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8.第998章 当年华老去(裴子衡夏绫前世番外)
裴子衡老了。
92岁,即使放在全球的富豪人群中也算长寿,十足让人羡艳。
他的眼神依然明亮,看人的时候锐利如鹰,牙齿也不错,就算撕咬起最爱吃的三分熟牛排来也不用花费太多力气。但他知道,身体内部的脏器正在一个接一个衰竭,家庭医生每年体检的时候都对他说,裴先生,您要好好保养,人到了这个年纪,每活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要珍惜。
他定时散步,打高尔夫球,谨遵医嘱,想要活得更长寿。
因为,他还不能死。
他的使命还没有结束,他心爱的那个女孩子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发过誓要守护她一辈子的,怎么能死在她前头?
——他心爱的那个女孩子,叫夏绫。
说是女孩子,其实已经72岁了,早就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笑起来的时候安娴又慈蔼。然而,在裴子衡的心里,她依旧是初遇时那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天真明媚,什么都不懂,对于世界的危险和恶意没有一点点认知。
他说过要保护她一辈子的,就是一辈子。
哪怕她早已结了婚,儿孙满堂。
哪怕她如今依然和另一个男人幸福着。
裴子衡每天早上会喝一点黑咖啡,看报纸,在环球经济动态又或者国际要闻这样的版面看到她嫁的那个男人的名字——厉雷。照片里的厉雷也白发苍苍,精神矍铄,总是一副从容笑着指点江山的模样,看上去身体健康,牙口倍儿棒,就好像要和他比谁能活得更长。
裴子衡总是很气闷。
他今年92岁,厉雷80岁,两人之间足足有一轮的年龄差距,除非他能比厉雷多活12年,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会走在厉雷前头。这样想着,他严肃地咬下一片面包,顺便祈祷上天保佑厉雷明天就出车祸阵亡。
然而,厉雷没出意外,倒是他出了意外。
这一天,在打高尔夫球的时候,他忽然身体一歪,毫无预兆地倒在地上。
陪同人员慌忙把他送进医院,却还是迟了,突发性脑溢血,虽然及时抢救过来,但人已经半身瘫痪。当医生告诉他生命剩余的日子都要靠轮椅度过时,他长久地望着窗外的天空,沉默无言。
他开始着手处理自己的产业。
该部署的部署,该传承的传承,该立遗嘱的立遗嘱。
突如其来的瘫痪让他意识到了生命的脆弱,或许,趁着还没完完全全变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糟老头时,有些事要尽快做了。
他派了信使,去海外厉家送信,希望能见夏绫一面。
信使抵达时,是在一个春日傍晚,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正坐在后花园里的藤椅上,修剪一株开得如火如荼的山茶花。听闻裴子衡的邀约,她微微怔神,像对信使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已经好些年没见过他了。”
自从她移居海外以来,两人的见面次数就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随着她年纪渐长、儿孙满堂,把一些陈年旧事慢慢封印在心底,都快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这次,怎么这么突然?
信使恭恭敬敬地对这位厉家的当家主母说:“您大约知道,董事长前些日子突然脑溢血,被抢救过来后,大约是念旧了。”
人老了,都会念旧的。
尤其像裴子衡这样终生未娶,无数人都纷纷猜测,他是不是一直都忘不了那个唯一曾和他走入过婚姻殿堂的女人——叶星绫,也就是夏绫。
夏绫望着眼前的红色山茶花,微微垂下眼眸,许久,才说:“好。”
咔嚓一剪子,一朵碗口大的山茶应声而落,跌在地上,粉身碎骨。
信使欣喜万分,千恩万谢。
她放下剪子,慢慢地起身,仔细地弹去衣衫上沾到的花瓣,在佣人的搀扶下去找厉雷。“我前些日子看新闻,听说他瘫痪了,”她柔声细气地对相守一生的丈夫说,“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感觉……”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厉雷却明白了她的意思,裴子衡已经这个年纪了,又突发意外,她是担心也许不知道哪一天,在来不及告别的时候,那个男人就永远地离开人世。
他望着妻子:“想去就去,记得多带几件衣服,好好照顾自己。”三人都到了这把年纪,年轻时的轰轰烈烈早就化作了波澜不惊,就算见一面又如何?反倒是如果不见,等到了天人永隔之时,也许就会悔恨终生。
夏绫感激地看着他,给了他一个绵长的拥抱。
什么行李也没收拾,匆匆地跟着信使乘飞机回国,去了裴家。确切地说,是她少女时代亲手布置、与裴子衡一起居住过很多年的那幢别墅。
“怎么还住在这里?”她站在别墅门前,有些责备地问信使,“裴家不是有那么多大宅子、温泉疗养山庄么?这个别墅那么小,能住得下几个医生、几个佣人?他那么大年纪了,要是有什么闪失该怎么办?”
信使何尝不明白?苦笑:“董事长一定要住在这里,谁劝也不听。您知道他的脾气的,认准了的事,等闲怎么会动摇?不过……”他小心地看夏绫一眼,“也许您去劝劝,他能听进去也说不定。”
夏绫轻轻抿着唇,神色严肃地往别墅里走。
裴子衡早就知道她要来,特意命人收拾出一间茶室,穿着最近定制的烟灰色高档手工西装,一头银灰色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虽然人已经半身不遂了,但他还是命人把他搬到沙发上,端正的坐姿,挺直的腰背,就好像一切还好,仿佛那场突如其来的瘫痪并没有发生过。
佣人很担心:“先生,以您现在的体力,这样的坐姿支撑不了多久的。”
裴子衡却一意孤行。他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见她,就是想趁着自己还能控制自己、还没有彻底变成一个糟老头前,给她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他望着她踏进茶室,一如几十年前那样,温柔儒雅地看着她:“小绫,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