你说几句话都要跟你约时间。”老太太扶了扶快要从鼻子上滑下的老花镜,转身,朝傻站在张球身旁对眼前这一切的事物,人都还有些陌生的吴延卿伸手,“延卿,来,过来奶奶这边,奶奶还没好好看过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啊……每天晚上最喜欢缠着奶奶给你讲故事,最喜欢跟奶奶一起睡了。”
吴延卿看着那只苍老的手,下意识抬眼看了看一旁的吴世泽,见他朝自己点头,又看了眼满脸和蔼笑容看着自己的老太太,抿了抿嘴,上前两步,伸手握住朝自己伸过来的那只手,垂眸迎着那双慈祥的双眼,原本心里那股陌生感竟被渐渐冲散开,这种感觉就好像某天在街上突然碰到久别重逢的老友,一开始不记得,完全没印象,但通过谈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慢慢找回以前那种感觉,很亲切,很温暖。
“延卿,都怪奶奶不好,当年你之所以走丢,也有奶奶的责任,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奶奶真的........”说到伤感处,老太太抬手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奶奶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了,其实我和你爷爷早就死心了,你当年才五岁,再加上那时世道这么乱,可能你已经.......但阿泽他从来没放弃过寻找你,现在他真的把你找回来了,让我们一家团聚,也让你爹娘在天之灵,见到你认祖归宗,有个安慰了。”说到这里,停了停,转头看向平躺在病床上盖着白布已经断气的吴书齐,叹了口气,“只可惜你爷爷没来得及和你多说几句话,就这么走了。”
“奶奶,你们一直说我小时候因为意外走丢了,才流落在外直到现在,那究竟是什么意外?”吴延卿眉头微皱,绕到老太太跟前,蹲下,抬头,深邃的眼眸中清晰的倒映出老太太在听到这个问题时,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不自然的变化,“那个.......延卿啊……这些不开心的事,奶奶希望你别去想了,对了,这几年你在外面都是一个人生活吗?你是怎么过的?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受委屈?你怎么这么瘦呢?你小时候白白胖胖的,现在.......怎么会这么瘦.........”说着,老太太有些心疼的抬手摸了摸吴延卿确实有些过分削瘦的脸庞,“你过得很不好对不对?都是奶奶不好,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头。”
“其实过得到底好不好我也并不是很清楚,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四叔,不过他老人家为老不尊,不诚实想要骗我,可最后还是被我给识破了。”吴延卿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站在老太太身后的吴世泽,严肃道,“四叔,我希望你以后别再这样骗我了,就算是为了我好也不行,一个决定好与不好,我自己会看会想的。”
吴世泽闻言,正想说知道了,突然想起骗吴延卿这件事,应该只有张球和他还有当时也在屋内的阿尔喳会知道,阿尔喳根本没有机会跟吴延卿说话,他自己就更不会说了,那么说穿这件事的人是谁就显而易见,想到这里,他回头狠狠瞪了眼身后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张球,然后转回头看向吴延卿,点头道,“四叔以后会和你好好商量再做决定,不会再瞒着你,不会自作主张,还有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剩下这些消息,我告诉你也无妨,刚才奶奶也说了我一直在找你,我之所以去兴安岭也是因为有个人给我寄了你的照片,还有你的位置,而那个人,居然是云家的人,还是云老太亲自派他过来的。”吴世泽回头,朝后一伸手,“球把那些照片拿过来。”
张球闻言,连忙解开外套的扣子,从外套里面紧贴胸口的暗袋里抽出一小叠照片,还有一封被折四折的牛皮纸信封,将其放到吴世泽朝自己伸过来的手中,“给,四叔。”
吴世泽接过,转手递到吴延卿面前,“信里面署名就是云敏英,云老太的名字,她在信里说要想知道你在哪里就必须拿冰缝子的地图来换,如果我真的有那地图,我还真的会拿去换,可惜我没有,所以就只好抓住那送信的人,逼他说出你的位置,可惜他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你好像是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所以我就动用了些关系,大概找到了你的位置,本来想等找到你之后再问清楚云老太为什么会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你又为什么会在日军派去兴安岭的特别侦查小队里面,可现在你又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所以现在这个事有点难办了。”
吴延卿伸手接过照片和牛皮信封,拆开封条,抽出里面的信看了两眼,又翻看了里面的一些照片,拍的有些模糊,而且有好几张只有一个背影,都是他穿着绿色军装走在树林里的样子,双手上下快速翻动这些照片,在翻到最后一张时,手猛地停住,那是一张他穿着西装坐在类似饭店里的照片,照的很清晰,照片里的他正给旁边的什么人夹菜,不过旁边的人在照片里只有半边身子,长头发,应该是个女的。
虽然那个角度看不到长相,但不知为什么当他看到这半边身子时,心脏突然跳了一下,那种,在火车上的那种,莫名的伤感,似乎又莫名其妙的将他整个人重新笼罩在其中,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抬手死死抓着胸前的衣服,眉头紧锁的盯着手上的照片,脑子一片空白,半响后,低声道,“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