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生活022

  022:
  柏兰, 圣利佛教堂,顶层封闭幽暗的真主殿堂。
  殿堂宽阔空荡,四根粗壮的金色石柱支撑着圆形祭台,光线昏暗, 祭台下方传来拖曳的锁链声, 回响在空荡荡的殿堂之内, 萦绕着说不出的阴寒森冷。
  不知过了多久, 响起沉闷的推移, 厚重的殿门从外面推开,明亮的光线自缝隙中钻进, 细小的尘埃在光影中俏皮地飞舞,光束下,黑暗渐退。
  身着教堂身份象征的白袍的教徒推着小车进来,车轱辘声在安静的空间来回回荡, 激得这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及至看到祭台下被铁链捡着四肢的人时, 教徒害怕得紧,隔着几米远将推车里的水和食物扔了过去。
  他用的力气很大, 不大不行——先前有教徒故意把水和食物扔得很远,让那人拿不到, 还肆意嘲讽欺辱,他们都以为这人被刻着符咒的铁链禁锢着四肢, 不会有任何力量反抗。
  没想到连续几次后,他们放松了警惕, 一次接近他……这名教徒回忆到这里, 眼神中的惧意清晰可见。
  他的那几位同事死了!
  死得莫名其妙, 死状奇惨!
  后来两位祭司不知道做了什么, 那人变得更加虚弱, 好像随时都能死,却又死不成。那以后没再出过事,后来送食物的教徒再不敢出言不逊,扔了东西就走,不敢逗留。
  今天轮到他来送,他呕都要呕死了,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然而紧张之下,扔得力量重了些,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扔过去的水重重打在那人的头上。
  黑暗中,他看到对方动了。
  这名教徒吓得头皮发麻,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哆嗦着说了句“我不是故意的”,然后推着推车逃命般地跑出殿堂,关紧殿门。
  直到看到外面的阳光,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抹掉额头上吓出的冷汗,有些腿软地离开了。
  “你这满头大汗的,不会吓尿了吧。”路遇同伴,见到他这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出言嘲笑。
  “有本事下次你去!”
  “我又不是送饭的,我才不去。”
  教徒气愤不已,又觉得十分丢脸,忍不住回想刚才看到的画面。
  他其实之前远远的见过那个人,并没有近距离地看过,也看过新闻报纸上有关他的照片,然而他发现,真正近距离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真的很年轻,记载的资料显示他才十六岁,还是未成年。
  教徒回忆起刚才的细节,那个人被砸中之后抬起头看了自己一眼。
  没错。
  他记起来了。
  那个眼神……教徒实在无法用具体的语言来描述,他搓了搓手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不知为什么,在害怕畏惧的同时,又奇怪地生起一点恻隐之心。
  他觉得那个人有点可怜。
  要不下次,还是自己去送饭吧。
  *
  少年维格尔捡起地上的水,粗壮的铁链锁在他纤细的手腕,那里的皮肤已经被磨得溃烂发炎,他却毫不在意,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拧开盖子,一点一点将水喝下去。
  至于教徒扔过来的食物,他看也没看一眼。
  水和食物里都下了让他虚弱失去力量的药。
  喝完水,他将盖子拧了回去,下一秒,他枯瘦的身体猛地弓起一个可怕的弧度,剧烈的咳嗽自喉间传出,却又被他死死压住,鲜血很快喷了出来。
  几秒后,他舔了舔殷红干裂的嘴唇,近乎舒服地溢出一缕淡淡的气音,一瞬即逝。
  二百四十六天了。
  真快。
  他倚着冰冷的石壁,感受着破烂腐败的身体,眼神毫无波澜地凝视前方的黑暗。
  而就在他凝视的前方,成年的魔术师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已经被困在这里好几天了。
  边边琢磨“包罗万象”功能拉住他的那一瞬间,魔术师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然而不等他做出反应,再睁开眼时,人就到了这里。
  只一眼,他就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曾经年轻的自己,就被锁在前面。
  魔术师第一时间排除了做梦,旋即他把目标锁定在“包罗万象”,他被“包罗万象”带到了过去,那么边边呢?
  魔术师并不打算出手拯救过去的自己,毫不犹豫地准备离开,他要去找边,不出意外的话,边边应该和他一起到了这里。
  想到她独自一人处在陌生之地,魔术师心急如焚,很快,他意识到不对劲——
  他无法离开殿堂,准确地说,他无法离开年少的自己,他被困在年少维格尔的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同时,他仿佛成了幽灵一样的存在,他能看到其他人,其他人看不到他。
  戾气在心中激荡,魔术师越是生气越是平静,他淡漠地看着少年维格尔,不受控制浮现这段记忆。
  火山爆发,那些曾经养育过维格尔的村民愚昧地认为是他带来的不详,惹怒山神,于是要将他扔进火山以平息山神怒气。
  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有恩于他,所以维格尔就该献出自己的生命,然后强行将只有十三岁的维格尔扔进火山之中。
  烈焰吞噬掉他每一寸皮肤、血液、骨骼、灵魂……
  山神平息下来,村民们欢呼庆幸,敲锣打鼓地庆祝。
  可谁又知道,有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在烈焰中被焚烧殆尽,却又浴火重生呢。
  连维格尔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意识”居然还会存在,他在烈焰中燃烧整整两年,在无尽的痛苦中眼睁睁看着自己消失的躯体一点一点重新被打琢出来。
  终于,他的“意识”消散,附骨的痛苦跟着消失,他可以休息了。
  然而再次醒来,他躺在一条小溪流里,溪水温柔地抚慰着他的身体,他的皮肤不再像以前那样健康,苍白冰冷,如同死人,就连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似乎也罢工了,只是偶尔跳动一下,昭示着他还活着的事实。
  获得新生的维格尔没有任何喜悦之感,身体的变化,奇迹般的重生,异样的能量……这些均无法牵动他的思绪。
  他的身体还活着,但他的灵魂已经死了。
  维格尔很快了解到,距离他被扔进火山,已经过去两年。
  曾经长大的那个小村庄,两年来扩大了许多,增添不少人口,村子通向城镇的土路被青石覆盖,交通也变得便利了。
  那些人,踩着他的血肉恣意生活,毫不愧疚。
  何等的可笑?
  维格尔抢了把刀,刀贩欲要收他钱,被他看了一眼,不敢说什么了。
  他在那个中年男人当中看到了浓郁的惧怕。
  他在害怕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维格尔心情愉悦,带着这样的好心情,他一步一步踏进那座无比熟悉的村庄。
  起初没人识出他,毕竟除了那张脸,他和两年前的维格尔有着天壤之别。
  直到他曾经的好朋友迟疑着叫出他的名字。
  好友已经结婚,怀里抱着他刚出生的孩子,一家三口站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幸福。
  维格尔忽然想起,当初对于将他投入火山平息山神怒气这件事,刚开始是投了票的。
  除了村长爷爷,全票通过。
  他的好友同样投了票。
  维格尔对着好友,牵起唇角,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他看到好友盯着他,紧接着脸色大变,身体剧烈颤抖,一副随时能晕厥过去的蠢样。
  “是维格尔!是维格尔!他还活着!他没有死!他回来了!”好友近乎惨叫的嘶吼,人在惊惧到极点时,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身体的。
  你看,他的回来让多少人害怕。
  维格尔缓缓笑了起来。
  “吱嘎……”厚重的殿门再度被推开,发出的声音打断了魔术师的回忆,这一次进入殿堂的是身着白袍的左祭司。
  魔术师淡淡地扫过他,他记得要不了多久,这个虚伪的老头就会被年轻的自己撕成碎片。
  左祭司根本不知道在这个殿堂之内,还存在着一位“幽灵”维格尔,他走到少年维格尔身前一米处停下。
  “还有两天,这一次是绞刑。”左祭司说,“这次是我为你争取到的,相比较其他刑法,绞刑很温柔了。”
  “你知道秘书长大人提议用什么吗?”
  少年维格尔默不作声地坐在黑暗中,仿佛没有听见。
  左祭司轻轻叹了口气:“孩子,秘书长提议的是凌迟,你虽然不会死,却能感觉到痛苦,身体愈合能力差。如果真处于凌迟,你身上可就没一块好肉了,你应该感激我。”
  铁链声响,少年维格尔缓缓抬头,终于说话。
  他的嗓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意。
  “我感谢你妈。”
  魔术师眼中的愕然一闪而过,他以前……说过这样的话吗?
  他竟然忘记了。
  他忽然升起兴趣,走近少年维格尔,想要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来到这里,魔术师从来没有接近过少年维格尔,甚至假如能施展能力,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少年维格尔。
  就在这时,他的脚步忽然顿住,冥冥之中好似有什么力量吸引他,紧接着他忽然消失在了殿堂。
  再然后,他看到了边边。
  *
  距离巫者十三号游街还剩两天,边边和梅西雅两个小家伙找到一家离圣利佛教堂最近的酒店入住。
  只要有钱,一切都好办,这根本难不倒梅西雅。
  梅西雅一直做好会有坏人盯上她们的准备,结果发现不管是在轮船上,还是下了轮船找到酒店,一路都特别顺利,顺利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乞丐对她说过的那些出远门会遇到的危险情况,她们一个都没遇到,这让梅西雅不得不感叹,她们运气好得逆天。
  她甚至暗自祈求不要这么好运,因为担心现在把好运用光了,到时候边边救她爸爸的时候,没有好运光环加持怎么办。
  殊不知,一切的潜在危险,都被边边用小光球解决了。
  边边被梅西雅影响,做事情越来越细心,时刻启动小光球—— 小光球如同一个全方位的监视器,可以让边边看清周围的情况,一旦发现有坏蛋鬼鬼祟祟想要跟踪她们,她就提前解决。
  以前边边都是当遇到危险时,才会拿出小光球辅助,现在边边已经懂得灵活运用小光球的辅助功能。
  此刻,边边和梅西雅身处酒店房间之中,梅西雅把边边按在床上:“边边,你看你的黑眼圈好重,乖,先睡觉,睡醒了我们再去教堂。”
  “想到爸爸被那些坏蛋欺负,我就睡不着。”边边挣扎着不愿意睡,眼圈红红的,“梅西雅姐姐,我想现在就去教堂。”
  魔术师怔怔看着短短几天瘦了一圈的边边,眸色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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