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一章 你只能做个傻子

  王壇是侍卫司都虞候,皇帝在行宫时他突然起事,杀了副指挥使马威,带着侍卫司的人进宫搜查皇帝下落,若不是指挥使赵廖及时救驾,王壇已经得手了。
  琅华看向裴思通:“爹,我要去一趟法通寺。”
  “法通寺?”裴思通不明白,“那里关押的都是犯错的皇室宗亲,你去那里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琅华看一眼城外:“等我回来再向爹说明,我会带着云常和吴桐过去。”
  裴思通点了点头。
  琅华吩咐萧邑:“去趟寿王府,就说我有事想要见宁王妃,请寿王爷帮帮忙。”琅华将名帖递了过去,“寿王爷问起来,你就说我们家王爷带着几百人与宁王对战,事急从权,我就不登门解释了,等日后再去拜会。”
  萧邑立即拿着名帖去了寿王府。
  琅华到了法通寺下车,寿王世子妃立即迎上来向琅华见了礼:“庆王妃,我家老王爷让我过来帮衬着,庆王妃想要我们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了。”庆王前来勤王解京城之危,庆王妃不过想要去法通寺,就算请老王爷进宫求什么恩典,他们也要尽全力帮忙。
  琅华回礼道:“劳烦世子妃。”
  两个人进了门,寿王世子妃低声道:“庆王妃来见韩氏是因为什么事?之前听说宁王谋反了,韩氏想要见我们家老王爷,可正值多事之秋,我家老王爷也无暇顾及,就没应承,这些日子倒是没有了动静。”
  宁王妃犯了错,却罪不至死,寿王出面将她关押在了法通寺,每日与下人一起耕种宗田,侍奉拜祭齐氏先祖,到了晚上就被关进简陋的屋子,每日里都会有婆子来教她各种规矩,说是教规矩,其实就是故意为难,女四书一本本的抄下去,经文一遍遍的念,就在这院子里一直关到死为止。
  原来是皇室宗亲,如今连一个下人也不如。
  “来到这里,熬上三五年基本就走了,因为受不了这个苦,”寿王世子妃叹口气,“除非是皇上恩典,可能会让那些犯错宗室的子女婚配,不过也不会有什么好姻缘就是了。”
  风吹过来,院子里一阵萧索之意,隐隐约约仿佛有呜咽的声音,四处走动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宫人,这些宫人在宫中一辈子,有些人不愿意回到家中,就在这里任职。担惊受怕做了一辈子奴婢,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老宫人心中自然也有苦闷,所以平日里也会拿这些犯错的宗亲撒气。
  也许这就是另一种天理循环吧。
  “韩氏就在前面的院子里,”宫人殷勤地上前禀告,“前些日子闹着要见寿王爷,被奴婢们劝了几句,既然来了这里就要静下心悔过,否则岂不是愧对皇恩,换做旁人只怕早就送进大牢或是教坊了,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这韩氏开了窍,这几日也不闹了。”
  宫人小心翼翼地看向琅华:“说到底这韩氏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宁王谋反,她作为宁王府的女眷,朝廷就算立即将她处死也不为过,从前的惠王家眷还不是如此……她……”
  琅华想起了庆王的家眷,之前也是被关在这里,最终等候发落。
  见到琅华目光深沉下来,宫人脸色微变不敢再说什么。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屋子里传来宫人尖厉的声音:“韩氏起来,庆王妃和寿王世子妃有话问你。”
  “两位王妃还是不要进去了,里面腌臜的很,”宫人说着挥了挥袖子仿佛要赶走屋子里传出的霉臭味儿,“我们将韩氏带到院子里来。”
  说着话屋子里传来脚步声,两个粗壮的婆子将一个人带到院子里,扔在了地上。
  那人穿着灰色破旧的褙子,头发上沾满了干草叶,阳光下那一头长发已经花白了大半,额头上出现如同老妪般的皱纹,皮肤暗黄、一双眼睛混沌没有了任何的光彩,琅华乍看过去几乎认不出来,这就是曾经的宁王妃。
  第一次见到宁王妃时的情形又回到脑海里,转眼之间天上地下。
  “韩氏,”寿王世子妃先道,“庆王妃有话要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庆王妃。
  “庆王妃,庆王妃……”这三个字清晰地传入韩氏的耳朵里,韩氏忍不住反反复复地念着,“庆王妃……”她茫然地抬起了头。
  刺眼的阳光让韩氏眯起眼睛,半晌她才看清楚眼前的人。
  明明是江南女子的温婉、娇美,眉眼中却又含着一丝英气,一双眸子清澈见底,如木棉般的嘴唇轻抿,带着几分的从容。
  顾琅华。
  她第一次见到顾琅华时,就知道这个女孩子非同一般,所以听说兄长与顾琅华亲近,她立即就防备起来,生怕顾琅华代替了那愚蠢的赵氏,掌管整个荣国公府。一个女孩子想要获得尊荣,除了出身之外就是要嫁给一个好夫君,遇到哥哥是顾琅华最大的幸运,可惜这将终结在她手中。
  “呵呵,”韩氏忍不住发笑,“你是庆王妃?”
  谁能想到,顾琅华没有做成荣国公夫人却做了庆王妃,她不是在做梦吧,那个已经被满门抄斩的庆王,竟然有了后人,还被恢复了王爵。
  “韩氏,”琅华开口道,“你可知道宁王谋反了?”
  韩氏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被抽干。
  “阿阮,阿阮。”宁王的声音在韩氏耳边想起来。
  “阿阮最好了,我最喜欢阿阮。”
  新婚之夜她坐在新房里,苦等着宁王,她心中忐忑不安,因为徐茹静。
  她不知道宁王是不是能放下徐茹静与她在一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喜欢上这个傻王爷,或许是因为他如孩童般地笑着,轻轻地摇着她的手总喊她“阿阮”。
  阿阮,她也是那时才发现,原来她的名字如此好听。
  新婚时嬷嬷交代了许多事,然而等待她的却是与宁王手拉手并肩躺在床上,宁王睡熟了她却辗转反侧。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原来竟是这个滋味儿。
  她劝解自己,宁王不是不喜欢她,宁王只是心性似孩童,不懂得男女之间的事,她只要慢慢等待。
  她甚至去求问嬷嬷,主动地亲近宁王,却在最后的关头宁王哭了起来,惊动了屋子里的下人,她为之羞臊不已。她其实只是一心一意想要个孩子,属于她和宁王两个人的孩子,有了孩子这个宁王府才会完整,宁王将来也会有所依靠。
  宁王每次在宫中被皇帝责罚,她的心就如同被剜了般疼痛,她见过惠王、庆王府的惨状,生怕皇上将手伸到宁王府来,宁王每次无助地攥着她的时候,她都会愤怒,愤怒自己没有能力保全整个王府。她虽然是韩家女儿,荣国公府却在大哥手里,她没办法让大哥支持宁王,所以她只能找到山西的王家幕府,请来幕僚为宁王筹划。
  一切本来都是那么的顺利,却撞在了顾琅华手中,不管是生是死她认了,她只是乞求不要牵连到宁王爷,因为宁王爷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所有罪孽都是因她而起,都是因为她想要保护宁王府。
  琅华低下头:“韩氏,你大约也知道了宁王一直都在利用你,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宁王会选中你,你到底和宁王、徐茹静有什么瓜葛?”
  韩氏打了个寒战,牙齿忍不住发抖,她的嘴唇一开一合,徐茹静,她仔细的思量,浑身的汗毛顿时竖立起来。
  或许是因为徐茹静的死与她有些关系吧,当年她厌烦徐茹静这个庶女在宫中进出,便故意让内侍假传消息让徐茹静去赵氏宫中,这样一来徐茹静必定会惊扰圣驾受到责罚。
  她只是想要教训徐茹静,却没想到徐茹静死在了池塘中。从那之后她也胆战心惊,好一阵子才缓过来,时隔半年她再一次入宫,就在慈宁宫遇见了宁王。
  那天,宁王看向她时露出灿烂的笑容,扬手扔给她一只雪球,雪落在她的身上然后飞溅开来。
  那一幕是如此的美好,如此让人欢喜。
  以至于她怎么也想不到,宁王是在为徐茹静报仇。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宁王的喜欢、依靠,遇到危险时向她求助,不过都是在利用她,为什么一个人能够这样的残忍,能够将另一个人玩弄在手掌心里。
  如果她死了,她就不会知道所有的真相。
  韩氏仰起脸:“你来到这里,就是来看我的笑话,看我有多悲惨对不对?那你做到了,原来我才是这世上最傻的人。”
  “我痴心错付,我害了我自己。”想想那些年她为宁王做的事,她就觉得恶心,当她试图求欢,当她为他挣扎抗争,当她不惜寻死来保全宁王时,宁王站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情是厌恶、可笑、痛快……
  韩氏紧紧攥住胸口,所有一切的美好轰然崩塌,她终于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琅华弯下身,“我只是想问问你,如果有机会将宁王变成那个傻王爷,你愿不愿意?”
  “那个像孩子一样,不会谋反,不会算计,只是跟在你身边的傻王爷。”
  韩氏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琅华点点头:“你只是嫁给了一个傻王爷,并不是谋反的宁王,那个傻王爷在宫中陪伴太后时,居住的宫殿被人放了一把火,他被烧死在了宫中。你虽然犯了错,但是皇上念你立下大功,将功抵过,允许你回到宁王府,是改嫁还是一辈子守在王府中,那就是你的事了。”
  韩氏五官扭曲起来,眼睛中是难以置信的神情:“这怎么可能,宁王就在外谋反……他就在外面,并没有烧死在宫中……”
  “是吗?”琅华道,“宁王的灵柩很快就要入葬了,你是宁王的未亡人,到底哪个是宁王,你比谁都清楚。”
  宁王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她的宁王。
  韩氏挣扎着想要站起身,试了几次却踉踉跄跄地跌倒,但是琅华却没有上前搀扶,直到韩氏自己挺直了脊背。
  韩氏那灰色的眼珠重新有了些许光彩:“虽然妾身有罪,作为未亡人,也应该为宁王守孝。”
  琅华点点头:“我让人服侍你梳洗。”
  韩氏低下头:“妾身谢庆王妃。”
  旁边的婆子显然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互相看着不敢上前伸手。
  寿王世子妃也半晌才缓过神来:“听到庆王妃的话没有?带着韩氏去梳洗换衣衫。”
  几个婆子不敢怠慢急忙应下来去扶韩氏。
  韩氏被带走,寿王世子妃才看向琅华:“庆王妃这是为何?宁王……”
  琅华道:“没有什么宁王了,宁王已经死了,死了的人要怎么谋反,说到底是有人拥立假王。”
  人人都见过傻王,王壇扶持的人,谁又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宫中的那把火也是禁卫放的,早已经有了实证,”琅华望着寿王世子妃,“皇室宗亲都去奔丧了,放火的禁卫也抓到下了大狱……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又冒出个宁王来,寿王世子妃你说是不是?”
  寿王世子妃喘了口气,目光渐渐澄明:“是,庆王妃说的对,我也觉得奇怪,这世上难不成有两个宁王。”
  这世上当然没有两个宁王。
  只有一个傻子宁王,他演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只能是个傻子,史书上也只会这样记载。这世上没有什么宁王之乱,只有王壇之乱。
  半个时辰之后,韩氏让人扶着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孝服,头发梳理的十分平整,鬓间带着一朵白花,整个人看起来虽然还是那般的憔悴、沧桑,却已经和方才完全不同,因为韩氏身上已经多了几分的生机。
  韩氏走到琅华身边行礼:“身为宁王的未亡人,如今出了这种事,我也该站出来澄清所有一切,免得大家被奸人欺骗。”
  韩氏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宁王娶她回来是为了折磨她,却一定没有想到有一天,却要依靠她来证实宁王的身份。b1
  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这样的牵绊,注定这辈子要纠缠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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