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大结局(上)

  “什么意思?”温绿琴还是没有明白过来,或者应该说是明白了过来,但是根本无法接受,“就是说渊渟的寿命快要到尽头了?”
  “那个阴阳术师呢?”杨昕冲上来问道,“他说不定还有办法把其他人的寿命再转到你身上!”
  谢渊渟摇了摇头:“死了。他对凤倾城忠心得很,我当时是用酷刑才逼着他施术的。因为急着救霏儿,下手太重,他后来没撑过去。”
  杨昕也一下子顿住了。
  要是那个术师还在,就算不能弥补挽回,对方是干这一行的,对这方面了解得多,总能问出一些线索。但人都已经死了,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再找一个像这样的术师根本就不知道该上哪儿找去。
  宁霏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怔怔地看着谢渊渟,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好……”她含着泪开口,却发现声音一点也发不出来,连着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很好……”
  她转向白书夜和李长烟:“师父,娘,帮我照顾一下渊渟和闹闹二宝,尽量拖长渊渟的时间。我出去一趟。”
  白书夜惊讶地看着她:“你要去哪儿?”
  宁霏淡淡道:“极北。”
  谢渊渟顿时大惊,挣扎着竭力想要从床上起身:“不行!……不准去!”
  宁霏转过身望着他。
  “那个‘掌柜’既然自称是个生意人,那我去跟他做交易,应该也能做成。你把后面的生生世世都交出去了,我的留着也没用,还不如给你换点寿命回来。”
  谢渊渟前世在极北雪原上跟“掌柜”做的交易,只有她看到了,其他人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谢渊渟心急如焚地还要说话,宁霏已经出手点了他的睡穴,扶着他躺下去睡好。
  “我有办法给他把寿命换回来。麻烦你们暂时留在凌绝峰一段时间,帮我看好他,千万别让他出事情。”
  以谢渊渟现在的身体状况,她要走的话他肯定没法追上她或者阻拦她,但还是得防止他一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有白书夜夫妻和太上皇夫妻这么多人在这里,应该不用担心。
  白书夜拉住她:“什么叫做你的生生世世?你要拿什么去换他的寿命?”
  宁霏神情平静:“不是什么要紧东西,至少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不会伤害我就是,放心好了。”
  对于这一世的她来说,以后的生生世世的确没有什么意义,这一世人死如灯灭,下一世的她已经没有了这一世的记忆,有新的出身,新的外貌,新的命运,其实不能再算作是真正的她。
  至于那些所谓的前世今生千丝万缕的关系,种下的因和收获的果,未尽和延续的缘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一点都不在乎。
  就算她有下一世,但谢渊渟的魂魄已经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他们已经不会再在这个世界上相逢,不会再有任何因果和缘分,那她还要这来世干什么?
  宁霏没有多耽搁,她不知道谢渊渟的寿命到底还剩下多长时间,而她从中原到极北至少需要两三个月,还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极北就能找到掌柜。
  尽管她记得前世蓝夙遇见掌柜的大概位置,但要是掌柜已经不在那里了呢?要是掌柜已经不再出现了呢?
  她不敢去想这些问题,因为一想就会崩溃,她只能一门心思想着赶路,只有把注意力放在眼前,她才能面前维持得住冷静。
  众人当然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九重门的几位首领在凌绝峰也根本待不下去,跟随她一起北上,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结果出师不利,才出青阳山不久,前方就遇到因为秋季天气干燥而引发的森林大火。他们等了大半天时间,火势也没有减弱下去,不得不绕走另外一条较远的路。
  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对跟踪潜行最有经验的幽天部首领浩峥就发现后面好像有一骑人马一直在偷偷摸摸地跟着他们。他们这么多人都是当世武功第一流的高手,哪里忌惮这区区一骑人马,连装样子都懒得装,直接把对方拖了出来。
  然而这尾随者被抓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呆住了,
  那竟然是闹闹。
  这小家伙穿着一身出门旅行的装束,骑着她最经常骑的一匹黑色矮种小母马,马上还一本正经地搭了几个褡裢作为行李。
  从她三岁开始谢渊渟就教她骑马,后来四岁生日时又送了她这匹中原极为罕见,适合孩童乘骑的矮种马作为礼物,闹闹特别喜欢骑着它在凌绝峰底下的山里遛弯。
  闹闹一脸委屈地朝宁霏的怀里扑:“娘亲……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众人这才知道,闹闹竟然自己从凌绝峰上趁人不备溜了下来,想偷偷跟在他们后面。之前在山上的时候她就已经吵着要跟宁霏一起去,宁霏当然没有答应,结果这人小小一丁点胆子倒是大得能包天的娃儿,回去自己收拾了行李,趁着半夜三更,下山骑马跟着宁霏等人出青阳山。
  宁霏一行人走的是最近的小路,但闹闹不大认得路,只敢走她最熟悉的一条。虽然稍远一点,但反而因此绕过了宁霏他们遇见的森林火灾,在这里赶上宁霏一行人。
  宁霏板起脸:“不行,娘亲要去的地方太危险了,而且还要赶时间,你跟着拖慢了速度,要是救不回爹爹怎么办?”
  闹闹的身体虽然今年来好了一些,但还是不足以去极北那种冰天雪地的地方,况且他们一路上都得披星戴月地赶路,她一个五岁的孩子,哪里受得了这种苦。
  闹闹眼泪汪汪地抬头望着她:“我骑马跑得也很快,保证不会拖娘亲后腿的……我不知道娘亲要怎么救爹爹,但爹爹现在一直睡着不醒,娘亲你这一去,是不是有可能也不会再回来了?”
  宁霏对着闹闹满是泪水却通明透彻的眼睛,整个人剧烈一震。
  从谢渊渟现在风烛残年般的身体状况来看,他剩下的寿命最短可能只有四五个月,最长也不会拖过一年,而她的寿命肯定远远不止这个时间。
  她不是听天由命逆来顺受的性格,牺牲了这最后可以陪着谢渊渟的一段时间,用来赌她可以恢复他的寿命,一旦赌输了,她将会一无所有。如果在一年内她没有找到办法,就像闹闹所说,她可能就不会从极北雪原上回去了。
  其他人,甚至包括白书夜和李长烟在内,都没有看出她的这份决意。但也许是孩子有着这个世界上最清澈最灵性的眼睛,竟然唯独是闹闹看了出来。
  她可能并不是一个足够爱孩子的好母亲,失去谢渊渟的恐惧淹没了她的一切,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她并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她的一双儿女。
  只是闹闹……她在心底其实也不知道闹闹能不能顺利活下去,每次一碰到这个念头,同样根本不敢往下去想,只能坚信不疑,只能拼尽全力。
  宁霏轻轻叹了口气,摸摸闹闹的小脑袋。因为从小体弱多病,闹闹的头发长得不是特别乌黑茁壮,细细软软的,颜色有点偏黄,像是什么小动物新生出来的绒毛。
  “好,你跟娘亲一起去吧。”
  闹闹一呆,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宁霏,随即破涕为笑,欢呼雀跃起来,抱着宁霏直蹦跶。
  “太好了!……娘亲真好!”
  其他众人也都吃了一惊。执箫有些犹豫地劝道:“夫人,大小姐的身体,恐怕吃不消这一路上的风尘和极北之地的苦寒……”
  “我知道。”宁霏叹道,“但我这一趟带她去,也就是为了寻医问药的。”
  这几年来,他们几乎已经找遍了天南海北的各个角落,也找到了无数真正有着惊人本事的高人,但对闹闹的病还是一筹莫展。
  给她的感觉是,闹闹的问题仿佛已经超越了当世之人的认知范围,这世上没人知道到底要怎么才能治好她。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去找一个在这世界之外的人——或者确切地说,对方恐怕根本就不是人。
  能够收人魂魄,逆天改命,让两个已死之人双双重生,这样的存在,用世人通俗的说法,应该被称为神或者仙。
  人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神仙总该有办法解决。
  反正已经赌了谢渊渟这一场,不差再加上闹闹这一场。掌柜既然自称是个做生意的,只要她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说不定就能再做成另一笔交易。
  因为带上了闹闹,一行人的速度慢了下来。闹闹不可能真的骑着她那匹只会颠着屁股小跑的矮种马上路,但她果然很能吃得起苦,坚持不肯坐速度慢的马车,一般就是轮流坐在众人的位置前面。虽然为了照顾她而跑得不快,一天也要坐五六个时辰下来,对于一个只有五岁身体还不好的小女孩儿来说,肯定够她受的。
  宁霏走的就是当年谢渊渟带着素问的尸体前往极北的那条路。一路渡过淮水,翻过太屋岭,越过漠北一望无垠的万里黄沙。
  曾经他带着她,身披苍茫呼啸的风霜雨雪,跨越不见尽头的万水千山,迎着一轮又一轮的日升月落,把她从幽冥带往人间。
  如今轮到她走上他当年孤独而又坚定的旅程,她的脚步重复在他走过的地方,一步步地再次丈量过这条超越生死的漫漫长路。
  到了大晋的地界,已经是九月下旬,加上地理位置越来越往北,气候渐渐冷下来。再到大晋以北,进入生长着黑色针叶林的茫茫雪原时,就变成真正的严寒凛冬了。
  众人本来以为闹闹的病弱身体肯定受不了这里的寒冷,从大晋北部开始就格外注意她的保暖,天天用厚厚的皮毛把小家伙裹得跟个球一样,连两只眼睛都被玻璃镜片挡在后面。
  但闹闹的身体非常奇怪,状态并不完全按照外界条件好坏而变化,有时候明明好好的莫名其妙就能突然来一场大病,有时候哪怕是大冬天掉冰池塘里了她还是活蹦乱跳不见一点儿毛病。
  就比如说现在到了雪原上,连一群大人们都感觉冷得够呛,大家以为她肯定得生病了的时候,她倒是好好的一点事儿也没有,只是被冻得蔫哒哒的,没什么精神头而已。
  雪原上没法骑马,也不可能步行,众人坐的是一种狗拉的雪橇。荒凉的雪原上没有一点人迹,极目所望,只有一片灰白的寥落长天和苍茫大地。
  当年蓝夙完全不认得路,在这广袤无边的雪原上绕圈子绕了足有一年多,才终于找到掌柜。宁霏在梦境之中跟了他一路,清楚地记得那个位置,不用绕这么长时间的圈子,不过也花了大半个月才走到那里。
  那片雪原北边的天际线上有长长一片逶迤起伏的雪山,不会认错,但是雪原太过空旷开阔,又没有参照物,很难定出一个精确的位置。
  宁霏试图找到当年蓝夙血祭的地方,但很快就发现不可能找得到。十几年来这雪原上下的新雪和被风扬起的雪尘,早就已经覆盖了当年留下的一切痕迹,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一片平整如新干净洁白的皑皑雪地。
  但是她的运气很好。刚到这里的第二天,他们正在雪原上寻找的时候,缩在宁霏身边全身裹着皮毛的闹闹突然拉了拉宁霏。
  “娘亲,那边有人……”
  宁霏回头望去。这时候雪原上平静无风,但是天阴沉沉的,而且这里的太阳几乎是贴着地平线掠过去,即便是大白天光线也很暗。雪原尽头的地平线上,一片茫茫的灰白之中,好像确实有个站在那里的人影。
  距离太远,要穷尽了目力去寻找才能分辨得出来,要不是闹闹说了的话,根本就注意不到。也不知道闹闹是怎么发现的。
  宁霏不敢确定那是不是掌柜,向对方说话,恐怕声音也传不了这么远的地方。正要往那边走去,那个人影突然从天边消失了,下一瞬间,就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这一出现,对方毫无疑问就是掌柜。当年蓝夙在这里的时候,掌柜也是像这样突然从虚空中出现一般,无端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地上的积雪蓬松柔软,但掌柜站在那里,没有在雪上留下任何痕迹,好像只是贴着雪地悬浮在半空中一样。
  明明跟他们之间只隔着几丈的距离,却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模样,朦朦胧胧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蒙着水汽的玻璃,容貌、身形甚至性别都难以辨认。只能勉强看见对方薄如蝉翼的轻纱衣服,像是白色的雾气般,无风也在空中缓缓地飘荡着。
  “是你?”
  掌柜先开了口,似乎有些意外。声音仍然似男似女,近得仿佛就在人耳边一样,不像是声音,而更像是直接出现在人脑海中的一种意识。
  宁霏有些诧异:“你认得我?”
  “人不认得,魂魄我倒是有点印象。”掌柜说,“不久前有个男子带着一具女子尸体来这里找我,以他的魂魄换了他们两人的重生,那女子应该就是你吧?”
  宁霏抽了抽嘴角:“不久前?那不是十三年前的事情吗?”
  掌柜不在意地:“对你们凡人来说十三年当然很长,但在我眼里,百年不过须臾而已。先不说这些,你来找我,该不会也想做什么交易?”
  “是,”宁霏说,“我也想用我的生生世世来跟你换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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