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又自这人身后陆陆续续上前一行人,有夫人小姐,亦有男子,皆是衣着富贵打扮。那嬷嬷所称的“夫人”,是个肤色白皙,身材窈窕的温婉妇人,她上前看见姜梨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对那嬷嬷摇头道:“她不是尼姑,她还蓄着发,身边的怕是丫鬟吧。”
姜梨惊讶的看着一行人闯了进来,她长发乌黑,衬的小脸更加苍白,瘦弱的身子拢在灰色缁衣中,眉目间安然平和,虽然气色虚弱,却在菩萨座下显得越发清丽无争,看着极为温纯,让人很容易生出好感。
许是怜她年纪小,那夫人连对她说话的声音都放柔了,轻声问道:“小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梨道:“我犯了错,师太让我跪在这里静心。”
前来的一众男男女女都诧异极了,有人愤言道:“这么晚了,是犯了什么错非要一个小姑娘跪在佛堂,伤了身子怎么办?不是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吗?怎生如此恶毒!”
桐儿眼珠子一转,这会儿机灵过来,立刻换了一副戚戚的神情,道:“是奴婢,奴婢昨日给姑娘端斋菜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盘子,静安师太说让姑娘和奴婢在这佛堂跪着。”她又抹了把眼泪,“奴婢倒是没什么,可咱们姑娘,咱们姑娘一天都没吃饭呢。”
此话一出,这些人立刻又是一副愤怒质问的神情。既然前来寺庙拜佛,这些人自然都是“心善之人”,瞧见小姑娘被人欺压,必然要怒一怒的。
只听有人道:“难怪,难怪会做出这等丑事,分明就是心肠歹毒的妖尼。”
“不错。”
姜梨四处看了看,并未看到尼姑庵里的尼姑,便奇道:“请问,庵堂里的小师父们去哪里了?”
说完这话,面前的这一众男女都露出各异的神色,似乎难以启齿般。
最开始那位和姜梨说话的温婉妇人,看着姜梨试探的问道:“这位姑娘似乎不是庵堂里的人。”
“我家小姐是燕京姜家的姜二小姐。”桐儿脆生生的答道。
“姜家?”另一位年轻些的小姐闻言目光一动,问道:“可是那位首辅姜元柏大人的姜家?”
“正是!”桐儿答得肯定。
“这怎么可能?”那年轻的小姐看起来比姜梨的年纪还小一些,迟疑道:“只知道姜家有个三小姐姜幼瑶,却不晓得有个二小姐。”
“姜二小姐”四个字一出来,年轻的小姐们没什么动静,夫人们却是各有心思。八年前姜二小姐将姜大人的继室推倒小产的事燕京都晓得,不过时间隔得太久,自那以后听闻姜二小姐就被送到家庙里教养规矩,多年都未曾回京,没见过她,自然也想不起来。
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
而眼前的姜二小姐姜梨,却并不似传言中谋害幼弟嫡母性命的恶毒,跪在佛堂里,这样瘦弱温顺的模样能毒害嫡母?说出去也没人相信吧!
人们总是更乐于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
姜梨盯着最先与她说话的那位夫人,犹豫了一下,才道:“夫人……是承德郎柳大人府上的柳夫人么?”
那位夫人愣了愣,问:“姑娘认得我?”
姜梨低下头,似是赧然,微微笑道:“多年前牡丹花节,夫人曾来府上赏过牡丹,小女还记得。”
柳夫人闻言,略略思忖一下,便道:“不错。”看向姜梨的目光更柔和了一些,“难为你还记得。”
承德郎柳元丰的夫人柳夫人,曾与姜梨的生母叶珍珍十分要好。叶珍珍甫嫁到燕京城时,与这位柳夫人也多有往来。后来叶珍珍去世,留下姜梨,柳夫人因着惦念好友,还时常去看望姜梨。
只是再后来季淑然进门,柳夫人便不好再来探望姜梨,渐渐地关系也就淡了。姜梨所说的那一次牡丹花节,应该是柳夫人最后一次见姜梨的时候,如今被姜梨提出来,柳夫人的眼前立刻浮现起早逝的好友叶珍珍的模样来。
柳夫人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姜梨,不知是不是心中对那位好友有些愧疚,柳夫人看面前的女孩子,越发觉得亲切温和起来。她道:“姜大人便是将你送到这里来了么?”
姜梨微微颔首。
“你是燕京城姜家嫡出的小姐,是姜大人的亲生女儿,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初夏低潮,这么整夜整夜的跪着,生病了又当如何?分明是有人故意刁难。姜二姑娘,明日随我一道回燕京吧。”柳夫人突然道。
跪在地上的桐儿眼睛一亮,柳夫人这话,就是要给姜梨出头的意思。姜梨被扔在青城山这么多年,无人问津就被抛之脑后。如今柳夫人好歹也是官家夫人,柳夫人发话,便是现在没什么,等回到燕京多在诸位夫人身边说几句,难保不会传到姜元柏耳中,姜元柏自然就会想起这位被扔在尼姑庵的女儿了。
只是,柳夫人的话说完,却并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面前的女孩子闻言,抬起头目光诧异的看着她,似乎有喜色一闪而过,然而立刻就变得迟疑起来,随即便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多谢夫人一片好意,不过,这恐怕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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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 章、第九章 私情
站在柳夫人身后的一众夫人老爷,先是被柳夫人莫名其妙的一番话惊住,姜二小姐可是个毒害嫡母的犯错小姐,虽然看着是很可怜,不过要是公然相助,便是站在季淑然的对立面。副都御使季家如今可是洪孝帝面前的红人,首辅家的家务事也不是人人都能管的,是以大家都打算袖手旁观。
谁知道姜二小姐不过与柳夫人打了两句招呼,柳夫人便立刻提出要带她一起回燕京,居然不惜为了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小姐开罪季家。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这姜二小姐还拒绝了。
所有人都对姜梨的回答诧异极了,桐儿也暗自焦急。柳夫人探询的看向她,问道:“姜二姑娘这是何故?”
姜梨笑道:“父亲送我来家庙,便是让我修身养性,虽然吃苦,却能为一家求得平安康健。我若是半途而废,便是亵渎了菩萨。况且父亲也还没令人接我回去,我怎好自作主张?”
她的话里,丝毫不提当初毒害嫡母犯错被罚一事,只说自己是被送来修身养性,为一家求福。落在旁人耳中,只觉得姜二小姐是避重就轻,落在柳夫人耳中,却是另有深意。
柳夫人和叶珍珍做好友多年,晓得叶珍珍为人敦厚纯善,自然不相信叶珍珍的女儿是那等恶毒之人。只是当初姜梨出事的时候,柳夫人和姜家已经多年未有往来,而姜梨又是当着诸多夫人的面将季淑然推倒小产,证据确凿。柳夫人虽然不信,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再看到昔日故交的女儿在这里被人欺凌,又生的如此温软纯善,柳夫人心中顿时疑窦丛生,姜梨不提犯错一事,或许本来就没有错,毒害嫡母只是个由头,不过是有心之人想将她打发出去随意折磨的借口罢了。
听听,姜梨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切都听从姜元柏,可姜元柏怕是从来没想起这个女儿吧!
柳夫人心中窝火,只见姜梨抬头看向她,有些不解道:“说起来,还不知道夫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有这些……”她看着柳夫人身后的一众人,问道:“莫非也是要来上香的?平日里来这里上香的人不多,多去旁边的鹤林寺,况且现在也太晚了,诸位夫人大人,并不是来上香的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又是面色各异。柳夫人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突然对姜梨道:“这家庙,却不是好的家庙。你父亲既然将你送过来,也当寻个正经的家庙。也罢,既然你不愿随我离开,我明日便启程回燕京,不过我想,你父亲应当很快就会接你回去了。”
话中暗示的意味颇为明显。
姜梨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只笑着道:“那就多谢夫人了。”
柳夫人又道:“只是你不必如此虔诚,半夜跪在佛堂中,公道自在人心,心有虔诚,佛祖自然会看到。玉香,”她对身边的丫环道:“这几日你便留在这里好好照顾姜二姑娘,姜二姑娘身边只有一个丫头恐是照顾不周。”又看着姜梨开口,“姜二姑娘不必推辞,我与你母亲是故交。玉香这丫头是我的贴身丫鬟,又有点拳脚功夫,她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些。等你回到燕京后,再让玉香回我身边。”
竟连贴身丫鬟都给了姜梨,可见柳夫人对姜梨有多看重,也另外说明,或许真过不了多久,姜梨就能回到燕京姜家,做她的姜家小姐了。
姜梨谢过柳夫人,柳夫人带着一众太太小姐都歇在了尼姑庵。玉香果真跟着姜梨,姜梨和桐儿也换了一间平日里其他尼姑住的舒适屋子。而那些尼姑,一个都没见到。
趁着玉香出去倒水的功夫,桐儿小声问姜梨:“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那些尼姑怎么都不见了?怎么这里多了这么多人?”
桐儿大约能猜到此事与姜梨有关,却不晓得姜梨到底做了什么,这些日子,姜梨只让她去喂猴子,但喂猴子也不能喂出这么多事呀!
“我不是让你去喂猴子么?”姜梨淡道:“鹤林寺的主持通明大师,底下有个大弟子了悟,同咱们庵堂里的静安师太有染。每月十九在鹤林寺的后林中幽会。这山上的猴子被你大半个月用糕饼喂,每日晚上都守在那里。今夜十九,猴子照常去等你投食,见到静安和了悟,便将他们二人当做投食的人,上前讨要。二人本就做贼心虚,只怕乍惊之下弄出动静,惊动了诸位夫人。这里的夫人小姐非富即贵,怎么能容忍佛门净地的腌臜之事,必然要来讨说法。将尼姑庵里的尼姑们都抓起来。”
桐儿听得惊住,喃喃道:“怎么会……”她复又紧张起来,“这么隐秘之事,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的。”姜梨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两个小尼姑闲话,被我听到了。”
桐儿还是很不可思议:“这太可怕了。”
姜梨笑了笑,她自然知道。在她还是薛芳菲的时候,永宁公主每日让人用汤药想让她油尽灯枯,她在屋里被软禁出不去,那些仆妇说话不避讳着她,权当她是个死人,她也就晓得了,原来永宁公主和沈玉容幽会的地方,便是离燕京不远的一处寺庙。
那些仆妇就又说起一桩秘闻,鹤林寺的了悟实则是个艳僧。被他糟蹋的女子不少,就连邻近的尼姑庵里的尼姑也不放过。永宁公主就是从了悟这里得了想法,才同沈玉容在寺庙幽会。
等她醒来变成姜二小姐,知道不远就是鹤林寺后,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这桩秘闻。再看到静安师太的第一眼,姜梨便晓得,静安师太必然有个情郎。一个出家人,生的年轻美貌,若是无情郎,何必用头膏脂粉,何必把自己打扮的香气袭人。
到底是为悦己者容。
姜梨的脑中就浮现起一个完整的计划,当然,这桩计划并不是一定能成。或许那些仆妇说的并不是实话,或许静安师太的情郎并不是了悟,又或许他们幽会的时候,没有惊呼出声,这些事情,便全都统统作废,不得成真。
到那时,姜梨也只有寻其他的法子了。
不过,她的运气不会一直这么糟,就这么巧,就这么成功了。
桐儿双手合十:“多亏姑娘听到了他们的闲话,多亏姑娘想到了这个法子,说起来,不然姑娘怎么能遇到那位柳夫人,说不定,这都是咱们今晚见到的那个花妖……不,花仙显的灵,让那些恶人有恶报!”
花仙?姜梨的眼前,立刻浮现起屋顶上年轻男人的脸来。
“他不是花仙。”姜梨笑了笑。
“他是肃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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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 章、第十章 美人
“太仆少卿杨华亭的折子被扣下,成王连夜召右相进府,皇上现在在四处找您。”
“嗯。”
“大人刚刚……”佩刀的高大侍卫刚说到一半,身边的年轻人便“嘘”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山上静悄悄的,远处的寺庙依旧灯火通明,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有美锦衣夜行,不紧不慢道:“文纪,看戏的时候不要多嘴。”
叫文纪的侍卫便不再说话了。
“他喜欢看戏。”
屋里,姜梨正对桐儿解释。
“姑娘,您说那是……那是肃国公?”桐儿问。
姜梨点头:“不错。”
燕朝百年人才辈出,肃国公却是如今最年轻的国公爷。说起来,他如今也不过二十有四。
肃国公姬蘅,父亲姬暝寒乃金吾将军,随先帝开拓疆土,立下汗马功劳。先帝感念其心,袭封肃国公。
金吾将军英武不凡,皇宠不衰,是所有燕朝女儿的梦里人。只是这位大将军姬暝寒,却偏偏迎娶了一位罪臣之女,虞红叶。
虞红叶的父亲当时被卷入一场贪墨案,查出后家眷皆受其牵连。虞红叶作为虞家庶女,辗转被贬入青楼。年轻的姬暝寒同同僚应酬,对虞红叶一见钟情。
虞红叶生的国色天香,性情机敏狡黠,事实上,即便她是罪臣之女,燕京城的公子哥儿也巴巴的上赶着讨好她。后来姬暝寒为虞红叶赎身,将她迎娶进门。
如果姬暝寒只是出身于普通之家,至多也是被人指点。可惜姬暝寒是金吾将军,是肃国公,姬家族里对姬暝寒迎娶虞红叶百般阻拦。不过姬暝寒做事我行我素,也奈何不得。
虞红叶和姬暝寒成亲一年后,虞红叶生下姬蘅,姬蘅一岁的时候,东夏来侵,姬暝寒领命出征,待凯旋,却得知虞红叶重病不治的消息。
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姬家里里外外的下人都被换掉了,贴身伺候虞红叶的那几个丫鬟从此再也没出现过,而姬暝寒也和族里断了联系,从此肃国公一家再无后族。
处理好一切后,姬暝寒就消失了,只剩下幼子姬蘅,由祖父姬老将军抚养。再后来,先帝病故,洪孝帝登基,姬蘅少年继承爵位,十四岁变成了燕朝最年轻的国公爷。
姬蘅的父亲一生,倒是颇具传奇色彩,轮到了姬蘅自己,也不遑多让。
让燕朝百姓津津乐道的,首先非姬蘅的容貌莫属。
听闻姬蘅的生母虞红叶便是天下有名的美人,一颦一笑皆如画中人,又比画中人灵动,当得起“妖女”之称。姬蘅的容貌大多继承了母亲的美貌,能生生叫人看痴。而他的气质却继承了姬蘅的冷酷,做得到金吾将军的人,自然性情坚毅。
姬蘅此人,极美极冷,倒不是说他待人疏离,而是内心残酷,喜怒无常。也许上一秒还在对你柔声相待,下一秒便能眼都不眨的令人将你拖出去砍头。燕京百姓称他为“玉面修罗”,但无论性子怎样阴沉,仍旧有大把大把的少女前赴后继。
而他本人也十分张扬,传闻燕京官家,别说是大臣,就是亲王皇子,见了他也要忌惮几分。姬蘅心机深沉,若是得罪了他,也就给自己找了一堆麻烦。他喜穿艳色,更衬得人浓艳,也喜美恶丑,府中上上下下哪怕是倒夜香的小厮都生的明媚俊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