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七章 魍魉幻梦
“天心即人心?”长离默念了一下这句话,然后他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来,这句话不一定是完全正确的,但却有一定的合理性,用来做自己的道,还是可以的。
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实力够强,那么再虚妄的话最后都会变成现实,他对着笑的一派天真的王佳柔说道:“天地能容得下你,可人却未被能容得下你。”
这种道,若是在正派修士的眼中,必然是落入了魔道,之前王佳柔杀了那些欺辱她的人,还能被人所理解,但她已经将手伸到了其他人的身上,这就不能让人原谅了了,今日前来的成云就是最好的证明。
成云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反倒沉默了下来,一则,他现在被定住了身形,完全没有了施展的空间,二则,他觉得,自己可能漏掉了什么……
他在见到这座鬼屋之后,就有些怒急攻心,生怕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害,但现在听來,这座宅子中,好像并没有真正无辜的人?他的眼神一时间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时就听见王佳柔幽幽的回道:“这个无关紧要,之前也无人能容得下我,可我还不是成功的活到了今天,还让他们都回归了无妄仙国,可见,这世上,就没有真心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长离摇头:“以你现在的修为,顶多和金丹修士相抗,若是再来个修为更加精进的修士,你只怕完全抵挡不住。”
王佳柔抬起头,那双莹润的眼睛里浮上一层盈盈的水光,看上去动人极了,可她的话语却透着一种极致的冷漠:“无所谓,死就死了吧,反正我也死过一次了,不在乎再死第二次,就当是我自己将自己给渡了。”
连生死都不在乎了,长离倒是没感到有多惊讶,但成云却是表情一怔。
“你可知,若你死了,就是真正的死了,再无轮回转世的机会。”她的灵魂也早已被鬼气所浸透,哪怕横渡忘川,也会被忘川之水打落,沉到满是污浊的河床之中,直到与忘川合为一体。
王佳柔怔了一下:“不知呀。可是知与不知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她感觉到长离下在她身上的禁制松了一些,所以微微的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又一种万事不在意的口吻说道:“善与恶,好与坏,我通通都看过,也通通都尝过,我也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再往前走几步又何妨?反正,也不过是死而已。”
也不过是死而已,这句话被她轻轻巧巧的说出来,让禁锢在一旁的成云彻底的怔住了。他喃喃的说了一句:“怎会如此?”
难道他之前做的事情都是错的吗?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他现在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所以还不能轻易的下断言,就且看这女子接下来如何解释吧。
可王佳柔却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她突然的咳嗽了两声,然后捂住嘴,可从她的手掌缝隙里还是溢出了一些黑色的血。
她受伤了,还伤的不轻,成云的攻击到底是有效的,伤势只是一直被她压制住了罢了。
若是只有成云,她还可以强撑着杀了成云,让后继续逍遥自在。可长离出现了,还问了她一些问题,她突然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其实在成魔的时候她是没有想那么多的,那时,她唯一想的是,该怎么让那群人也尝尝她所经受的苦楚呢?而那些什么佛啊魔啊的,都是她在之后琢磨出来的,甚至是胡乱编造出来的。
一开始她就知道这是不容于世的,可她就是想要这样做一做,想要这样走一走,想要看一看,这是不是对的,可成云来了,他说她错了。
她其实不太明白那些道理,但凡有意思能够活下去的理由,她都会用心的活下去,可她连那一丝理由都找不到,尘世肮脏,前方无亮,她看不到一丝希望,也有些不想继续下去了,她只想度了自己,让自己也去往真正属于她的仙国。
她倒底是软弱或者说是不在意生或者死的,她将自己沉浸在怨恨中,让这一丝怨恨作为她最后牵绊,让她还能有一丝‘活’的期望,可现在,她突然就觉得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她说天心即人心,一步步走过去总能走到正途,可走到正途上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啊。
放纵自己沉迷于苦痛,让自己体会一丝尘世的‘活’意,可每一次的回忆,都让她更想永远的消亡,她就这样矛盾着,也就这样绝望着,她想,她应该已经没有心了。
她伤得很重,很重,那一丝极阳极正的道意,一直在侵蚀着她的本源,她难受极了。
跌跌撞撞从地上的爬起来,王佳柔便摇摇摆摆的往王夫人与王员外的方向走去,然后坐在他们的旁边,轻轻的哼唱一首调子有些老的童谣,她似乎已经将长离与成云忘却,就这样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中,心神不知漂往何方。
而成云的禁止也慢慢的消散,这一片庭院又恢复了宁静,清风徐徐的吹着,吹散了漫天的戾气,也吹散了最后一丝执念。
长离在王佳柔的旁边坐下,有些疑惑的问:“你已经确立了你的道,为何又心生死志?”
王佳柔没有回答,可她的歌声已经告诉了长离答案,因为,死就是她的道。
早在她成妖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现在的她,最不畏惧的就是‘死’。
她望着无边的夜色,眼神空濛,其实这世界,还是有让人留恋的东西的,可她已经没有了心了,所以哪怕再美的东西也走不到她的眼里去。
歌声慢慢的消散在夜空中,随着而来的是,王佳柔的喃喃自语:“娘亲不在意我,所以能毫无留恋的和人私奔,爹爹不在意我,所以任由我被人磋磨,这世上的人都不在意我,所以我没了心,这天地也不在意我,所以我没了命。我又有什么呢?我又在意什么呢?还是在意,本身就是一样不存在的东西?”
一句低低的呢喃,却让成云心里突然冒上了一丝苦意,他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这时候,就听到王佳柔继续说道:“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为什么还要存在着?”
她转过头,看向长离:“你是不是觉得我得了癔症,只会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说完她又转过了头去,状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啊,谁让我没读过书呢?”
她站起了身来,学着乐坊里的姑娘跳起了舞,曼妙的身姿在夜色下舞动,虽然没什么章法,却意外的动人。
她舞啊舞,笑出来声,她笑啊笑,落下来泪,她落啊落,化为虚无。
庭院中,那一道曼妙的身影就这样慢慢的消散,消散,连一道曾经存在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她望向长离,笑着对她说:“多谢你啊,让我想了这么多点东西,其实我哪知道那么多的道呢?我只是,就这样想的罢了。”
说完,她便要彻底的消散,可在消散之前,她的手还是直接握紧,这偌大的宅子顿时停滞了一瞬,然后笼罩在宅子上空的阴云就突然炸开了,那些为恶的人也砰的一声倒地,然后四肢疯狂的抽搐,体内禁锢着他们灵魂的术法也彻底的消散,一道道污浊的灵魂也投向了轮回,而就算是如此,以他们灵魂的单薄程度,来世也决不能投做人抬了。
而在庭院之中,完全不能动弹的王夫人也猛地跳了起来,疯狂的呕吐了起来,一团团污浊不堪的血肉团子从她的嘴中吐出,一团接一团,看着恶心无比,而到了最后,她已经吐不出血肉团子来,只能大口大口的呕血,一口口鲜血喷洒在土地上,让庭院中都充斥着血腥味。
到了最后,吐血而亡的王夫人也只能无意识的投往了轮回,以她的灵魂强度,只怕连一根草都投胎不得。
至于罪魁祸首的王员外,居然就这样倒在了地上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而在庭院中,那道即将消失的意念好像喃喃了一句:“我果然不是真的超脱……”
她望向西方,在那里,一颗芙蓉花树不停的抖动着,花树下的泥土也迅速的拱起,从中冒出一个骷髅架子来,那是那个马夫的身体,而马夫的魂魄还封印在这具身体中。
当初,王佳柔活活片死了马夫,却没有就这样放过他的魂魄,而是将他的魂魄封印在身体里,让他日日夜夜承受着千刀万剐的痛苦。直到现在,王佳柔要离开了,才真正的开始了结他。
乌黑的骨头开始一寸一寸地断裂,然后慢慢的坍塌,化为一地黑色的粉末,又彻底的消散于无形。
在她将所有的事都了解的时候,长离突然伸出手,在虚空中一点,一点灵光没入王佳柔即将消失的魂体的眉心,然后陪她前往忘川。
这一点灵光并无什么大用,只不过,若王佳柔在沉入忘川之时,有想要往生的意思,那这丝灵光便能给她一次往生的机会,若她依然如故,那这丝灵光也全无用处,一切,全看王佳柔的本心如何,而这,也是长离为王佳柔告诉他,她的‘道’的酬劳。
而在忘川之中,带着空茫笑意的王佳柔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然后,她露出一个温温软软的笑来,毅然的沉入了忘川之底。
其实,她一直是个懦弱的姑娘,她害怕变成陌生的样子,也害怕接受未知,所以,宁愿让自己永远的消散,也不愿去往未知的未来,所以,哪怕化为妖魔的自己强大的让自己都惊骇,她也宁愿让自己消亡,她,害怕现在这样的自己……
真是,愚蠢啊,她模模糊糊的想到,然后彻底的没了命。
而在王家的庭院中,长离突然轻声的叹了一口气,他道:“这条道,也不是真的走不下去啊。”可踏上这条道的人,却坚持不下去了,不是谁,都愿意为了道而奋不顾身的,那他,执着于道又是为了什么。
他所追寻的,又是什么?他突然觉得有些疲倦,活了成千上万年,活到连自己都有些看不清自己了,千千万万年前,我还是我,千千万万年后,我依然是我,可我,又是什么呢?
他转过头,就这样消失在夜空中,那一道修长的背影,看上去依然十分的冷漠,却也更为的出尘。
而在庭院中,成云看着这一地的狼藉,有些不知所措,他来这里是为什么呢?不是为了斩妖除魔吗?可现在腰呢,魔呢?这座庭院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怎么,完全看不懂?
难道这件事真是他的错?可除魔卫道,不是每一个修道之人的本分,他只是做了份内的事情而已,又为什么会错呢?
一阵阵金色的光芒突然从他的身上散发而成,那一柄游走在在他旁边的金色小剑,一开始不动的震荡,发出铮铮然的声音。
他的道心,居然生出了裂痕。
他错了吗?他错了吗?这句话一直在他的心中盘旋,让他忍不住的闷哼了一声,然后一口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他脸色突然的变得暗淡,然后身形一轻,便跃出了王家的院子,他想,他是时候清修一段时日了。
而自这日后,城东的王家便突然夷为平地,一道道流言自市井中起。世人在害怕之余,也忍不住的议论。
“这王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突然遭了天谴?”
“肯定是王老爷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以及上天降下了责罚。呵,他当年为了侵占我表弟家的良田,将我表弟一家弄得家破人亡。现在可是遭报应了。”
“这可说不准,说不定是王家大小姐被狐狸精上了身,吸干了王家男人的精气,然后又屠戮了王氏一门,便自行回深山了。”
“哈哈哈哈哈,是极,是极,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