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问
赵氏一踏进德昌宫, 外面的门就关上了, 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 硬着头皮走进殿内, 只见皇后独独一人坐在当中, 殿内再无他人。
皇后冷着脸, 表情如霜冻一般, 入鬓的眉越发如利刃般让人胆寒,寒冰似的眸子睨着她,冷艳孤绝。
“跪下。”
赵氏双腿一软, 膝盖直直地跪在地上,一个白玉青墨的茶杯飞过来,正好砸在赵氏的额头上, 又骨碌碌地飞开, 摔在地上裂成碎片。
血立马涌出来,她不敢擦, 伏贴在地, “娘娘息怒, 不知娘娘为何生气, 奴婢该死, 不知哪里出了错,请娘娘恕罪。”
皇后娘娘慢慢地起身, 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冰冷的语气仿佛寒霜一般, “不知错?柳叶, 你莫要和本宫装糊涂,本宫问你,凤娘究竟是谁?”
“娘娘,凤娘自然是奴婢兄长的女儿。”
皇后娘娘怒急反笑,“哈哈,好好,柳叶,你长胆了,不愧是少卿夫人,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倒是和姓段的学得不错,本宫倒是小瞧了你。”
赵氏面如土色,眼里又惊又惧,仓皇地望着她,“娘娘,奴婢不知您在说什么,究竟发生何事?”
皇后缓缓地弯下腰,近近地俯视着地上的赵氏,冷眼如刀,犹看死人,“什么也没有做,那本宫问你,当年那个孩子是谁,凤娘和你长得像,分明是你们赵家的种,你们用她来代替,真是胆大包天,是吃准本宫不敢声张,还是另有所图?”
“不是凤娘?”赵氏惊恐地抬头,拼命地摇着,也不顾什么礼法,愣愣地直视着皇后,“怎么可能不是凤娘,奴婢亲口叮嘱过嫂子的,让她将那孩子送上京,怎么会不是凤娘?”
皇后紧紧地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的一丝一毫的表情,“你当真不知情?”
赵氏又伏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娘娘,奴婢真的不知道,若不是凤娘,那会是谁,难不成是燕娘?难道是奴婢的嫂子…?娘娘,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皇后定定地看了半晌,赵氏每一下都磕得极重,很快白玉砖上就染上一小滩血,她眼底又暗又深,慢慢地直起身子,“你是该死,本宫如此信任你,还替你谋得好姻缘,你就是这样回报本宫的,怎么对起本宫对你的期望。”
“娘娘,奴婢该死,奴婢真的没有想过,奴婢的大嫂竟然会偷梁换柱,让凤娘进京,奴婢失察,求娘娘赐罪。”
“你真不知情?”
赵氏抬起头,眼里悔恨交加,痛不欲生,“娘娘,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恨不能掏心挖肺,怎么会有一丝一毫的异心,即便是娘娘让奴婢去死,奴婢二话不说,立马自行了断,可这件事情奴婢当真不知,虽不知情却是奴婢的一时大意造成的,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辜负您的托付,求娘娘降罪。”
皇后语气变得缓和了些,似痛惜无奈般地叹口气,“好,既然你不知,那你告诉本宫,还有谁知道当年那孩子的事?”
赵氏感动得泪水流得更凶,额头上的血流得满脸都是,分外的恐怖,“回娘娘,除了奴婢的嫂子,没有人知道。”
她往前爬一步,又伏地不停地磕头,砸得汉白玉的地砖“咚咚”作响。
“娘娘,此事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当年让那孩子跟奴婢大嫂回乡,后来托娘娘的福,奴婢嫁给老爷为妻,又不能生养,膝下空虚,求得老爷同意才能接那孩子上京,奴婢的大嫂本是乡野村妇,没什么见识,定然是她想让自己的女儿进京享福,换了孩子,奴婢从未想过她会如此大胆,一个婴儿的变化太大,奴婢没有认出来,请娘娘重重地处罚奴婢。”
字字在理,声声落泪,饱含着自责和痛苦。
皇后眼底沉痛,已经相信她的话,柳叶是她最信任的丫头,幼年时,她身边的人都是母亲安排的,她们阳奉阴违,常常让她吃闷亏,十岁那年,她使计除掉最坏的一个丫头,然后央求父亲重新买一个。
那一次,父亲破例依她,亲自买回一个丫头,就是柳叶。
柳叶入府时也不过是十来岁的样子,两个半大的姑娘在内宅中要躲无数的暗箭,柳叶替她挡了无数次,可以说主仆俩是相依为命过来的,在常远侯府里,除了父亲,她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柳叶。
最严重的一次算计就是临出嫁的一个月,母亲接连让厨房天天炖补汤,说是调养她的身子,她不敢喝,可母亲派人在门口守着,连窗户那里都有人,想倒都没地方倒,明知汤药有问题都不敢挑明,最后还是柳叶挺身而出,那些补汤全进了柳叶的肚子里。
她入祝王府后,私下请人替柳叶看脉,果然宫寒如於,不能再生养,柳叶还高兴地说,自己不想嫁人,只想永远侍候她。
这样的丫头,若说真有二心,她如何能相信。
赵氏还在不停地磕头,她的心软了一分,“那依你看,当年的孩子是谁?”
“娘娘,不是凤娘,应该是燕娘,雉娘是巩氏所出,母女相似,又小上半个月,日子也对不上。”
燕娘?
皇后娘娘眼前浮现起那丑女的模样,又想另一张和自己年轻时极为相似的小脸,不自觉地皱起好看的眉。
她慢慢地往里面走,空旷旷的宫殿里只留下跪在地上的赵氏。
赵氏不敢起身,伏在地上,等到近黄昏时,才有小宫女来通知她可以出宫,赵氏如蒙大赦,喜极而泣,不停地磕头谢恩。
另一位小宫女端上银盆布巾,她道声谢,抖着手拧干布巾擦拭自己脸上的血迹,待清理得差不多才放下。
琴嬷嬷出现在宫门口,略弯腰道,“段夫人,皇后娘娘已经歇下,让您不必前去跪安,现在天色已晚,夜路难已看清,夫人一路小心,莫要摔倒。”
“多谢嬷嬷提醒。”
赵氏慢慢地走着,膝盖和腿仿佛都不自己的一般,一脚深一脚浅地出宫,刚出宫门,一下子摔倒在地,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守门的小太监惊呼,“段夫人,你怎么摔倒了。”
赵氏扶着他的手,努力地站起来,腿膝盖打个弯,又使劲地站好,“刚才有些眼花,没有看清楚路,这一跤摔得可不轻,仿佛浑身都疼。”
小太监又惊呼起来,“段夫人,你头都磕破了,还在流血,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请太医看看?”
赵氏一抹脸上的血,“看着骇人,其实也不是很疼,不必惊动娘娘,也不必请太医,我自己回去让大夫瞧瞧就行。”
小太监有些忧心,将她扶好。
等候在宫门外的段府下人看得清楚,谢过小太监,连忙上前来扶着自家的夫人,赵氏被人扶上马车,一路疾行回府。
段大人一见,忙问发生何事?
下人们依实禀报,赵氏笑着安慰丈夫,“无事的,不过是没看清楚路,摔一跤罢了,让大夫让些药就行。”
大夫瞧过后,直说这跤摔得可真重,许是要留疤,赵氏自嘲道,“留不留疤的没什么紧要,许是我年岁渐大,不仅眼花,手脚也不利索,看来以后还是少出门的好。”
段大人埋怨地看她一眼,她比自己年轻许多,又保养得好,哪里称得上老,“别胡乱说话,哪里就老了,不过这跤摔得不轻,你可得好好养养,近日就不要出门。”
赵氏满口答应。
梳洗包扎后,凤娘也来看过,一脸的心疼,赵氏抚着她的头,叹了口气,“人天天走路,哪有不摔跤的,爬起来就行,好在也没什么大碍,养几天就好了。”
凤娘守在她身边,等姑姑睡着后才离开,等门关上,赵氏的眼睛就睁开,无神地望着顶上的帷幔,一夜无眠。
同样失眠的还有德昌宫的皇后娘娘,她一闭上眼,就出现雉娘的脸,还有凤娘燕娘的,交替着变来变去。
按柳叶所说,燕娘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可是那燕娘长得实在是丑,她的亲女儿永安公主,因为长得像陛下,谈不上美貌,但也不算是丑,只能说是普通。
燕娘的长相,怎么看也不像是她和陛下能生出来的孩子,那雉娘倒是像她,却也像赵夫人,究竟谁才是当年那个孩子。
她坐起身,乌幕般的发散在肩上,祁帝迷糊间见她起身,咕嘟一声,“怎么还不睡?”
“陛下,臣妾吵着您了,您睡吧,臣妾有些口干,下去喝口水。”
“嗯。”祁帝应着,又睡过去。
皇后蹑手蹑脚下地,守夜的宫女轻声地问道,“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无事。”
她披上斗篷轻声打开门,悄悄地站在外面,冷风寒气,让人一下子清醒过来,皎月当空,清辉如银,细细地撒在地上。
宫女哪里敢睡,起身悄悄地跟在后面,琴嬷嬷听声出来,见到她,吃了一大惊,“娘娘,夜寒霜冷,您怎么在外面?”
“睡不着而已,你去将芳姑唤来。”
“是。”琴嬷嬷退下去。
芳嬷嬷是皇后娘娘在祝王府里的心腹,娘娘的很多事情都是吩咐她去做的,她和琴嬷嬷各司其职,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倒也相安无事。
很快,芳嬷嬷就赶过来,跪在地上,皇后挥手让其它人都退下,慢慢地走到园子里,芳嬷嬷弯着腰跟上。
“芳姑,此事本宫需要你亲自去办,你去一趟渡古县,查清楚赵家那原配的事情,还有赵家三位姑娘的所有事情,从小到大,一桩一件都要清清楚楚,另外,顺路将临洲的方大儒请上京,本宫有话要问他。”
“奴婢遵命,娘娘,奴婢今夜就启程。”
“好,带上令牌,自己挑几名御卫,路上多加小心。”
“谢娘娘,奴婢定当不辱使命,万死不辞。”
芳嬷嬷消失在夜色中,皇后才慢慢地回去,殿内,祁帝依然熟睡,她轻手轻脚地爬到里面,躺在他的身边,他翻了一个身,侧身向外,眼睛似是睁开一下,又紧紧闭上。
这注定是一个无人安睡的夜晚,宫外的阁老府,胥良川听完许雳的话,陷入沉思,前世里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皇后一直都是常远侯府的庶女,从未改变,也没有听说过她生母是谁。
按许雳查探的事情来看,皇后的生母是常远侯的原配,嫡长女变成庶长女,皇后自己应该并不知情,究竟是梅郡主的意思,还是常远侯恼羞成怒将她由嫡变庶,这些暂且不知。
梅郡主性子霸道,前世里,新帝登基后,平家依旧受宠,只不过梅郡主却无福消受,很快病逝,还有她的亲生女儿,听说一生无所出,最后还被夫家休弃,连祖坟都进不了,皇后娘娘也没有去为妹妹讨公道,只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不宜插手。
如今来这么一出,那这些就能解释得通,皇后必是后来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所以才会对梅郡主所生的女儿不闻不问。
他长指轻轻地叩着桌面,许是因为自己重活一世的缘故,今生的很多事情都提前发生。
屋里子只有他一人,烛火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他看得有些入神,突然外面有人敲门,他起身开门,胥老夫人慈祥的笑脸就露出来,“我听许敢说你还在书房,过来一看灯还亮着,果然如此。”
胥良川将祖母搀进书房同,“天寒地冻的,祖母为何此时还未歇下?”
“哎呀,人老失觉,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你何时生个重孙子给我带,我白天带孩子累了,夜里自然就睡得香。”
胥老夫人唉声叹气,不停地用眼角的余光去瞄自己的孙儿。
胥良川扶她坐下,“祖母,你院子里的那些腊梅是不是开了,你若是嫌白天无趣,不如请一些人来陪你说话,赏赏梅花,或许夜里就能睡得好。”
“也是,那我明日就下帖子,让方家蔡家赵家的几位姑娘来陪陪我这个老婆子。”
她装模作样的说着,让孙子扶她回去睡觉,胥良川默不作声地送她回去。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等孙子走后,胥老夫人就来了精神,让人将儿媳叫来,胥夫人听到婆母有请,也不管是什么时辰,急火火地就来了。
“娘,这么晚你唤我何事?”
“来,坐吧。”老夫人招呼她,笑眯眯地道,“川哥儿马上就要满二十五,终身大事也该打算起来,他不知有没有和你提过?”
“倒是提过,说是瞧上什么人,让我过阵子就去提亲,却又没有告诉我是哪家的姑娘,只说出身不太高。”
胥老夫人一拍大腿,爽快大笑,“这就对了,是有这么个姑娘,是我先瞧上的,再让川哥儿掌眼,川哥儿估计还算满意,才会和你这么一说。”
“原来是婆母看中的,那这姑娘人品定然不错,出身低些无所谓,当年儿媳还不是一个九品小官之女,也是婆母和夫君抬爱,从未计较过。”
“咱们家,娶媳不讲出身,高门大户家的小姐虽好,但胥家历来不结高亲,祖训虽无言明,历任主母却口口相传,世家小姐不太适合清贵人家,这次我们就不请京中的姑娘,只请陪我上京的那几位,那姑娘也在其中,想来你心中可能有数,我打算下帖子,将人请来做客,到时候你也瞧瞧,看看是不是有眼缘。”
胥夫人满口同意,询问何时宴请,她好早做准备。
“宜早不宜迟,我明日下帖子,让她们后日上门,不是我夸口,你应该会满意的,你不是最爱颜色出众的姑娘,她可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
“真的吗?”胥夫人眼前一亮,她就爱长得好看的姑娘,以前方家似乎透露过有那么个意思,但她觉得方大小姐端庄有余,美貌不足,加上川哥儿也没有心思,索性含糊着,没有将话说死。
若真像婆母说的娶个绝色的儿媳,便是天天在家里见着,也让人心情愉悦。
她对这姑娘越发的期待起来。
等到那一日,姑娘们上门,她一眼就瞧出谁是婆母和儿子都中意的姑娘。
那姑娘是随赵家县主一起来的,身着桃粉色的衣裙,外面罩着碧蓝的斗篷,头上仅一根簪子,比不上其它几人满头的珠翠还有繁复的衣裙,在一众姑娘中是最不起眼的打扮,却因着本身的好相貌,让人一打眼就能瞧见她。
白嫩的小脸儿,桃瓣似的小嘴,水雾般盈盈的眸子,仿佛还带着露气一般,就那么望过来,看得人心里像被挠了一下,又痒又酥。
胥夫人不由得想拍手称赞,这姑娘真美,美得毫不张扬,却让人满心怜爱。
赵凤娘自然是第一个和胥老夫人见礼的,顺便介绍自己的两位妹妹,胥夫人近看雉娘,一看更加移不开眼,皮肤好得就像水豆腐一般,仿佛一掐就会出水,她心里越发的满意。
雉娘大方地朝她行礼,任由她打量。
燕娘哪里甘愿落后,挤到胥夫人的跟前,胥夫人吓一跳,瞧清她的长相,又吓一跳。
然后方家和蔡家的两位姑娘上前行礼,胥夫人已恢复常色,将她们引去内院。
胥老夫人的屋子里早就烧好地龙,暖烘烘的,那几盆腊梅被摆放在门口,一进门便能闻到淡雅的香气。
姑娘们解下斗篷,让下人们挂好,然后依次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