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陈三姑娘

  “瞧瞧,说不出话来了吧。”郭媛的声音并不大,但那一字一句却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一面说话,她一面又好整以暇地端起了茶盏,春葱般的手指在盏盖儿上慢慢划过,十指尖尖、丹蔻如血、鲜艳欲滴:“人证物证俱在,陈大姑娘再狡辩就没意思了。”
  说这话时,她的眼底有着掩不去的得意。
  长辈们全都乘了画舫游湖,这花厅内外最尊者,就是她香山县主。
  以她的身份品级,就不信压不住这个陈漌。
  郭媛垂下视线,眼底深处划过了一缕阴鸷,复又转作轻蔑。
  国公府再是势大,他们长公主府也不是泥捏的。若论与皇帝的亲疏,长公主府还要更盛一筹。如今她只不过小小施个手段,国公府的名声就往下掉了好几个台阶儿。
  往后国公府的姑娘们再出门儿应酬,只怕一个个都得灰头土脸的,那乐子可就大了。
  这样一想,郭媛眼底的轻蔑也没了,只剩下了欢喜得意,笑容也越发娇美起来。
  陈漌的脸憋得几乎发紫,无奈之下,只得求助地看向了她的两个堂妹——陈湘与陈涵。
  她们都是三房的姑娘,此次也跟着来参加春宴。
  “二妹妹、四妹妹,你们什么都没瞧见么?”陈漌的面上含着几分期待。
  二姑娘陈湘与四姑娘陈涵闻言,本就臊得通红的脸,一下子连耳根儿都红透了。
  陈湘咬咬嘴唇,很轻地道:“大姐姐,我们……都在前头听戏,什么都没瞧见。”
  这本是意料中的答案,可陈漌的心还是一下子凉了半截儿。
  三房与长房,到底不是一条心。
  成国公府共有四房子孙,陈漌之父陈勋既是嫡又是长,顺理成章立了世子;二老爷陈劭是庶出,多年前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三老爷陈勉也是庶出;四老爷陈励则是嫡出。
  所谓嫡庶有别,长房与四房自然关系亲近,二房因没有男丁支应门户,多年来如同隐形了一般,剩下一个三房,两头不靠,跟谁都不沾边儿。
  陈湘与陈涵此时没有躲起来,而是站在陈漌的身边,这已经是她们能够做到的极致,想要让她们帮着说话,那是基本不可能的了。
  陈漌满心绝望,只得去看顾楠。
  身为主人,顾楠是场中唯一有立场站出来说句话的人。
  “嗯……依我看……县主还是……请先息怒罢。”顾楠勉为其难地开了口,清秀的脸上,笑容略有些僵硬:“这事儿吧……我看……还是得等长公主并陈大夫人回来了,才能再做道理。嗯……我们做晚辈的,总不好擅专。”
  长公主是郭媛之母、陈大夫人是陈漌之母,两位都是诰命加身的夫人,论权势不分伯仲、论品级不分上下,谁也不怕谁。他们镇远侯府不过是个闲散勋贵,可管不起这两家的事儿。顾楠只希望赶快把事情糊弄过去。
  郭媛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纡尊降贵地向顾楠擎出了一个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先不追究了,等母亲来了再说。”说罢又扫视着陈漌,笑容微微一寒:“陈大姑娘这下子可要出名了。”
  陈漌“腾”地红了脸,一时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却还是强撑着颤声道:“别说是长公主,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陈漌就只有这一句话:我没拿。你们休想仗势欺人。”
  “砰”,郭媛猛地一拍桌子,起身怒喝:“你敢对我母亲不敬!?”
  桌上盏盘“咣当当”一阵乱响,越发衬出她身上的气势。
  陈漌毫不示弱地瞪视着她:“我成国公府乃御赐公爵,当真怕你不成?”她算是豁出去了,哪还顾得上什么教养礼仪、算计心机,几乎口不择言。
  眼见情形要糟,顾楠连忙陪着笑打起了圆场:“两位都先消消火,别伤了和气,坐下喝茶,缓一缓再说。”一面说话,她一面便亲自上前,先替郭媛续茶,又叫人给陈漌端椅子,视线则焦急地扫向人群之外。
  大丫鬟秋芳就立在花厅的门边儿,见她看了过来,便冲她摇了摇头。
  顾楠暗自咬牙,手中锦帕几乎拧成了麻花。
  她已经派人去通知母亲了,只是那画舫早就离了岸,送信的人还得划船过去,这一来一回很耽误功夫。
  此时,郭媛已经坐了回去,抬着下巴看向陈漌,面上神情极盛,就仿佛高高在上的君主俯视脚底臣民:“区区小贼,竟敢在我面前撒野,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嘁,公侯之女居然为贼,真不要脸!”
  “她不是贼。”一个声音突兀地冒了出来,接下了香山县主的话。
  本就安静的花厅,一下子变得更加安静。
  郭媛再度沉下了脸,看向声音的来处。
  人群中慢慢地走出来一个少女。
  十二、三岁的年纪,双环髻、碧玉簪,杏红衫子素罗裙,腰带上系着一枚水头上好的羊脂玉禁步。
  中规中矩的打扮,普普通通的长相,这少女委实不够起眼,若说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只有一样:干净。
  异常地干净。
  这干净不在肤色样貌,也不在穿着打扮,而在于她的神态、举止乃至于走路的姿势,就像是东去的流水一般,干净通透、无阻无滞。
  也正因有了这份干净,当这少女行至以美貌著称的陈漌身边时,竟然没有半点失色,就连香山县主的明艳嚣张,也像是被这流水般的干净给冲得淡了。
  “我还当是谁,原来是陈家三姑娘啊。”郭媛看向来人,脸上的阴沉没了,眼中重又布满了鄙夷:“陈三姑娘来做什么?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大姐姐可是个偷儿,如今人赃并获,一会儿便要交给长辈们定夺。你一个姑娘家不说躲远些避个嫌,反倒要来淌这趟混水?你这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人群中再度响起了“吃吃”的笑声。
  轻快的、明亮的、如同歌唱般的女孩子们的笑声,就仿佛笑着的人没有一点心机,纯粹就是觉得好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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