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9章:袁谭逢纪坐困愁城
(正文)
大汉建安三年,九月十二日,卯初时分,青州,北海国的郡治剧县,太守府内。
最近的一段时日,袁谭心里颇不安生。自从数日之前,他父亲袁绍率领十余万大军向东攻略兖州之后,他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虽说父亲宠爱三弟袁尚,一意孤行要立袁尚为世子,自己颇有怨言。可是,袁绍毕竟是自己的父亲,父子亲情,天性使然,他仍然为父亲担心。
袁谭果决明敏,颇有干才,更生得一双慧眼,善论时局。此时的天下大势,他早已看得明白透彻了。汉室倾颓,摇摇欲坠,天下群雄之中,温王吕布一家独大。日后,这汉家天下,十有八九是要姓吕了。站在父亲的角度,自然不会服气,要拼上全副身家性命,再搏一搏!
可是,那吕奉先可是好相与的?此次父亲亲征兖州,看上去锦绣繁华,实乃无奈之举。青州大旱,百姓逃亡,军中乏粮,不得不以桑葚充饥。父亲亲征兖州,为的就是昌邑城中,曹孟德的数年积聚!若是侥幸得胜还则罢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父亲这一条老命,怕是就要交代在兖州了!兖州距离司隶最近,父亲大举东征昌邑,袁谭不信那吕奉先会装聋作哑。
袁谭坐在书房之内,苦思冥想,越想越觉得大事不好。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父亲麾下的士卒虽然有十余万,可是十有八九都是最近征召的新兵,原本的精锐精锐都在管城一役中烟消云散了。兼之军中乏粮,以久饥之军和温王麾下的虎狼之师相抗,用脚趾头想都能想明白,简直是以卵击石!一旦父亲兵败,自己又该当如何?想到这里,袁谭悲愤难抑,心中五内俱焚,不由得站起身来,独自绕室彷徨起来了。
在地板上绕了两圈儿,袁谭终于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须得先保住青州再说。可是,此话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十分困难。别的不说,粮食从哪里来?军饷又从哪里来?无粮无饷,军心必乱。除此之外,青州大旱,百姓死者络绎于途,他这个青州牧总要做些什么吧?
钱粮就那么一点儿,大部分都被父亲带走了,给了军卒就给不了百姓,给了百姓就给不了军卒,这可该如何是好?若是局势安定,还可以精兵简政、劝课农桑,赈济灾民,屯田自给。可是,内有猛虎,外有群狼,天下群雄,你放战罢我登场,谁人能容你一心一意发展?
袁谭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头大如斗,没有一条活路。向左走,向右走,那一条路都是错!噫!难道我袁谭就这样坐以待毙吗?不成!定要寻处一条生路来。突然,他想起了数日前一个幕僚的进言。“将军,如今大势所趋,温王当为天子。昔年老王述对‘代汉者当涂高也’的解释,想必将军也曾听过,既然如此,又何苦打生打死呢?”袁谭顿时眼前一亮!
正在此时,只听得屋外靴声囔囔,有人急匆匆迈步走来。在急促的脚步之间,还夹杂着阵阵躬身施礼的声音。袁谭立刻收摄心神,正襟危坐了。在偌大的青州牧府邸之内,只有一个人敢这样走路,此人非是别人,正是逢纪。逢纪是袁尚一派,此时以轸寇将军的名义坐镇青州。袁绍临行之前,任命逢纪为轸寇将军,受袁谭节制,实际上,他的任务是看住袁谭。
对于逢纪,袁谭的内心是复杂的。第一感觉就是厌恶,父子也好,兄弟也罢,没有哪一个封疆大吏愿意自己身边有一双时刻警惕的眼睛监视自己。第二感觉就是庆幸,逢纪很有才干,文武都有两把刷子,也知道自己的本分,将分内之事做得井井有条。除此之外,他对袁谭也很尊重。就在这种极其矛盾的心理之中,袁谭和逢纪两人达成了一种微妙克制的平衡。
“显思,看你愁容满面,可是忧心主公在昌邑的战事?”帐帘一掀儿,逢纪迈步走了进来。他的双眸之中一如既往地满是诚挚,脸上也一如既往地带着淡淡的微笑。“元图,你来得正好,我正为此忧心。来来来!坐下说话。”袁谭连忙坐直了身子,吩咐左右斟茶倒水。
两人略做寒暄,就转入了正题。“显思,昌邑那边传来的鹰信上说,战事不是很顺利,臧洪据城死守,似乎在等待援军,料想张邈、张超、陈宫也快到了。听闻主公围攻昌邑之后,曹孟德就消失了影踪,仿佛石沉大海一般。唉!这下,主公算是碰上硬茬子喽!嚼不烂咽不下,师老兵疲,如何是好呀?”逢纪缓缓坐定,端起一大碗微温的茶水,咕咚咚喝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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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臧子源是一个倔头,当初就不该放他回去!”袁谭随口敷衍道。逢纪是父亲的股肱之臣,此事又是父亲独断,他不得不有所防备,斟酌好了再说。“这个,且不去管它,自有主公定夺。显思,我此次入府,是为了赈济灾民一事。”逢纪放下了茶碗,摸出了一纸文书。“显思,青州大旱,几乎颗粒无收,灾民死者赈枕籍。我等身为地方官,不能不管呀。”
说到这里,逢纪翻开了那一纸文书,用手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我昨晚亲自查了一遍军粮,若是正常食用,城内的军兵还可以支撑半年。这是主公临行之前特意吩咐过的。依我之见,拿出其中的一半儿,三成儿用作明年春播的种子,七成儿用来赈济灾民。按照吕奉先在并州的通例,筷子插上不倒,毛巾包住不漏。乱世之中,最无辜的就是天下的小民百姓呀。”
“元图此言大善也!”闻听此言,袁谭立刻就伸出了大拇指。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自顾不暇之际,还能心存百姓的,已然是十足十的好官儿了!袁谭的大拇指,就是为此事伸出来的。“可是,父亲一走,吕安必定会率军南来,攻略青州之地。”袁谭说出了自己的隐忧。
“敌军势大,我军势小,若是我等战败还则罢了,若是敌军围城,军中乏粮,该当如何是好?”“无妨!”逢纪大摇其头了。“旬月之内,主公必定会回师相救。”袁谭定定地望着逢纪,缓缓说道。“若是主公不幸战败呢?”“主公都败了,你我还有什么前途可言?或者亲率轻骑,前去寻找主公,以待东山再起之日。或是自尽以全忠义,亦或是??????”
说到这里,逢纪住口不言了。袁谭是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元图,便如君言!”
此时,剧县之内,袁军留守士卒们从睡梦中睁开了双眼,青州大饥,军中乏粮,无奈之下,日常的供给也减少到了素日的一半儿。这些青壮汉子们吃不饱,浑身乏力,每日里腹如雷鸣。军中怨气冲天,无奈之下,逢纪只好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士卒可以不点卯不操练。
众人迤逦起身,打着哈欠儿,匆匆盥洗过后,便来到帐外吃早饭。素日里两个巴掌大的饭团儿突然变成了一个,豆酱的份量儿也少了一半儿,粗瓷大碗里的菜粥也清得能照得见脸儿了,众人立刻就闹将起来了。“他奶奶个熊!当兵吃粮,哪有吃不饱的道理?”“老子不干了!”“唤那轸寇将军前来说话!”一时之间,众人七嘴八舌,攘臂挥拳,俱都义愤填膺了。一看大事不好,屯长都伯们只好锄头弹压了。“诸君莫吵!另一半饭食赈济灾民去了!”
一听赈济灾民,多半儿人就势儿偃旗息鼓了,灾民多是左近百姓,大家乡里乡亲,和尚不亲帽儿亲,总不能看着青州百姓活活饿死吧。少半儿人都是军中刺头儿滚刀肉,亦或是勇悍之辈,素日里食量颇大,如今饿了数日,早就心怀不满了。故尔不依不饶,定要逢纪出来。
正在此时此刻,忽听得帐外军鼓声大起,这是全军整军列队的命令。逢纪将兵,最重军纪,军中纪律一向森严。众人闻听军鼓之声,立刻便都舍了饭碗,匆匆出帐,列阵听令。片刻之后,军阵列成,逢纪骑着一匹白马,在百余精骑的簇拥之下,缓缓来到军阵之前站定。
“诸君,消减供给的命令是我逢纪下的。今年青州大旱,几乎颗粒无收,你们是知道的。都是乡里乡亲,难道你们就愿意让他们饿死吗?况且,一有战事,你们的供给立刻就会恢复。诸君,没有百姓,谁来供养我们?每一个人的一半供给,足足养活是个灾民,值不值得?你们说,值不值得?究竟值不值得?”说到这里,逢纪握拳怒吼道。“值得!”“值得!”
片刻之后,军中士卒爆发出了阵阵怒吼。他们原本都是百姓,深知小民百姓的疾苦。
“值得就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从今日起,我逢纪的供给也和你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