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
第2章第2章排队
白雪皑皑, 一抹红影蜷在雪地里, 尤其的扎眼。李恩会悠然的走到近前, 便见红影身旁还有只圆润的白底黄花猫大口大口的吃着肉。
听见沙沙脚步身由远及近, 带着兜帽的人不由回头看了看, 忙起身见礼:“李游击新年好。”
李恩会驻足, 笑道:“元姑娘新年大吉。展眼一年未见, 姑娘的伤势应该痊愈了吧?”
元宵笑了笑没说话,潘志文那一箭射断了她的肩胛骨,虽得军医及时救治, 到底难以康复。如今右手半分力气都无,连筷子都拿不住,不独不能挥刀舞剑, 但凡遇上阴雨潮湿, 总要发作一番,故而一直呆在北矿营游手好闲。心里万般焦虑自己的无用, 不过不便对生人诉说。
李恩会是个自来熟, 自顾自的说道:“姑娘甚是消瘦, 可要多多保重, 省的将军担忧。”
元宵岔开话题道:“李游击怎地不去寻孔将军说话?”
李恩会无奈笑道:“苏姑娘方才去找他拜年, 我不好打搅的。”说着长长叹息一声,“专程刺我个孤家寡人的眼呐!”
元宵噗嗤笑道:“军中那多姑娘, 游击没有看得入眼的么?”
李恩会心道,所以我来了啊。这年头寻个眼瘸的姑娘多么不容易!要知道李家世居边陲, 他大概有些异族血统, 长相不全是中原人的模样,偏生倒霉催的没混好。如果说孔彰是捡着两族的好处长,他就是捡着短处生。
孔彰若不是日日操练晒的狠了,那叫一个肌肤似雪,配上清澈的绿眸,端的是颠倒众生。他李恩会呢?不知像了哪位祖宗,黑的跟煤炭似的,眼睛小成一条缝,厚嘴唇歪牙齿,一个高鼻梁支棱着,怎么看怎么奇怪。两边都嫌他丑,从小受尽了打击。
可巧元宵脸盲,记人脸是她最痛苦的事,李恩会这张混在人群里也能叫她一眼就认出来的脸,着实倍感亲切。去年初李恩会瞎扯淡的自嘲时,元宵很认真的说:“很丑么?不觉得,生的挺精神的。”把李恩会险些感动的哭出来,从此就打上了元宵的坏主意,只可惜军务在身,来不及多说两句话,他就得走了。年底述职,又一直忙碌,直到今日才寻到了搭讪的机会。
有孔彰在北矿营里呆着,元宵的情形李恩会了然于胸。元宵是个很努力的女孩子,习武那般辛苦,她硬是坚持了多年,且在受伤后依旧尽可能的练习,可见呆在学堂里轻轻松松的教书,并非她本意。
然她当初在石竹营尸位素餐,纵然是潘志文欺瞒她在前,失职之过也难让她翻身。她想要摆脱终其一生无所事事,谈何容易?李恩会是个人精,能让人精老老实实跟随的主将孔彰亦不是只长了个好看的皮囊。略微试探两句,单纯的元宵就清澈见底的呈现在孔彰面前。孔彰不理解李恩会上蹿下跳找媳妇的心情,但不妨碍他告诉好兄弟元宵心中的不甘。
李恩会并没有多少献殷勤的功夫,他过的几日还得回高山营,再见面或许就是下一年。而军中想追大小姐的不计其数,须得抓紧一切机会。故而他缓缓开口道:“元姑娘去当先生,有些可惜了。”
元宵垂下眼睑道:“别的事我干不好。”
李恩会笑道:“将军常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们虎贲军重教育,做先生自是有大功劳的。只是元姑娘,请恕我直言,在学里教孩子们识字拳脚,你会,旁人也会。过得几年,孩子们长大了,他们能比你教的还好。你是将军的弟子,又受了许多委屈,谁都不好意思慢待你,可也容易看轻你。”
元宵脸色发僵,李恩会可谓一语中的。军中几乎每个人都认得她,但没有一个人认得的是元宵,他们只是认得将军的弟子。元宵从来就很想自己能有点用,不说自家功成名就,至少能为管平波做点什么,才不枉顾她多年的维护疼惜。
可元宵悲哀的发现,她一无是处的那么彻底。教书的确能帮管平波分忧,但就如李恩会所言,那是人人都能做的事。多少战兵的家眷想图这一份清闲?所以,她真的是分忧,还是管平波的另一桩麻烦?
李恩会观其神色,便知自己猜对了。他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元姑娘看不看的上。”
元宵疑惑的看了过来。
李恩会笑道:“姑娘何不学学姜戎话?将军是听不懂姜戎话的,她又没空学。你好生学了,日后替将军做翻译,岂不甚妙?”
元宵不由道:“你们不都会么?”
李恩会道:“我们要打仗,做不了将军的随从。”
元宵眼睛一亮,她伤势刚好的时候,给管平波做过一段时间的文书。然而她身体未恢复,且左手写字又慢又丑,几乎做不了什么,才被管平波扔去了教育司。可若是做翻译,她只要会听会说会看就可以了,字丑一点无妨。
管平波想要西域,她是知道的。西域各族语言亦不同,但既然伊德尔势大,他那部族的语言必定就如同中原的官话,差不多的人都要学。而营中的异族皆来自昔日的西姜部族,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是条明路!忙吃力的抬起右手,冲李恩会行了个礼道:“多谢游击指点!”
李恩会笑着摇头道:“什么指点?随口闲话罢了。你果真要学,择日不如撞日,我横竖闲着,能教你几句。待我回营后,你可以请教孔将军。他原先父兼母职,亲带了几年孩子,与怎么同时教人说几种话颇有心得,比我强的多。”
元宵有些迟疑的道:“那我会不会勾起他的伤心事?”
李恩会怅然道:“怎么说呢?他恨了那么许多年,一心想着报仇。还未等到机会,陈朝覆灭、仇人惨死,谁都会有一脚踩空的失落。我提议你学姜戎话,一则的确是有用,二则便是我的私心。想托你去搅和一下他,省的他陷在泥里爬不出来。事到如今,前尘往事,都尘归尘土归土,他还年轻,该想想将来,而不是如今的茫然。再不济,也得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吧?”说着对元宵作了个揖,“拜托姑娘了。”
元宵笑了笑,道:“我试试吧,与我自家也有好处,该我感激你才是。何况当日有救命之恩,游击有什么吩咐,只消不违背军规,我定然义不容辞。”
李恩会哈哈大笑:“我就这件事最愁,你愿帮忙,两清!”
孔彰对女人从来不假辞色,元宵觉得自己去缠着他学姜戎话,的确是要命的差事,遂笑道:“心伤难愈,我只能尽力而为。”
李恩会道:“姑娘的心伤甚时候能好呢?”
元宵一窒,陷入了沉默。
李恩会叹道:“姑娘还记得当日统计烈士之事?”
元宵低声道:“那时太乱,必然有疏漏的。”
李恩会却道:“然而他们那时候才反击,本来就已经是叛贼了。”
元宵怔了怔。
李恩会正色道:“第一次哗变时,他们若奋起反抗,就不会有被遗漏的风险。第一个埋骨之地的战兵,有一个算一个,皆为烈士。”
元宵脸色发白:“难道人的一时懦弱,就不可原谅的么?”
“看是什么样的懦弱,什么时候懦弱。”李恩会伸手拍拍元宵的脑袋,“小姑娘,很多事莫强求,强求就着相了。你看,我妈还没找着呢,没准哪一天我在战场上,一刀就把后爹给剁了都不知道。莫日根还有儿女在姜戎,翌日战场,父子相残也不是不可能。乱世之中,人如蝼蚁,你一个人改变不了多少,能帮一个是一个。想以一人之力逆天而为,就是狂妄了。”
元宵一呆。
李恩会笑着起身,岔开话题道:“外面冷,姑娘不嫌弃的话,随我去孔将军屋里学学姜戎话?”
元宵忙叫住李恩会:“那个,我真的很狂妄么?”
李恩会道:“想听真话?”
“嗯。”
李恩会挠挠头,有些郁闷的道:“我说了真话你别生气。”
“嗯。”
“你天性不狂,就是……呃……太孩子气了……”一句话说完,李恩会顿时心如死灰。他怎么就这么嘴贱呢?人都是爱听好话的,他居然把话题引到了如此尴尬的境地,他今早起来练拳被孔彰打傻了么?
谁料元宵一点没生气,反而轻声道:“多谢。”
李恩会一愣。
元宵勉强笑道:“很少有人对我说实话,师父太忙了,又怜我受了伤,多半都是哄着我。我知道,只有孩子才要人哄。那个,你能告诉我怎么改么?我很笨,我……自己不知道怎么……长大……”
李恩会突然笑出声来:“就这样,挺好的。”
元宵苦笑:“师父够累的了,我不能让她操一世的心。”
李恩会道:“这差使我替将军干了,如何?”
元宵足足呆了半柱香功夫,才听明白李恩会话中的意思,不由问:“你是在追我么?”
李恩会点头,露出一个自以为最好看的笑:“你愿意么?”
元宵看了李恩会一眼,而后无情的道:“去陆镇抚那里拿号,然后递交材料去李司长那里审核。”
“哈?”
元宵面无表情的道:“追我的人太多了,麻烦不要插队,不要试图走后门,先去领报名表。李司长排好相亲时间表,会通知你的。到那时你准时来请我吃饭,去吧。”
李恩会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你大爷”,迫于李玉娇的淫威,默默去整理材料了。要让他打听出是谁想的损招,绝对就地摁死!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