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谕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一直以来阿南活着的重心都是穆幽,他的眼中从没停留过第二个人,所以第一次见到默槿的时候,他甚至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赢弱的人,可以得到穆幽的青睐,也许是带着疑问靠近了她,每一次的相处都像是一种探究,直到大殿之上,她染着墨绿色血液的脸泛着红,双眼却坚毅地令人无法忽视,阿南才不得不直视这种怪诞的感情。
静了一会儿的温泉内再次响起了水声,这一次听起来有些慌乱,还夹在着默槿的一声轻呼。
“怎么了?”
不敢贸然靠近,阿南站直了身子,已经踏出去半步的脚也硬生生地停住,只能张口询问。兴许是因为隔着浓重的水雾,连默槿的声音听起来都带着暖软的潮气:“没事儿,发髻松了,这回连头发都湿了。”默槿双手将湿了大半的头发捏了捏,看它们不再滴出水后,重新盘了起来,但方才的腰带已经落到了水里,连找没处看找。她有些困扰地四处打量了一下,还是没什么办法。
正在犹豫间,一只握着一节木枝的手伸了过来,木枝大约有她的小指粗细,没有接口,看得出来并不是从树上折下来的。默槿看着偏过头不敢看她的阿南,吐着舌头接过了这一节木枝,将头发簪了起来:“谢谢。”默槿轻声道了谢,并没有对阿南这种突然闯入她“领地”的行为有什么不满。
大约是这里的温度和气氛都太过美好,阿南并没有退开,反而是找了一处凸起的石头,侧面对着默槿坐了下来,他腰间的佩剑被他抽了出来,此时正被阿南握在手中,用一块银灰色的帕子细细地擦拭着。
默槿干脆将身子转了过来,整个人浅浅地飘在水面上,双臂搭在岸上,下巴点在了小臂上:“它叫什么名字?”人间那些剑客的剑甚至会比他们的主人更为人所熟知,默槿看着阿南细致温柔的动作,不自觉地便问出了这个问题。没想到擦拭着剑刃的阿南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声音迷离而低沉:“它没有名字。”
他不是凡人,也不是剑客,这柄剑对他而言,不过是件杀人的利器,即便再顺手、再贴身,也不会拥有名字。默槿皱了一下鼻子,看起来像是在替剑不高兴一般:“为什么没有?”
像是不满意这个回答似的,默槿很少用这种带些任性的语气和旁人说话,她看着阿南的侧面,突然有些不满。
被连续追问的阿南也有些无措,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偏过头看了一眼趴在岸边儿的默槿,湿哒哒的发尾搭在了她的侧颈上,早已湿透的里衣导致她的胳膊隔着一层布料也能看到些里面浅浅的红色,大概是因为泡了温泉的关系,她眼下的皮肤也红红的。
“因为,它不需要名字。”阿南将目光收了回来,轻咳了一声后,却发现即便不看着默槿,他脑中的样子也不曾消退半分,“一件东西有了名字,便有了魂,对于一件兵器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默槿很能理解他所说的东西,就好像人间一直有个传说,一条蛟要渡劫为龙,若是能有人言加封,便能历劫成功,可若是这个人说它只是蛟,那无论修行多久,都无法再化为龙。从前默槿只当这是些志怪小说,但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自己的娘亲都是个传说中的人,更毋庸说这些本就有理有据的传说了。
可是即便如此,默槿还是觉得阿南的剑应该有个名字,但她没有坚持,反而是换了个问题:“那你呢,你为什么叫阿南?”
这个名字听起来实在太过敷衍,若是默槿捡到一只狗或一只鸟,兴许才会叫这个名字。果不其然,阿南干脆收了剑,把身子向默槿的方向转了转:“我是在南方被主子捡到的,所以叫做阿南。”
“就没有了?”默槿本以为这会是个冗长的故事,没想到却被阿南几句话就打发了,惊得她差点儿从水里站出来,“穆幽也太随意了。”
阿南摇着头,很轻地笑了一下:“主子并不是凡人,没有人谕的能力,叫什么,不过是个称呼罢了。”默槿不满地嘟了一下嘴,轻声问到:“那,若是我给你一个名字呢?”
她的声音太轻、太轻了,若不是阿南耳力过人,恐怕就要飘散在雾中无处可寻了,可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南站起身走到了温泉池边,蹲下身低着头看向已经站起来的默槿:“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湿透的衣服贴合在她的身上,将女子的身体曲线完整地勾勒了出来,虽然温泉的水位依旧漫到了她的侧腰处,但阿南还是意料之中的红了耳垂和脖颈。默槿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是微微仰起头,毫无惧意地看着阿南的眼睛:“我问你,若是我给你一个名字呢?”
这一次,没有了云雾的干扰,没有了距离导致的声音的失真,默槿的声音像是一阵风,钻进了阿南的耳朵里,搅得他的脑子甚至无法正常思考。不知是不是因为泡过温泉的关系,默槿身上的草木的香味被增强了数倍,此时将两个人都包裹在了里面。
神谕对于魔道中人来说,几乎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若是真得能够得到上神的赐名,无论是谁都无法拒绝。
可阿南却摇了摇头:“你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完,他伸出的手在距离默槿发顶分毫处停顿了一下,还是抚摸了上去,很轻地揉了两下,阿南站了起来:“等你真的明白神谕是怎么一回事儿后,你还是想给我一个名字的话…如果,我们还能相见,我会想知道的。”
默槿仰着头,看着阿南的表情,却读不懂他眼底里深藏着的情绪,只能感觉到原本平静无波的四周,此时已经被一种浓重的悲伤的情感所包围,不同于温泉所带来的对于她自己呼吸的限制,默槿深吸了两口气,才将心底墨镜的致郁之感驱散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