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袭&尸体&殴夫
第75章来袭
又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 二十几个人披着蓑衣在雨夜里急行。大雨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连灵敏的狗耳都不曾发现他们的响动。至一座宅前, 薄薄的刀片插.入门缝, 小心翼翼的拨弄着门闩。不多时, 门闩松动, 却是被上下的门档卡住, 不得推开。来人早有准备,将带来的竹竿轻轻架在门廊上,一个人如灵猴一般沿着竹竿, 翻墙而入。接着把竹竿挪到墙内,再滑下来轻巧落地。
从内开门显然容易的多,上下门档一拔, 门吱呀一声打开, 却在开到不足一尺时,触动了机关, 细细的连线经过复杂的结构扯动了要紧房间的铃铛, 谭元洲猛的睁开眼, 抽出佩刀就冲出了门外。其两个心腹手下王洪与石建平亦机敏异常, 一样借着大雨, 把几个壮硕些的仆从唤起,拿着武器, 准备抵御外敌。
窦宏朗自然醒了,生于窦家, 数次出船, 固然因性格懒散之故不大愿意上进,不代表他半分经验也无。不提江上风险,便是好端端在家,无妄之灾也遭过好几回。冷静的叫管平波躲到床底下去,自己则穿了鞋,拿了刀悄悄出门。
管平波没有听从窦宏朗的话,很显然床底不是好选择。趁着夜色,她披上油衣,直奔主楼而去。跟自己人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跑到中途,兵器接驳声叮叮当当的响起,随即而来的是双方的喝骂与喊杀!
土匪不知窦家居然有所防范!甚至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这边出了内鬼,否则何以被人伏击?
是的,伏击。大家都是土匪出身,或许堂堂正正的战场较量都有所不足,然则偷鸡摸狗的套路却是一模一样。土匪不知门上的机关直通几间屋内,谭元洲与窦宏朗却是同时选择了奇袭。就在土匪刚入二门时,从黑暗中扑出,杀了个措手不及。
窦宏朗不惧杀人,但他手上功夫很是不堪。偷袭成功,连接几招都被来人压制住,火速使了个障眼法退至墙边的黑暗中,不再出手。院中的嘶叫打杀声,惊醒了每一个人。窦家人皆有武器,女人也不例外。管平波命人在廊檐下点起了大火把用以照明,而后才吩咐布阵。
火光照耀下,方能找到方位的老虎营让管平波再一次深深哽住。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老虎营中多半的孩子夜不能视,即在现代人几乎没有了印象的夜盲症。管平波头一次夜里集结,在没点灯的情况下,好几个差点摔到鼻青脸肿。她才知道平时五更起床,都是先由能看见的人点了烛火,其余人才跟着行动。尤其是窦家富裕,管平波持家又比较省俭,导致蜡烛供给充足,他们看不清的多点些。至于跑步,横竖跟着前面的人,无需多想。常年受困于此,自然有一套适应的法则。因是常见病,更无需放在嘴里反复提及。
欲想要做一番大事业的管平波当真被此时的物资情况气的阵阵儿肝疼。只现在不是计较此事的时候,屋中的元宵拿好了鼓槌,等待着管平波的指令。
前方杀声不绝,来人十分凶悍,而谭元洲却带着一帮乌合之众,抵抗的异常艰辛。何况既是有备而来,选的自然是夜视能力好的人,窦家却是有一半为夜盲,完全无法有效抵御。
三个人冲进了韦高义的视野,不待反应,只见唰的一下,标枪从他头顶掠过,随即一声惨叫,视线里登时少了一人。来人也惊的非同小可,怔了好一会儿,方举着刀大喊着冲了过来。管平波却又换了武器,砰砰砰连续三支弩破空而去,两箭射中,一箭落空,又有一人倒地。元宵看管平波的眼神,充满了敬意,厉害!
管平波面无表情的换了一把弩,她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似一头狩猎的豹子。弓.弩与匕首,是她最熟悉的冷兵器。前世有些不理解为什么特警需要练习弓.弩,不过那都不重要,她现在能使的上就行,尽管因为手感不佳,而准头不好。不过这才刚开始,不用着急。
须臾间两个同伙殒命,来人急退至了射程外,再不敢轻举妄动。管平波站在一队与二队之间,耐心的等着。鸳鸯阵远未成形,在黑夜中尽可能的保存有生力量。入室抢劫的土匪不会太多,再是民风彪悍,一个部足有二三十个青壮就了不起了。背负着整个山寨的安危,他们不可能真的悍不畏死,否则便是与人做嫁衣。只要稳的住,来人必败无疑。
与管平波的沉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谭元洲带的人。哀嚎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十几个人受伤后,士气已然衰微。谭元洲顾不得那么许多,他偷袭干掉两人后,就被一个高手盯死,双方你来我往过了几十招,谁也对付不了谁。
石竹的五月还有些阴冷,雨水打在身上,更是说不出的难受。在雨幕的阻挠下,谭元洲打的异常吃力。土匪也十分艰难,他们没想到窦家人如此难缠。就如管平波猜测的那样,石竹的土匪并非孤家寡人,更非铁板一块。黑夜让窦家人慌乱,同样会给土匪巨大的心理压力。彼此的不住的喊叫,答应的人却越来越少。终于,谭元洲的对手连退好几步,发出一声长啸,众土匪立刻有序的撤离,看着雨幕中青石板路上的背影,念及院内弱小,谭元洲不敢去追,怒的一踹门板,牵连着几间屋内的铃铛剧烈的晃动,发出阵阵脆响。
良久,谭元洲怒意方平,命人打起火把,清扫战场。管平波在里头听到动静,吩咐道:“点灯笼,去前头帮下谭元洲。观颐,预备药材、滚水、止血的纱布与针线。”
陆观颐立刻一瘸一拐的跑到东间拖出个箱子来,雪雁快速的在火盆里点起大火,用锅烧起了水。紫鹃则是点亮了明瓦灯笼后,一手拿着两个,冒雨往前院奔去。
管平波道:“韦高义、潘志文,你们两两一组,把床板抬到前头,充作担架,听从谭元洲指挥,运送伤员。李玉娇,你们几个女孩子收好武器,预备急救。”
众人分头行事。混乱的前院被谭元洲断喝住,将轻伤与未受伤的先撵进廊檐下,正欲查验躺在地上的伤员,韦高义等人抬着床板来了。黑夜里,不知躺在地上的是敌是友,谭元洲万分小心,与王洪、石建平一人打了个灯笼,一一辨认。他们的人不惯包头,本地人却多有,见到包这头发的、不认得的,不拘死活,皆是一刀割喉。认得的则探颈侧,没气的自是来不及管,凡有气的,才叫韦高义等人小心翼翼的搬动。
小规模的冲突再惨烈,死伤人数都有限。二十几个人被有序的抬进主屋,管平波已点了无数蜡烛,加上两个大火盆的光源,屋内如同白昼。
窦宏朗跑了进来,一叠声的问:“伤亡如何?”
谭元洲沉声道:“死了九个,伤了二十三个。”
窦宏朗呼吸一窒:“土匪多少人?”
谭元洲摇头:“不知道,黑灯瞎火的,数不大清楚。被我们杀了四个,门口有两个受伤的,是奶奶动的手吧?我才补了刀,算来是死了六个。”
窦宏朗郁闷的道:“我们的人练少了。”
谭元洲抹了抹脸上的水,道:“天还未亮,怕他们杀个回马枪。我且带人巡视。”
窦宏朗拱拱手:“有劳。”
管平波则是立刻查验伤患,两个贯穿伤,在此时八成没救,管平波尽力为止。她一边飞快的替人处理着伤口,一边对几个女孩子并陆观颐雪雁紫鹃进行医疗常识培训。众人惊恐的看着管平波从滚水中用镊子夹起做衣裳的针线,在伤着狰狞且流血不止的伤口上飞快的缝合着,她嘴里还道:“蚕丝的主要成分是蛋白质,属于可吸收线,缝合效果比棉线要好。”
众人傻傻的点头。又见管平波拿出一罐蜂蜜,往伤口上涂抹。治疗完眼前之人后,快速的走到下一个面前,依旧是伤口过大的用针线缝合,伤口小的则直接涂抹蜂蜜。并告诉众人,蜂蜜可避免感染,但需要新鲜的。至于开放性骨折的,管平波亦无解决之道,只得勉强压迫止血,待天亮后请骨科大夫来瞧。
天空泛起鱼肚白时,谭元洲回来了。外面再无异常,窦宏朗调出了十个人一齐出门请骨科大夫。见管平波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忙问:“他们有救么?”
如此寒碜的医疗,天才知道有救没救,管平波摇头道:“我不知道。”
陆观颐亲端了碗姜汤递给谭元洲道:“且先驱驱寒意。我熬了一大锅,叫他们拿了自己的碗来盛姜汤。”
谭元洲点点头,接过碗,疲倦的靠墙坐下,火盆里的火烤的浑身湿透的他冒出团团白雾。管平波见状,蹲在他身边轻声问:“你受伤了?”
谭元洲笑了笑:“无事,一点轻伤。”
谭元洲浑身是血,肉眼无法判断他伤在何处,见他不愿说,管平波只得道:“你先缓缓,白日里我来调度便是。”
谭元洲将姜汤一口饮尽,无力的点点头,靠在墙上闭眼休息。管平波不放心,唤来石茂勋在火边多架两个简易床铺,扶他睡下方罢。
窦宏朗看了一圈,叫平安夫妻组织人手预备饭食,又对管平波道:“你一夜没睡,去歇歇吧。”
韦高义也道:“是啊,师父快去躺躺,我们守着呢,有事再去请你。”
管平波摇摇头道:“待雨停了,你们把土匪的尸首搬进来。”
韦高义好奇的问:“做什么?”
管平波冷笑:“庖丁解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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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尸体
六具陌生的尸体并排陈列在主屋前的檐廊下,已经开始发僵。管平波拿出自己的匕首,叮的一声抽出,寒光乍现。临出门前,窦向东给了她很多不错的装备,譬如说火绳枪,譬如说好几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匕首的刀锋上,有锻造的花纹,肉眼看去便知不凡。管平波用细布一面擦着匕首,一面与众人慢悠悠的说着庖丁解牛的故事。
窦宏朗脊背窜出一股寒意:“你今日不会是打算解人吧!?”
管平波无奈的看着窦宏朗道:“横竖是仇人,何不废物利用?”
窦宏朗脸色发青:“杀了便算了,非得叫他们死的不安宁作甚?”
管平波不理他,扭头对祝芝蓉与张四妹道:“布阵的时候,你们二人做了伙夫。伙夫的训练量不如其它人,但因要做饭,亦是辛苦。然而仅会做饭远远不够。从来两军对垒,军功以人头记。鸳鸯阵与别的不同,尤其讲究团队合作,故,鸳鸯阵里的军功按队记。如何统计?便由伙夫割下的人头来算。一场仗打下来,倘或以少敌多,你们知道有多少人头要割么?”
祝芝蓉与张四妹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管平波继续道:“笨办法割,给你一刻钟未必能有一个。而我……”说着提起一个尸体的发髻,电光火时间,尸首分离!
陆观颐死命捂着嘴,才没尖叫出声。雪雁与紫鹃脚软的跌倒在地。韦高义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唯有躺在屋内的谭元洲单手撑起头,吹了声口哨:“奶奶好刀法!”
窦宏朗倒不至于胆小,开膛破肚的事没少干,只不惯不敬死人。夫妻数月,他算摸着管平波些许脾性。寻常事好说,凡与老虎营相关的,便异常固执。明知怀着孩子,却不肯落下过一日训练。哪怕风雨交加,都要想法子在室内指导。因怀孕而带来的欣喜退去,窦宏朗再次觉的管平波不似女人,既劝不动她,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自回书房。
管平波全当窦宏朗不存在,这种只喜欢娇俏顺从的直男癌,后世都一抓一大把,何况合情合理的当下。她与窦宏朗三观不合,本就难产生情谊,她又不是靠着夫主混饭吃的,更不强求。待窦宏朗走远后,管平波接着讲课。
“人与动物无甚区别,骨头与骨头之间,有连接的组织。人骨坚硬,一味去砍,须得利刃。因此,若要拆解,瞅准骨头的缝隙。”管平波又是一刀,此回动作十分缓慢,让弟子们清晰的看着,她的拆解动作。
示范完毕,把匕首扔给了祝芝蓉:“还剩四具尸体,你先来。”
祝芝蓉接过匕首,手抖的几乎拿不住。管平波面无表情的吩咐:“雪雁,把我屋里的另一把匕首拿来。”
雪雁快哭了,在地上爬不起来。陆观颐深吸一口气,勉强道:“我去拿吧。”
管平波点点头。陆观颐忍着呕吐的冲动,跌跌撞撞的到楼上,扶着栏杆,缓了好半日,才把恶心感压了下去。走到管平波的房间,从刀架上拿好匕首,又顿了许久,方才慢慢平复,一步一步的走到堂屋,把匕首递给了另一个伙夫张四妹。
张四妹看了看匕首,又看了看抖着手试图朝尸首下手的祝芝蓉,有些无助的看着管平波。陆观颐却柔声道:“去吧。”
管平波立在廊下,面无表情的指导着祝芝蓉。屋内才被救治的雏儿们皆觉腹中翻滚。不过他们与韦高义等人差不多,固然不舒服,却不至于说承担不起。一个连边关将领都可肆意欺辱的朝廷,从上到下,从中枢到地方,其残暴与无耻可想而知。这群半大的孩子里,有依附窦家而生的水手打行的子孙,更多的却是来自失业的商人与流民。他们不但听过碎尸万段,更亲眼见过敲骨吸髓。其承受能力,比前世的十五六岁的管平波强的多的多。
戚继光招兵都不愿在江南,因为过于富庶,所以绵软。天灾频发的、悍勇的苍梧郡人,并没有多少脆弱矫情的情怀。
祝芝蓉与张四妹花了半个多时辰,在众人的鼓励下,笨手笨脚的学会了新的技能。管平波收回匕首,利落的将尸体解剖,指着腹内的器官,一一解说。
室内一片寂静,良久,管平波待众人定了神才道:“不管是谁,大体的结构都差不离。敌人的是,我们的亦是。解剖能更好的寻找敌人的弱点,譬如攻击腹部就比攻击胸口有效。同时,也能帮助我们救助伤员。就似昨夜,我能快速的处理皮外伤。尽可能的歼灭敌人,尽可能的保存实力,这便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法门。你们都有武器,六具尸体,拿去练习吧。”
就有躺在屋内的人脸色发僵的道:“奶奶,你把我们当衣服缝的手法,别是尸体上练出来的吧?”
管平波撇嘴,那种没技术含量的犯得着练习嘛,紧急情况下乱来就可以了,又不用考虑是否留疤。然而如此说,似乎更令人恐惧,只得挑眉道:“怎么?害怕?”
血气方刚的年岁,如何肯在女人面前示弱?那人色厉内荏的道:“谁怕了!”
管平波笑笑,不去刺激伤员,唤来暂代管家一职的平安道:“你去外头采买些胡萝卜干,弄碎了回头拌在饭里,适当的在锅中加些油。”
平安好奇的问道:“奶奶怎么想起放胡萝卜了?可是家里的粮食不够吃?”
管平波道:“书上说胡萝卜可治疗夜盲,不知是否见效,不值什么,且试之。”其实胡萝卜中含有的维生素a想要发挥作用,需要一定量的油脂,可惜如今是缺盐少油的时代,聊胜于无。比胡萝卜更好的是动物肝脏,想也知道暂时指望不上,只待以后再提。夜盲如此泛滥,并不是没有好处。他们家的晚上看不见,对手便也看不见,将来自家条件跟上来,专打夜袭战,玩不死丫的。也算匮乏时代为数不多的优势了。
处理完琐事,折腾一夜的管平波才上楼休息。她刚无视了窦宏朗,懒的去外书房看他的冷脸。
窦宏朗也不闲着,请了崔亮与徐旺过来,把昨夜之事如是这般的说了一回。崔亮听完叹道:“幸亏大老爷家里有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窦宏朗心道:没人我哪里敢招摇!来都不会来了好么!
徐旺皱眉道:“近来因水患,外头的人都不让放入,城墙上亦守着兵丁,他们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入到城中来?昨夜又从何处逃脱?”
崔亮忙道:“我去查验查验。”
唯有崔亮在此处呆的久些,窦宏朗与徐旺只得让他去了。余下的二人在外书房大眼瞪小眼,好半日,徐旺颓然道:“他们杀县令不是头一回了。主簿略好些,亦是看老天爷肯不肯赏我等的癞子命。不瞒大老爷说,我已往上递了告老的折子,不知何时能批复。大老爷家若不缺银钱,也活动活动吧。官家虽好听,得有命享用不是?”
窦宏朗苦笑道:“我与你不同,你道我怎在本地做官?原是我得罪了洪知州,他是吏部孔尚书的内侄,你们能走得,我却走不得。便是活动了,天下闹土匪流寇的地方多了,还不如呆在苍梧郡内,好赖家里还有些船上生意,不至于受太多苦楚。倘或把我放到了不通水路的大山里头,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豪富的窦家跑到土匪窝里当官,是人都不信。窦宏朗编了段半真半假的话。果然徐旺满目同情:“我是京畿人,孔尚书家却是知道。他们家好不跋扈。我们族里的地,说圈就圈,装模作样的折了银钱,可谁不知道田土方是基业?我不得已,拿了钱跑了官,想着做了官能有些许体面,谁料又落到了这等倒霉催的地界儿。你说的洪知州,我也知道,是孔家的姻亲不是?也是京里数得着的人家。”徐旺不住的摆手,郁闷的道,“惹不起,哪个都惹不起。”
圈地兼并的事,不独官员做,豪强干的都不少。窦家绕着洞庭,十几顷良田,如今还在不停积累,岂是规规矩矩能做到的?无非看谁家拳头大小罢了。徐旺显然是拳头小的那个,就只好抛下繁华的京畿,到穷乡僻壤做官,以期立些功绩,好平步青云的。却是读书人低估了土匪的凶悍,悔之不迭。
二人无事,话题又岔到朝堂。只听徐旺又道:“现天下官员都想去江南,似唯有江南尚算太平了。就大老爷来之前不久,我瞧见邸报,说是河东数十万流民纵横,中原腹地尽数糜烂。唉……”未出口的话,便是大陈朝垂暮矣,苦笑道:“连邸报也时有时无了……”
窦宏朗认真的听着,自打知道父亲窦向东的心思后,难免生出些许豪情,于朝廷大事上格外留心。他巴不得陈朝速速失道,面上却装成痛心疾首的模样,唉声叹气,套着徐旺的话。
半日,崔亮一身湿漉漉的回来,窦宏朗忙命人拿套干净的新衣与他换上。崔亮也不推辞,迅速换了衣裳,拆了头发,拿着毛巾一面擦干,一面道:“我们竟是都没瞧见,河边的城墙处有个狗洞,左近全是泥泞,顺着泥巴看,他们是打河对面来的。河对面无数寨子,我们从来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只好现抓了几个壮丁,看着他们补好狗洞才回来。”
徐旺忙问:“用什么补的?泥巴只怕不牢。”
崔亮道:“不是泥巴,难道还有青砖不成?上回修城墙都不够,好些地方用红砖补的,幸亏土匪没大炮,不然一家伙就炸开了。你们也休怕,虽是泥巴,内墙却打了几枚钢钉,架上了铁网,他们爬狗洞不方便的。只还要大老爷写个令,组织城中居民巡防,才万无一失。”
窦宏朗笑道:“还是老先生妥当。”
“不敢当。”崔亮谦虚了两句,又问,“昨夜死的土匪呢?我们不若上了石灰,挂在城墙上威慑。顺道给百户所一个人情,叫他们得些功劳,倘或朝廷有嘉奖,他们只怕更愿意护着我们些。”
窦宏朗想着土匪都叫管平波当了砍头记军功的教学工具,无可无不可的道:“在后头,可如何制头颅,我却不会。”
徐旺哭笑不得:“您放后头,也不怕惊着奶奶。”
窦宏朗干笑着领着二人去看人头,哪知到了主楼,徐旺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脸色煞白的指着前方,全身抖如筛糠,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崔亮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土匪的尸首已拆成一堆零件,眼睛一翻就撅了过去,直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大响。
窦宏朗气的咬牙切齿,管、平、波!你够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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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殴夫
解剖,是医学发展的必经之路。华夏的古人并不是后世想象的那般狭隘。各种外科手术的萌芽,都能在历史中找到踪迹。强烈的探索精神是华夏文明能璀璨几千年的基石。因此,韦高义等人迈过了心理障碍后,快速的理解了管平波的用意。这群刚刚与厮杀擦肩而过的孩子们,认真的学习着人体骨骼。连受了轻伤的谭元洲都立在一旁观看、思考。
谭元洲自然是略懂一些人体结构的,然而毕竟有死者为大的习俗,非变态或深刻的仇恨,很难做到碎尸万段。他杀人是为了生存,刀剑亦要保养,能一刀砍死的绝不浪费力气。在长期的水上风浪中,他练就了一身夺命的本事,知道何处为人要害。但他没想过管平波能如此教学,利用死尸,用极短的时间教会了弟子们他数次以命相博才学会的知识。或许这群孩子打起来依旧不中用,但很显然在日后频繁的冲突中,会越发的熟练,直至到他的程度。
窦宏朗匪类出身,虽暂未知这群熊孩子在做什么,还不至于被吓到。然而两个同僚的恐惧让他大失颜面。赶紧唤人来把二位同僚送回家,就怒气冲冲的寻到管平波,唾沫横飞的骂她成日见在家中惹是生非,不干好事。
管平波一夜没睡,于睡梦中被叫醒,顶着一头乱毛,只觉得自己冤的飞起!她怎会知道窦宏朗能把同僚带到内宅,更没想到同僚还跟着来了。窦宏朗是土匪出身毫无规矩,那两个饱读诗书的北方文化人,竟也神志不清的把礼仪剁了喂狗?没好气的道:“擅入内眷之所,吓死活该!”
窦宏朗一噎,怒道:“你有没有一点女人家的模样!你一个读书人的女儿,不求你贞静,好歹也别比打行家的还凶悍!”说毕,指着管平波的肚子道,“将来叫孩子如何看你?”
管平波反唇相讥:“你的种是怂货怪我咯?”
窦宏朗气的半死,喝骂道:“闭嘴!枉费你识文断字,我看你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女诫》如何说来?清闲贞静,动静有法,是谓妇德!你说你占哪一样?成日舞刀弄枪我从未说过你,你还得寸进尺了!”
管平波最为腻歪的就是《女诫》,她能背下全文,也不得不说在操蛋的古代,能看出来班昭是在教女孩子如何自保。然而就像罩袍一样,或许最开始是为了保护女性不受风沙侵袭,不受外男骚扰,然而一旦形成制度,对女性便是灭顶之灾。她要信实了《女诫》上的话,就是蠢。也不咬文嚼字的驳斥,反而发挥巴州本色,怒骂道:“贼不要脸的老狗骨头,只会在妇人身上逞能,你有种在我跟前威风,昨天夜里怎么鬼影都见不着一个?不是我泼辣,去年八月你就断子绝孙了。我不练兵,保不下你的狗命!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发你娘的春秋大梦!没卵子的东西!你也配叫个男人!”
窦宏朗的确胆小畏事,被管平波一言叫破,恼羞成怒,伸出巴掌就要打人。
管平波把头一偏,躲过窦宏朗的手掌,顺手抄起架子上的火绳枪就连给了窦宏朗几下,一边打一边骂:“你敢打我?信口雌黄的胡扯蛋,老无赖!老狗才!老夯货!你还给我学起《女诫》的‘忿怒不止,楚挞从之’来?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打的过老娘吗?有种别躲,老娘窝心脚踹烂你肠子,才知道巴州悍妇的厉害!”
窦宏朗被打的抱头鼠窜,顾及管平波肚里的孩儿,又不敢还手。只得一面往楼下跑,一面嚷道:“早晚休了你个破落户!”又嚷道,“来人!来人!寻一艘船,送她回刘家坳去,这样的泼妇我不要了!”
底下人皆知窦宏朗虚张声势,两口子打架多大的事?才懒得掺和。眼皮都懒的抬,装作没听见,各干各的事,只把窦宏朗气的在书房砸东西撒火。
管平波哼了一声,把火绳枪放回架子上,下楼查看伤员情况。两个贯穿伤的果然没了,已抬出去烧化,收了骨灰,来日带回家乡安葬。好几个重伤的状况也不大好,余下的轻伤倒没什么大碍,只消别感染,大抵是能活下来的。管平波对雪雁吩咐了句:“这几日多买些柴禾,炖几锅好肉汤与大家补补身子。”
回头又看谭元洲,见他换了套衣裳,头发湿漉漉的,身上一股药味,应是梳洗过了,还是问了句:“你伤的如何?要请大夫么?”
木结构房子就没有隔音可言,众人才听了一场训夫好戏,此时见管平波柔声细语的问询伤员,谭元洲绷不住笑道:“奶奶怎不把对大家伙的和气分点子与老爷,他方才可是真恼了。”
陆观颐从屋内走出来叹道:“你平日里也没这么大气性,今日是怎么了?”
韦高义不以为然的道:“恼就恼呗,我爹一年三百六十天的恼,不也没把我娘怎么样!姑娘你是北边人,不知我们苍梧郡的行事。这般两口子打架,一日能听见八回。休说师父有孕在身,便是没有,哪个真为此休妻的?横竖我是没见过。”
陆观颐:“……”
潘志文补充道:“我们师父已经很温柔了!方才老爷还能跑能跳的,要是我娘出手打我爹,他少说也得瘸半日啊!”
雪雁笑嗔一句:“奶奶是刀子嘴豆腐心,骂的那般大声,到底没舍得真打。”
李玉娇拍手笑道:“可不是,若是师父当真下手,老爷的腿只怕都断了,现叫我们上去抬人请大夫哩!”
陆观颐再次:“……”
开了此话头,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巴州悍妇的英勇来。原本因有人受伤而略显得沉闷的堂屋立刻生出了一股诡异的欢快气息。
谭元洲长叹一声,这就是他不想娶亲的缘由!巴州风水不好!相当不好!娶个老实点的,出门都不放心,生怕她被街坊邻居欺负了;娶个能守住老本的,全都是管平波那样的!他倒是不怕被老婆打,然而巴州的堂客之凶悍,岂止打架?打的过自不用提,打不过的时候登时翻脸,一哭二闹三上吊、家门口披头散发的打滚,乃至干嚎着嗓子往娘家请兄弟们来“主持公道”,什么事干不出来?管平波现怀着孩子,整就是个‘挟天子以令不臣’的曹操,窦宏朗也真够作死的,被打的不冤。
令巴州男人沉痛且自得的话题持续了小半个时辰,韦高义终于想起了正事,一拍脑门道:“师父,这些土匪怎么办?”
管平波道:“火化了后用坛子装了,搁在城墙外头,他们的家人自会来收。”
韦高义啊了一声:“头颅被老爷带走了。”
管平波冷笑:“那就送到他外书房去,叫他看着收拾。”穷乡僻壤的地方,摆你妹的夫主款!没有上千年的繁华安逸,且养不出柔情似水。妇道?呵呵!也就是不想跟个混人计较。真是叫练竹惯了几十年,都不知道在巴州怎么做男人了!
至晚间,又有一个重伤的断了气,管平波无法,只得记了人的名字,待日后回巴州补偿他的家人。此时的人命贱的可怖,一条命赔上十来两都算厚道,赶上无耻点的主家,三瓜两枣打发了,也无处说理。尤其是他们这个年纪,窦家轻轻松松凑了百来人,无非因他们还在发育,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孩子多的人家,恨不能白送。每到朝代末年或灾荒横行时,女孩子尚可卖些银两,男孩子几乎没有出路。
十六年,管平波每每想起在她眼前消失的熟悉的人,都有一种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她的母亲死于产后失调,她的婶婶死于难产,她的远房表嫂一尸两命;男人们呢?洪水退去的几日里,城外的许多人家挂起了白幡。
我得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这是管平波由衷的想法。在又一次经历土匪入侵、熟人死去的当口,这个想法愈发显的清晰。物不平则鸣,便是管平波无甚责任心,为了活下去,也要反抗。何况她有。
在愈发糜烂的陈朝末年,不是做一点点好事,就能让世界变的美好一点点。那是后世巨大的繁荣下才能产生的极其奢侈的理念。刘表曾竭尽周旋,亦只护住了荆州十几年的安康。三国两晋南北朝,没有一个能真正做到四海臣服。几百年的颠沛,直到隋唐,才重新迎来盛世。管平波不想做乱世中军阀的彩头,度过战战兢兢的一生。她,与她的人,理应有尊严的活着,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明明不想怀孕,却也只能承欢。
多少巴州堂客泼辣的背后,仅仅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生存手段?在京城与江南,女子文静可以活的更好,她们便只能文静;在巴州,男人们喜欢能看家护院的泼妇,不够泼的便消失在人间。或许比起别处,苍梧郡的女人看起来更潇洒,然而仅仅只是看起来而已。因为管平波体会过真正的潇洒。若在她的时代,窦宏朗都不配晃到她跟前,而不是只能轻飘飘的打两下算完。还得跟他过,还得认他为夫主,因为此时的女人,没有天生的权利。
管平波扫过她的老虎营,平复了情绪,勾起一抹笑,女人没有权利?那就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