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靡靡之音
光看下颌骨就能勾勒出面具之后那张因为消瘦而棱角分明的脸,还有透过两个窟窿而露出的琉璃质感的眼睛,在昏黄的光晕之下,咏稚突然觉得默槿的连和先前梦境中无端出现的一个人的脸无限重合,最后化为一体。
张开嘴巴想喊师父,可声音却被肩头突如其来的分量又压了回去,默槿向他这边倚着,搭在他的肩头,带着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之时,咏稚感觉周身的空气都凝结了起来,甚至星辰都停止了运转,只为让他听清默槿接下来所说的话似的。
“你,是我的。”
她呼出的热气带着几分果酒的甜香,还有她身上本身便有的竹叶的香味,这一切都变成了有实体的怪物,将咏稚紧紧束缚在其中,逃无可逃。
或者说,是他自己一开始就没打算逃离。
没想到默槿会如此不胜酒力,三杯下肚后便靠在咏稚小小的肩头睡得人事儿不知,有妖女又想上前,墨白身边儿那位倒是出声阻止了她们,转而看向一直跪坐在默槿身边儿一言不发的琴师,点了点头。
当琴师的手身上默槿的时候,咏稚身体的反应快到令人惊异,他一把拍开了琴师的手,像一只还没张开的狼崽子一般龇着牙,身子前倾地瞪着他。
墨白冷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戏谑的表情倚靠在身旁女子的怀里看着眼前这一幕。
被拍开了手臂的琴师并不恼火,反而是重新将手伸了过去,同时带着克制的笑意看向咏稚:“我只是送姑娘去后面厢房休息,难道要让她在这儿睡一宿吗?”说着,他的手已经触到了默槿的膝窝,“公子自然可以随小生一起前来。”
他的动作更慢,像是要证明自己确实无害一般,甚至在抱起默槿的时候他的手都尽量没有去碰到她的身体。
可是彻骨的寒意还是透过层层衣料渗了出来。
有一瞬间,琴师以为自己的双臂已经同自己的身体分离,并且扔到了冰天雪地之中,这并非是单纯意义上的冷,而是寒气,无法想象带着这样一身寒气,默槿是如何能够安然入睡的。
后厢房远离的小楼的屋子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东西,墨白像是早早便知道今天会有客到访似的,连春日里屋内不应有的暖炉都点了起来,汤婆子也在被褥内放着,那一小片地方被暖出了氤氲的热气。
咏稚站在一边儿冷眼看着琴师规规矩矩地将默槿放置在了床沿边儿上,立刻有婢女过来为她更衣,而琴师自然已经背过身去了。
待到一切整理完毕,咏稚看着拱手离去的一种妖物,忽然冷笑了一声。
他脱去鞋子直接跳上床榻跨过默槿坐到了里面,看着微微勾起身子的默槿,咏稚搓了搓脸好让原本讥讽的表情从上面消失,可是默槿睁眼时,还是看到了他嘴角边儿残存的那一丝并不令人感到愉悦的笑意。
将汤婆子又往怀里抱了抱,默槿像是真的喝醉了一般,连眼神中都带有几分暖意,方才婢女们要取她的面具时,她指尖已凝结出针,只要她们敢动手自然这针就会落在她们身上。
不过倒是咏稚先出了声儿,说是自家师父不许旁人看到她的脸,方才制止了那些婢女愚蠢的行为。
“我还以为您是真的醉了。”
不知道为什么,默槿在咏稚的语气中偏生听出几分委屈来,她偏着脑袋看向咏稚,眼神都比先前亮了许多,屋内的烛火并没有因为婢女的离开而熄灭,此时摇曳的烛光在默槿的背后为她勾勒出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儿,仿佛这光是她身体内散发出来的一般。
有一瞬,咏稚忘记了他们的处境,也忘记了自己和默槿的身份儿,只是遵循着心里的感觉伸出了手,轻轻地抚在了她有些凌乱的鬓边儿发丝上。
随即,彻骨的寒气像是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头。
哪儿来的什么光,默槿整个人都寒地像是一块永远捂不热、暖不化的冰。
认识到这一点的咏稚触电般缩回了手,他将冰冷的手掌握成拳,而另一只手也从外面攥住了他。为了掩盖自己这番奇怪的举动,咏稚舔了一下嘴唇试图用问题将刚才的一切掩盖过去。
“我们来这儿,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实在有些疑惑,别说是那样的淫词艳曲,就是平日里天界的宴席也不见默槿有半分兴趣,从来都是给着天帝面子小坐一炷香的时间便匆匆离开,今天怎么会特地过来呢?
随即,他又想到了那个琴师,和主座儿之上墨白的表情动作,总觉得哪里十分奇怪,偏偏有说不上来。
见他眉间的皮肤越皱越紧,默槿直接笑出了声儿,其实她应是带着三分醉意的,不然怎么会在咏稚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可是在意识制止她之前,她已经伸出了手,用被汤婆子暖过的指腹在他额心点了一下:“小小年纪,皱什么眉头?仔细以后要变不回去了。”说着,又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才将手臂缩回了被褥里。
这一次,咏稚原本只在脸颊之上的红已经迅速扩散开,甚至连耳朵尖尖上也染上了朱砂色,默槿毫不留情地轻笑出了声音。
却又在咏稚发难前停了下来,同时带着笑意回答了他的问题:“墨白想让我来,我便来了,以后的日子里,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况且…”
眼睛向后瞟了一下,默槿将身子越发弓了起来,直到她的下巴点在了咏稚膝盖的侧面。
“你不是陪着我呢吗?”
说完,就着这个略微有些别扭的姿势默槿竟然直接闭上了眼睛,甚至还用脸颊蹭了蹭他膝头骨骼外包裹的那层皮肤,寒意透过布料传了进来,却变成了灼人的烟火在他每一处血管内炸裂开来。
等到咏稚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低下头去的时候,默槿竟然真的睡了过去,还是那个别扭的动作,汤婆子把她腰腹旁的被褥撑起了一个小小的凸起,她整个人已经完整了一张弓,看起来柔软而稚嫩。
若不是膝头传来的寒意,恐怕咏稚都要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一摸她的头了。
看着琴师回到方才抚琴的位置,墨白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真情实感的笑意,他眯着眼,举了举酒杯。
不过琴师手边儿并没有酒,只有古琴。
他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后便应着小楼之内原有的曲调将自己之下流出的琴音融入了其中。
靡靡之音,却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