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电扇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在上辈子漫长而久远的记忆里,陈美兰住过很多地方,但盐关村一直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周围有好几个大厂,比如东方集团,西美集团,都是搞轻工业的,污染小,也没噪音,也有些癞皮疮,比如阎西山的煤厂,好在都离盐关村有些距离,所以虽说就在城市周边,却安安静静,闹中取静。
  现在再看,马路清扫的干干净净,墙壁也都粉刷的干净白亮,依然是她记忆中那个清明自在的小村子。
  在村口遇上村支书阎雄的爱人,毛嫂子,多年不见的故人,陈美兰有点激动,小跑着朝她奔了过去,毛嫂子比她还激动,夜色中也朝她奔过来了。
  “这是美兰呀,哎哟喂,你可算回来了。”
  “毛嫂子看着可真年青。”上辈子再见,彼此都老的不成样子了,这辈子还年青,陈美兰当然要感慨一下。
  毛嫂子看陈美兰身后跟了一个个头高高大大的男人,因为看起来比阎西山要结实得多,犹豫了会儿才试着问:“这不像是西山啦,我记得西山比这瘦,还是长发。”
  “我新找的对象,也姓阎,叫……”
  “哎呀,你看我这猪脑子,你和暴发户……呸呸呸,不提了。”毛嫂子自悔失言,恨不得自打几个嘴巴子。
  她也是个八卦人儿,听说是美兰新找的对象,当然好奇,想要好好打量一下。
  但还没看清楚对方长个啥样子,只觉得又高又大,一身寒气,对方已经去推美兰家的门了。
  这人难道原来来过盐关村,他居然不用指,就认得美兰家的门。
  “毛嫂子,明天再聊,我先回家了。”陈美兰掏出钥匙说。
  陈美兰的大四合院在村子最中间,是整个村子里最豪华,最气派,也最干净的院子。
  不过一把推开门,陈美兰顿时愣住了,因为月光下放眼望去,院子怎么像是被人开膛剖肚了,还稀稀啦啦的种着些菜。
  “妈妈,谁在咱们家院子里种菜啦?”招娣一声惊呼。
  打开院灯,陈美兰倒有点欣喜,院子被人翻掘过,种着芹菜、油菜,茄子豆角,黄瓜和西红柿,芹菜和小油菜都已经能吃了。
  阎西山是个孤儿,老爹老娘早死了,村里的堂房也都出了三服,不会来干这种事。
  这菜应该是胡小眉种的。
  她有个弟弟就在阎西山的煤厂上班,阎西山在家对面搞了个售煤点,他们兄妹经常在这块儿走动。
  城郊的人地少,收入又不高,见缝插针都要找点地方种菜,胡小眉肯定是以为她回不来,这院子属于自己了,这才种的菜。
  “挑着走,别踩坏了菜,这菜咱们以后还得要吃。”陈美兰说着,打开了自己常住的那间房的灯。
  她知道胡小眉和阎西山在自己的炕上滚过,怕他们要糟蹋自己的床单被褥。
  那些东西虽不值什么钱,但置办起来不容易,丢了也可惜。
  不过还好,打开板箱,一床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闻起来一股淡淡的樟脑味儿,摸上去也是松松软软的。
  打开放在屋角的黑白电视机,立刻跳出电视剧《雪城》的片头来,电视也还能看。
  不过这屋子是真脏,炕上地下扔满了烟蒂,弹满了烟灰。
  一把拉开床上的被子,居然从中飞出一只内裤来,那是一条正红色的内裤,红的鲜艳欲滴,这可不是陈美兰的,她从来没穿过红色的内裤。
  二哥当时说过,他是把胡小眉和阎西山捉奸在床的。
  这内裤估计是那时候落下的吧。
  真是够恶心的,两只手指挑起内裤,陈美兰本欲扔掉,但走到院门口,想了想又折回来,放进厕所了。
  横竖已经被人欺负了,这条内裤她要留着,很可以做点文章啊,就算是个意外惊喜的收获吧。
  “这是你抽的烟?”阎肇看着满地烟头,问陈美兰。
  陈美兰怎么会抽烟。
  而且阎肇怎么会认为她会抽烟?
  在将来抽烟的女人都很少,更何况现在。
  这男人脑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我不抽烟,这烟头我打扫就好了。”这她得解释一句。
  “是这样,我还得去趟单位,咱们要先吃饭。”阎肇才张嘴,陈美兰立刻说:“你去忙你的,我自己能打扫,会给孩子们搞饭吃。”
  有过一次二婚经验的陈美兰,对男人没抱任何希望。
  要是阎肇真的好,周雪琴会跟他离婚?
  她现在的心态是,你图能住在我家,帮忙照看孩子,我图你能帮我迁户,各取所需。
  “我给你钱,你先去买饭?”阎肇说着,伸手就欲掏钱了。
  他的经济情况陈美兰很清楚,净身出户,房子存款都给了前妻,站在女人的立场上,陈美兰倒觉得他挺有担当,很欣赏他的做法,而且自己手里又不是没钱,索性说:“我自己有钱,饭我买就行了。”
  厨房就有搪瓷缸子,拿出来先拿清水洗洗涮涮,涮干净了,出门买饭。
  陈美兰要出门,招娣当然得跟着,小狼跟在后面,像条小尾巴:“弟弟也去。”
  招娣说:“要叫妈妈。”
  小狼立刻乖乖的:“妈妈,弟弟也去。”
  陈美兰纳闷儿了,这孩子虽小,也三岁多了,难道就不知道周雪琴才是他妈,该不会,他就像周雪琴说的一样,虽然是个灾病秧子,但白眼狼的程度比小旺还高吧。
  住在郊区就是好,出了村子大概500米,就有夜间摆的路边摊儿。
  西平市位于华国内陆,驰名小吃一大堆,什么肉夹馍、水盆羊肉,油泼扯面,一人一灶,走过去,路边密密麻麻全是摊儿。
  不过这些摊儿村里人吃不起,吃它最多的,是附近东方集团,西美集团和秦川轻工,这些大厂的工人干部们。
  油泼扯面是事先和好的面,现要现扯,柔软的面在案板上啪的一声,皮带一样宽,薄而发亮,下进滚水锅里再捞出来,洒上葱花蒜苗加豆芽,一小撮芝麻花生,半勺热油淋上去,香气四溢。
  刷刷两勺热油泼上红辣子,就是四缸子油泼面了。
  四个大搪瓷缸子摞一块儿端在手里,俩孩子在前面跑,跑了不几步,招娣故意使着小狼往前跑,自己却慢了脚步,要单独跟陈美兰走在一起。
  “妈妈,我今天表现的怎么样?”小女孩略有些担心。
  “表现的特别好,但妈妈觉得咱们招娣没必要故意表现的特别好,毕竟咱们不是相处一天两天,日子还长着呢,你要用平常心对待小旺和小狼,他们让你不高兴你就要说出来,总是迁就他们,就会让他们觉得你没脾气,就会欺负你,明白吗。”陈美兰说。
  招娣认真点头,踌躇满志:“他们要是不听话,我会教育他们的。”
  这是她的房子,她的主场,招娣也比上辈子自信得多,在自己家,天生就有主人翁精神。
  这一点让陈美兰特别欣慰。
  但饶是对阎肇不抱任何希望,甫一进门,她还是有点被气到。
  阎肇两手插兜,阎小旺只到他爸大腿高,跟他爸一模一样的两手插兜,一模一样的眼神,脚边竖着一个大铁皮盒子。
  这是一大一小俩大爷在家等饭吃?
  分明当初在陈家村,阎肇说过自己家务做的很好,就算干不了别的,总可以先把桌子擦了吧,要不然怎么吃饭。
  不过算了,马上指给他们父子一间房,就当家里多个租客吧。
  但撩开帘子进屋,陈美兰又愣住了。
  这是她的卧室,刚才她出门的时候,就像个小型的垃圾场,但现在,炕上原来所有的铺盖全被扔到了外头,换成了新的,柜子上铺的花布也换了新的,旧的被扔在地上的大洗盆里,墙上所有贴的贴画全被撕了一空,窗玻璃泛着亮光,亮的连苍蝇都要碰壁。
  不说地面了,柜子下面都给掏扫的干干净净。
  再看几个柜子,全都一尘不染。
  这是阎肇和阎小旺干的?
  不过半个小时,把个脏到无法踏脚的屋子打扫的像间新房一样?
  这阎肇,该不会是个人形扫地机吧?
  男版田螺姑娘?
  “阿姨,我们今天晚上住哪间房?”阎小旺追着问。
  陈美兰打死都不敢相信,半个小时,一个男人能把一间屋子给整理的这么干净啊,她抬头,正好对上阎肇依然冷梭梭的目光。
  那目光迫使着陈美兰,赶紧给他一个答案,阎小旺还要多说一句:“今天晚上我们要和我爸睡。”就好像他爸是唐僧,要被她吃掉似的。
  “隔壁那间屋吧,也有炕,炕还大,够你们父子几个滚了。”陈美兰压抑着胸腔里的笑声说。
  孩子都差不多,上辈子她和吕靖宇结婚后,在一起睡得并不多。
  只要睡到一家,两家的孩子不是肚子疼就是屁股痒,总要想办法闹着把他们分开。
  二婚夫妻,心里都只有自己的孩子,盘算的也是各家孩子的前程,隔着孩子,永远磨合不到一起的,就这么过吧。
  “小旺去吃饭,剩下的活儿我来干。”阎肇说着,提起扫把出门了。
  这真是个男版的田螺姑娘,还是刚才他悄悄藏了几个人在家里搞打扫,这回陈美兰才要亲眼所见。
  只穿一件背心,先是把放在洗盆里的脏被套脏床单刷刷几把揉了出来,搭到晾衣绳上。
  再洒水闷着地上的灰尘,然后拿扫把把整间房子从顶到墙细细清扫一通,接着又用淘干净的抹布再擦一遍浮尘,窗户单用一块抹布,整个从炕到地,不过十几分钟,几个孩子还在吃饭,阎肇一气呵成,居然把另一间屋子给清扫的干干净净。
  套被套,铺褥子这种事,陈美兰敢打保票,在华国没几个男人能干得了。
  吕靖宇惯常吊在嘴边的话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管你吃穿,你就得伺候好我一家老小,这是一个女人的本分。”
  陈美兰一直以为这个国家所有的男人都是那样的。
  但阎肇,不管是表现也罢,还是真会干,他套被子的方式,陈美兰破天荒,是头一回见。
  他先把被子和被套平铺在炕上,左卷卷右卷卷,刷的一抖,陈美兰数过的,不过12秒,就是一床套的整整齐齐的被子了。
  这男人是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里最会干家务的。
  “赶紧吃饭吧,面都快坨住了。”陈美兰把缸子递给了阎肇。
  别看孩子小,都饿了,几个孩子居然一人吃完了一大碗油泼面。
  阎肇把孩子们缸底的辣椒红油和豆芽葱蒜全归到了自己碗里,再把脏了的缸子拿出门,哗啦啦的自来水冲着,蛇皮管子连头带手冲了一遍,他穿上衬衣,端起盛着面的缸子就走:“我到单位吃,两个孩子今天晚上……”
  “你放心吧,我肯定能照顾好小狼。”小旺抢着说。
  小狼给哥哥掰着,赶忙挥手:“爸爸再见。”
  真是奇怪,小旺和小狼比吕靖宇家那两个省事得多,当爸的走的时候不哭不闹,乖乖的跟他爸说再见。
  客气又拘谨的两个小家伙,对他们的爸爸,似乎比对她还陌生。
  吃完饭,应该洗个澡的,但这房子里目前还没有洗澡间,而且小狼和小旺似乎并没有洗澡的习惯,小旺一吃完饭就去隔壁了,小狼不肯走,要跟招娣俩一起看电视,才看了两分钟,打着盹儿,已经眯在招娣肩膀上了。
  招娣踢鞋趴上了炕,他眯眯糊也跟着爬上了炕,俩人并肩躺下。
  陈美兰出门烧个水的功夫,再进门,就见阎小旺撅着小屁股,正在卖力的,准备把小狼拖起来,抱走。
  “不要,跟姐姐睡。”小狼嘟嘟囊囊的说。
  “快走吧,这么陌生的地方,哥哥一个人睡害怕,要你做伴。”阎小旺语带着哭腔,拍着弟弟睡熟的脸说。
  可惜弟弟太胖,他也不过六七岁的小男孩,想抱是抱不起来,想拖,拖不走。
  电视机里广告还在哇哇作响,一会儿是菊花电扇,风凉世界。一会儿是上海航天牌冰箱,航天品质,再一会儿,又成了新一代的系列微机,长城。
  阎小旺扯不起弟弟,垂头丧气了会儿,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转身看到陈美兰笑眯眯的站在门口。
  小男孩脸上的委屈和害怕瞬间不见了。
  刷的一下撩起被子钻到了被窝里,他故意对睡着的小狼说:“什么?你害怕?那我陪你睡吧。”
  胆虽怂,嘴不怂,小家伙嗖的一下,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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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肇:不要怂,揍是干!
  小旺:谁说死鸭子嘴硬,我的嘴巴就比死鸭子的还硬!
  留言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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