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花落谁家

  陈浚直翻白眼,一旁的寻真憋不住,“噗哧”笑出来,几个小厮丫鬟也跟着笑。
  恰此时,浮云散、月东升,朗朗清华凿壁而来,洒下满庭银辉,不知谁家请了戏班子,一笛一歌,渡月而来,笑语声零落在风中,桂子香盈满心脾。
  那一夜,陈滢梦中亦似有清香,辗转于枕褥间,久久不去。
  次日晨起,她在小园练习骑射,忽地惊觉,庭角数株晚黄也已开了花,蜡质的叶片间,一簇簇淡白微黄的花朵,香气幽浅。
  晚黄一开,便是真正的深秋了。
  册立太子妃的消息,逐最后一抹花香而来,传遍全城:
  监察御史王佑之女——王敏芝,“柔懿成性、幽闲表仪”,被册封为当朝太子妃,另有数名普通官员乃至平民之女,入选东宫,最低的也封了孺子。
  这道旨意,并未在京中掀起波澜,除了小姑娘们的芳心略有折损外,贵族圈儿几乎无人议论。
  太子妃的出身,从来只低不高,为的是防外戚势大,这也是老规矩了。司徒皇后便出身寒族,至今族中子弟亦无甚出息,萧太后也一样,族众迹近凋零。
  而元嘉帝之所以相中王家,一是王家出身庶民,毫无根基;二是因其后继无人。
  王佐、王佑兄弟膝下皆无子,王佐育有两女,王佑则只有王敏芝一个女儿。
  如此家族,自得陛下龙心,册封旨意才至,赏仪亦到,十分丰厚,塞满了三车:一车是珠玉头面摆件、一车是名贵药材、余一车则是衣料。
  与赏赐同来的,还有一名内宫女官、一名女御厨、两名教养嬷嬷并杂役宫女若干。
  元嘉帝体恤王家,怕他们家地方不够住,特为拨了所宅子,旨意下放当晚,王敏芝便搬去新宅,闭门不出,专意学习宫规礼仪。
  如此一来,比王敏芝年长的王敏蓁,婚事便要提前,王家顿时陷入忙乱,直是焦头烂额,镇远侯府的花宴,自然也只能推了。
  在陈滢看来,没有了两名至交到场,那镇远侯府花园里的风物,似也失却了颜色。
  “我瞧你气色很不错,想来那新地方你还住得惯。”在开满各色菊花的小辅间,陈漌与陈滢并肩而行,轻笑着道。
  她穿件柳芳绿轻容纱长褙子,发挽云髻,长长的琉璃簪垂下珠串儿,转首抬头间,珠串儿打上鸦鬓,耳畔的水滴坠也不住乱晃,别一番清灵动人。
  陈滢向她笑了笑:“多谢你问及,也要多谢你赠的药囊。”
  陈漌将袖掩唇,只露一副清丽眉眼:“听说你们搬去新宅,我就猜那宅子久乏人照料,蚊虫定是不少,因怕你们急切间来不及安排,便着人送了些过去,可喜竟用得上。”
  陈滢他们搬家,永成侯府亦送礼贺乔迁之喜,陈漌送给陈滢的,便是府中特制的药囊,此囊以各种驱蚊虫的药草并香草、干花缝制,气味很清新,既可置于屋中,亦可随身携带,确是好物。
  “多谢你想得周到。”陈滢又谢一句。
  陈漌放下衣袖,凝目看了她片刻,忽尔正色起来:“阿滢能这般说,我便放心了。”
  她叹了口气,一时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挑哪句来说,静默半晌,臻首微垂,水滴耳坠轻触颊边:“真是……对不住。”
  黯然的语气,带着在她而言很少见的歉意。
  “我……我们……我爹他……”陈漌语声艰涩,神情亦然:“二叔的事情,我们委实是……”
  “罢了,都过去了,这样其实也挺好的。”陈滢没让她继续往下说,不在意地摆了下手,面上仍含着笑:“彼时是彼时,如今是如今。永成侯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换个人,只怕还不如他当机立断,侯爷是在为全家人考虑,陈大姑娘又何必想那样多?”
  陈漌是永成伯府嫡长女,这一声陈大姑娘,自然该放她身上。至于陈滢,一众同龄女眷皆以“阿滢”相唤。
  安静似一层薄雾,轻轻拢住这方小天地。
  再无人说话,唯衣袂摩挲之声轻响。
  很快地,小圃便至尽头,眼前风物陡然一阔。
  那是一片去势平缓的坡地,连着一片大池塘,水边搭一座高阁,阁外小桥游廊、红树白石,风物清雅,更有姑娘们三五成群,或戏水玩笑,或观花私语,灿烂天光映行行珠翠,清水流波耀张张丽颜,正是人比花娇、花堪景艳。
  二人同时驻足,向前观瞧,秋风携水意拂来,爽然宜人,仿似催着你忘却烦恼。
  陈漌那一点些微的歉意,亦被西风扫去。
  她舒口气,转眸张望,忽地抚袖浅笑:“这般看来,京里但凡差不多的姑娘,今儿都到了呢。”
  她拿下巴往远处点一下:“阿滢且瞧,那不是谢家两朵花儿么?”
  陈滢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谢姜与谢妍正与几人说话,姐妹二人一穿粉蓝、一穿浅紫,皆是面含笑意,各有各的美丽。
  她的视线又往旁扫,见水阁中坐了好些人,当中一人如众星捧月,金钗当鬓、杏裙如霞,正是香山县主郭媛。
  她半低着头,眉头拢向当中,眼睛始终向下压半分,似周遭一切,皆不存在。
  说起来,长公主并附马爷今日皆未到场,香山县主是一个人来的,随行的除女官并宫人外,还有她的奶姆,姓方。
  这方氏原先也不过一介宫女,因教养郭媛有功,得了个五品宜人的诰封,今日伴郭媛出席宴会,也算名正言顺,更无人敢小瞧她半分。
  陈漌也瞧见了郭媛,抿了抿唇,面色冷了下去。
  恰此时,那阁中有人与郭媛说话,郭婉半侧了身,视线滑过陈漌与陈滢,微微一顿。
  这一顿,短不过半秒,若蜻蜓点水,不带情绪。
  一眼扫罢,她便转去与人说话,再不曾往这里多看。也不知是以此表示蔑视,抑或是在出神思量,于是诸人、事、物皆未过心。
  陈漌先有些讶然,复又恨恨地起来,从鼻子里“哼”一声:“真会摆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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