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
第13章玉碎
查干巴日的加入, 好似催命符。真正的背水一战开始了!城内越发混乱, 谭元洲也被迫离开主账, 亲自上阵杀敌。沈青梅换下戎装, 打扮成个丫头的模样, 在城中玩命的跑。就如谭元洲所预料的那样, 女人作为资源, 不自己去撞刀口,姜戎兵是不会杀的。跑不出去的女人,随她们在城中乱窜, 到时候杀光了男人,再来抢。沈青梅生的五大三粗、全无秀美,更无人关注。
半夜里管平波发起了烧, 她咬牙换好了衣裳, 缩在角落里养神。孔彰寸步不敢离,虽然知道破伤风一旦发作, 便无可救药, 他却还是恐惧。迦南给他造成的阴影太深, 他此生最为惧怕的, 就是这种病。哪怕是不相干的人, 他都不敢多看,何况与管平波虽不至于生死相交, 到底是宾主相得的。
张金培想的更多,他不信任孔彰。他非将才, 对局势的判断一直是弱项, 管平波补了多少课都没用。但是,这次姜戎攻击的机会太绝妙了。哪怕换个天气不那么坏的日子,或者不临近年关,江上没有那么多货船,他们都不至于被逼的这样惨。他自己就是夜不收,惯常收集各路消息,深知在各家地盘上,没有细作是不可能的。窦家的细作到处都是,那姜戎的细作又是谁?谭元洲不知死活,管平波重伤在身,他怕孔彰动手脚。到时候赫赫扬扬的虎贲军,变成姜戎走狗怎么办?
在张金培心里,即便管平波死了,虎贲军也该是甘临的,哪怕是咸临他都不会服气,跟外人更没有关系。因此他在管平波附近躺着,却不敢睡实在,手始终握着刀柄,仿佛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就能一跃而起,砍翻敌人。
梅州游击李乐安心急如焚,谭元洲之于他如同父兄,教他识字,带他习武,然后一点点把他推上高位,可谓再造之恩。在石竹盐井的那段日子里,他思念着阿颜朵,谭元洲则想着管平波,一大一小倾诉过不知多少外人不得而知的小秘密。如今他做到了游击,统管东面几州人马,但内心深处,依然是那个希望被谭元洲认可的孩童。
夜不收在雨夜里来回穿梭,他们却得不到任何有效的信息。李乐安心中不住默念,谭大哥,你坚持住!你一定要坚持住!
谭元洲浑身浴血,他带着亲卫,把一小队姜戎兵砍的人仰马翻。各级将领身边的亲卫,皆是军中比武优胜,还有末位淘汰制,个个彪悍非常又灵巧无比,惹得姜戎兵火冒三丈。谭元洲有备而来,他慢慢靠近绍布的方向,若能宰了绍布,他恐怕还有生机。主将战亡,在别人的主场上,士气会荡然无存。对姜戎朝廷也是沉重的打击,领兵打仗的人都知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将领这玩意,杀一个少一个,批量生产不出来。
绍布正被弟弟气的七窍生烟,不能对身份高贵的弟弟发火,猛的瞥见谭元洲的肩章一闪,他立刻策马追击。身边的精锐跟上,谭元洲不敌,只能逃。追逐间,谭元洲无师自通的领会了传说中的游击战,然而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亲卫逐渐倒下,城中震耳欲聋的哀鸣惨叫也渐渐消失。谭元洲不知姜戎今夜杀了多少人,他只知道他的鞋子被地上的血水浸透,黏腻的他难受之极。
马蹄哒哒的踩在青石板上,谭元洲左躲右闪,追杀他的人越来越多。四周突然变的无比寂静,除了马蹄与锁子甲摩擦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嘶吼、哀鸣、哭泣、尖叫、令人牙酸的刀尖相博,统统消失了。谭元洲悲愤的想,我们的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么?
的确是差不多了,长矛插进王小狼胸口的瞬间,他拼尽最后的力气砍断了对方的腿。没了腿的人,不但上不了战场,还要消耗粮食。听说姜戎很穷,那就多几个残疾,穷死他们去!汩汩流出的血液带走了王小狼身体最后的温度,他的视线变的模糊。心中生出了奇异的平静,他今天整整杀了三个蛮人,临死前还砍残了一个,算是英雄了吧?他的祖先,是不是也如此英勇的驱逐过蛮人,替陈朝太.祖夺回了汉人的江山?肚子上的疼痛一点点退去,疲倦袭来,眼睛不自觉的慢慢闭上。他想,原来这就是要死了啊?好像也没想象中的难受。石竹百户所只剩……孟大哥,别忘了给我烧纸……而后手一松,苗刀叮的掉在了地上,陷入了永眠。
大火烘干了周遭的湿润的房屋,火势开始蔓延。烟尘四起,不时就呛的人难以呼吸。若不是燃烧的吡波声,谭元洲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聋了,居然他妈就万籁俱静了!
逃窜到民居里,谭元洲大口的喘着气,身边是脸色苍白的江才捷,一看就是失血过多的模样。马蹄从窗外掠过,他们没被发现。但谭元洲隐隐有个预感,他跑不掉了。他上阵杀敌时穿的是军装,他的肩章会暴露身份,绍布会穷追到底!想到此处,忍不住自嘲道:“我真是个棒槌!”
“将军……”
谭元洲回头看着江才捷:“跑不动就躲着吧,死到临头了,别自找罪受。”
江才捷双眼含泪:“将军,我是窦家人。”
谭元洲怔了怔。
“我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江才捷哽咽道,“我以为……我以为他好歹是一代豪杰。”
谭元洲没说话,伸手拍了拍江才捷的肩。
江才捷抽泣道:“他养我到这么大做什么呢?”
谭元洲笑了,他想起管平波的话,自古上位者,说他们禽兽不如,禽兽都要抗议。
“我们哪里配跟禽兽相提并论。”这是管平波的原话。谭元洲靠在墙上,口鼻间充满了酸意,禽兽陛下,我八成等不到你了。真的很想再见你一面,哪怕一面都好。
门被砸响,谭元洲不得不收起伤春悲秋,拉起江才捷,灵巧的翻过土墙,飞快的跑。
江才捷喘息道:“将军,管将军是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
“那她是哪样的人?”
“她的两面三刀,从来不会用来对付自己人!”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们被堵在了死胡同里。江才捷摔倒在地,谭元洲放开手,后退几步,借力跳上了墙头,居高临下的对江才捷道:“兄弟,我还有心愿未了,对不住了。”说毕,跳下墙头,继续往前狂奔。
马蹄毫不留情的在江才捷身体上踩过,他清晰的听见自己骨头块块碎裂的声音。如果……如果……他没有告诉窦向东管平波会来这里过年,潭州是不是就不会有此一劫?如果,他没有告诉窦向东谭元洲的情根深种,窦向东是不是不会这样赶尽杀绝?
手指抠进地缝中,老爷子,你把我养大,我不怕为你死,可我真的不想,死的如此窝囊,你为什么要骗我?
马蹄一下下踩在谭元洲心上,箭羽飞来,他顺势踩上墙壁,漂亮的翻身将刀送出,骑兵应声落地。飞身夺马,如离弦之箭甩开追兵,朝最后的目的而去。绍布简直被气乐了,仅剩的几个刺头居然如此难缠,他该赞虎贲军将领的本事过硬么?不过没有悬念的仗,打到此时才有些许趣味,汇聚四方讯息,扬起马鞭,紧紧追去。
谭元洲的余光看见了绍布的身影,心中大喜!他原想多少钓些鱼,没想到直接钓了只大的!太划算了!不敢恋战,只管催马前行。
绍布的骑术比谭元洲高明百倍不止,他饶有兴致的追逐着,享受着骨子里天生的那份对狩猎的兴趣。抓到主将的功劳,非几个小兵可比,半路上不意外的遇见了讨厌的查干巴日。谭元洲在马背上放声大笑,而后,他再一次被逼到了绝路。
查干巴日利落的拉弓射箭,径直穿过了谭元洲的肩窝。查干巴日得意的对绍布笑道:“你要死的还是活的?”
绍布懒得说话,查干巴日也不指望他的回答。他轻松的又射一箭,这次穿透了谭元洲的腿骨。骨折断裂的剧痛,险些让谭元洲厥过去,他大口的喘着气,额头上的冷汗颗颗掉落。绍布冷漠的看着查干巴日再次搭箭,谭元洲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他把竹哨塞进了嘴中,运起全部的力气,在寂静的夜空里,吹起了长鸣。
沈青梅抬头看着黑洞洞的天空,眼泪簌簌的落。火折的光,在夜里显的尤其微弱。但很快,她点燃了眼前的柴禾架成的小山。干柴烈火,照亮了四方天地。熟悉的竹哨不停不歇的响,就像谭元洲用灵魂催动,那么的洪亮,那么的绵长。
绍布定定的看着谭元洲,看着他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绍布忽然瞳孔一缩,用尽全力的大喊:“撤!!!”
来不及了!令大地震颤的巨响在耳边轰的炸开,谭元洲心下一松,赶上了!耀眼的白光侵占了所有的视野,勾勒出了管平波描述过的盛世景象。最后的信念在谭元洲脑海中盘桓不去。
“陛下,若有来生,臣依然愿誓死相随!”
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冲击波的震荡,让虎贲军的船队都重重的晃动了好几下。管平波从梦中惊醒,推开窗户,看见了远方如同白昼的天空。潭州火.药库……
她声嘶力竭的喊:“全速前进!去救人!”
管平波扶着窗棱的手用力至泛白,谭元洲,你等我,求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