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卦象

  看着默槿猛然苍白了许多的脸,穆幽突然觉得自己方才说话是不是太狠厉了些,以至于把她吓到了。他也不着急,静静站着等默槿向自己提问,没想到,预料中的提问没有,倒是默槿一连串的咳嗽声在这个半密闭的空间里,声音响得吓人。
  原本一直面对着浮雕的穆幽终于转过身看着默槿,看她咳嗽地弓起身子,几乎是一个鞠躬的动作,犹豫了一下之后,伸出手很轻地抚了抚她的后背。默槿明显感觉到后心右侧针扎似的疼痛减缓了很多,她猛然挥手挡开了穆幽的胳膊,随后连着倒退了好几步,方才那般声嘶力竭地咳嗽后,声音意料之中的沙哑:“你做了什么?”
  突然被缓解的疼痛其实让默槿感觉并不好,因为这很容易让她联想到早些年服用御米子时的种种,还有后来药瘾复发后戒掉时痛苦的感觉。穆幽并不知道这个,他保持着手臂被挥开的动作也愣住了,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看了看默槿,将手收回一起背在了身后:“我看你咳得可怜,只是将你肺脏中的积液拂去了一些,你别紧张。”
  穆幽的声音变得缥缈而清冷,当着并非是他不满意方才默槿的行为,相反,他觉得作为一个要向天命之子复仇的人,这般警觉是应该有的。穆幽抬起头,透过湖水看到的月亮完全是模糊的,月华也氤氲成了雾气,他大概分辨了一下时间,点了点下巴示意默槿到自己身边儿来。
  默槿犹豫了一下,她刚才明显的不友好的行为,若是她自己遇到了,即便是关系再好的朋友,恐怕也要冷了脸,没想到穆幽看起来第一时间有些惊讶外,之后就没有什么额外的表示,如今还让她过去。默槿怯生生地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了穆幽身侧半步的距离外,穆幽挑着一边眉毛撇了他一眼,伸出手隔着衣服握住了她的手肘,默槿感觉突然间天旋地转,仿佛是脑子被拿出来放在加满了水的米缸里,被顽童来回搅拌一般。
  下一瞬,她便觉得周身空气猛然凉了下来,忍着腹中强烈的不适感,默槿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她竟然直接到达了湖边的地面上?这个时候胳膊上穆幽那只像是钳子一样的手,才松开了开,默槿惊恐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想问什么,但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好在她接受的能力很快,从一开始知道穆幽并非凡人,她就对之后会遇到的这些事儿有了些许预见,刚才只是太过惊讶,才会如此失态。默槿向穆幽道了声谢,回身走到了石头边拿起自己的大氅,将衣服穿戴整齐。她以为转过身的时候穆幽便又会像之前一样消失不见,没想到等她收拾完毕,把湿漉漉的麻绳抱在怀里准备回去的时候,竟然发现穆幽还站在原地,只不过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在抬头看着夜幕中月亮。
  她有些奇怪,略显尴尬地走到了穆幽身边,很轻地咳了一声,正准备说话,没想到穆幽先一步低下头,看着她开了口:“你又不舒服了?”
  “不、不是,”默槿向地宫的方向偏了偏脑袋,磕磕绊绊地问到,“你,你跟我回去吗?”穆幽愣了一下,向她偏头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默槿在问什么,随后他点了点头,先行转身离开了。抱着麻绳的默槿在后面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但也赶紧跟了上去。
  回去后,默槿先简单收拾了一下,把湿衣服都换了下来,她以为如此折腾一圈下来,病情又会加重,没想到除了额上还有些微微发热外,其余都没什么问题,连着几日越发严重的咳嗽也在穆幽那一次轻抚后消失不见了。
  走出房间,借着四周墙壁上被点亮的烛火,默槿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穆幽果然是站在落石旁发呆,他没有踏入那一片液体的区域,只是站在外面,双手背在身后,专注地盯着那块石头看着。
  鬼使神差地,默槿走了上去,站到了他身侧,抿了一下嘴唇,在心中整理了一下语言后,将之前自己在梦境中所看到的,和入宫后那一次失败的行刺,全部和盘托出,即便是曾经没有告诉过柳博铭的内容,如今她也尽数说给了穆幽听。
  地宫里,她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像是有实质感一样静静流淌着,穆幽虽然没有转头看她,但看得出来他有在认真地听默槿说话。而默槿也没有去看穆幽,似乎她只是在讲述一段故事,并没有特意要说给谁听的意思。
  故事、脉络默槿都讲得很细,并不仅仅是因为面前这个人可能会告诉她一些,曾经她不曾发现的事情,也是因为在穆幽面前,默槿感觉自己从来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穆幽根本不在乎她的这些小情小爱,自然也不会产生鄙夷的情绪,哪怕是她遭唐墨歌侵犯一事,穆幽听在耳朵里,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当地宫归于平静的时候,默槿感觉自己的心也平静了下来,像是一面镜子一样的池水,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都不会让她的心再有丝毫涟漪。这种心境的变化不仅仅是她自己能感觉得到,连站在她身边儿的穆幽也清楚地感知到了。
  穆幽微微一笑,后退了几步,将默槿整个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点了点头。被注视着的默槿也转过身面向他,虽然心中有疑问,但是她并不着急,只是微微低着头,静静地等着穆幽开口。
  “明日开始,将你那些不入流的师父教的东西通通丢掉,我来教你,该如何弑仙屠龙。”
  说完,穆幽的身影又一次在空气中直接消失,默槿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她已经开始适应起来和这个魔道中人相处了。
  抵不住陆绮的胡搅蛮缠,陆智敏一边在心里不停向自己的娘子道歉,一边压低了声音告诉陆绮他所知道的,所有关于此次默槿进入内谷的消息。
  “我听同僚们议论过,这次默槿姑娘入谷后,掌门就命宿雪首座将入谷的路封了起来,看那个架势,是不准备再让任何人进出了。”
  “说些顶用的。”陆绮绕过矮榻,双手搭在她父亲的手臂上,轻轻捏了几下,“二师兄为了这个事儿都快要准备去师父面前长跪不起了,你是看着我俩长大的,就可怜可俩那我俩吧。”
  “你说…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啊,”虽然说着抱怨的话,但陆智敏还是将他知道的事情全数告诉了陆绮,“掌门在他们二人外出求医时曾经算过一卦,好像这个默槿姑娘啊,如果留在你师兄身边儿,那你师兄…可能会出大事儿啊。”
  如果是一般人说这种话,陆绮肯定一个耳光都刮过去了,然后再去找那个乱算卦的人,将他也揍一顿。但是,现在说这话的是自己的亲爹,算卦的是自己德高望重的师父,陆绮一下瘫坐在原地,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所以我们知道这些事儿的,也不敢跟你们小一辈儿的乱说,默槿本就身份特殊,不是我等凡人能够妄议的,”陆智敏给自己女儿添了些热的姜茶,继续说到,“要不你还是劝劝你师兄,收收心吧,他和默槿…恐难有个好结果啊。”
  陆绮自然能明白这些道理,可是这几日看着柳博铭每日连功夫都扔下不管,就缠着几位师叔和师父打听默槿的下落,她实在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对默槿的抱怨都变成了担忧,也不知道她在内谷一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再想想她的身子骨,实在是让人乐观不起来。
  喝完姜茶,陆绮谢过陆智敏,又叮嘱他这事儿谁都不许告诉之后,离开了药石阁。柳博铭此时应该回到住所了,她决定直接去师兄的小屋找他,看看他那边有什么线索。
  果不其然,远远就能看到柳博铭的小屋在夜色中泛着光亮,估计是里面已经燃好了蜡烛,陆绮轻轻地叩了几下门,柳博铭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进来吧。”
  “你也不问问我是谁,”陆绮进屋后转身将门关上,以防屋内的热气跑了出去,“师兄,你这边怎么样了?”
  柳博铭正撑着额头坐在桌边儿,听到陆绮的问话,他只能摇了摇头,随后将脸埋在了双掌内,微微弓着背,看起来十分疲惫的样子。陆绮叹了一口气,在他身边儿坐了下来,低声道:“我今天去问我爹了,知道了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柳博铭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闷声闷气地应着。
  “好像是师父为你和默槿算了一卦,但是卦象不好,恰好默槿提出要去内谷,师父顺水推舟地就同意了。”
  “卦象不好?卦象不好是个什么意思?”听到陆绮的话,柳博铭一下抬起了头,他眼下的黛青色已经越来越重,看来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陆绮犹豫了一下,正在考虑如何说的时候,柳博铭拍了拍她的手臂:“师妹,不会连你也瞒着我吧?”
  柳博铭这幅样子实在是有些可怜,陆绮本想隐瞒的话,现在也隐瞒不了,只能将陆智敏告诉她的内容复述了一遍,末了,补充道:“虽然平日师父对你与对我们别无二致,但到底你是他的儿子,大师兄又出逃,谷中只剩下你一个,他会如此紧张你,实属正常。”
  这番话柳博铭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陆绮说的“默槿与你在一起,你会出什么大事儿”,他恨不得即刻就飞奔到柳源楷身边儿去,问问他,为何因为要保护他,便将默槿一个人封入内谷,就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儿子吗?难道默槿就不是他的徒弟,不是同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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