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章 戛然而止
何俊贤如愿见到皇上铁青的脸色,知道皇上信了他的话,心中一喜,忙乘机再次提起,“此事千真万确,只要传讯那几个欺行霸市的无赖,李宏亮是否和他们串通一气行恶毒之举,一审便知,无需臣再多言。”
不过皇上也没有何俊贤想象得那么好糊弄,不但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走,而是反问道:“若是此事属实,那也应该是机密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何俊贤心下一惊,皇上居然矛头对准了他,怀疑他是在构陷李宏亮为自己脱罪,胡乱理了理遮住眼睛的凌乱头发,此时在郡主面前风度尽失,狼狈不堪,但保命要紧,顾不得许多,忙道:“臣一日去酒楼喝酒,恰巧遇到一市井无赖喝高了,说他二爷最近接了个大活,一个贵公子让他故意调戏一位姑娘,帮助公子赢得姑娘的芳心,而那位姑娘就是最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锦阳郡主!”
皇上面色一冷,面寒如冰,怒气四溢,“还有呢?”
何俊贤虽然心惊胆颤,但有伯父在此,还是有点底气的,“他浓醉之下还说出了那位公子是什么侯府的,臣虽然知道酒后之言不可全信,那市井无赖醒了之后又什么都不认了,但又知酒后吐真言,担心郡主真的有失,一时左右为难,更不敢妄自猜疑李公子,可昨夜正好在街上遇到李宏亮,便言语试探了一下,谁知,他心中有鬼,恼羞成怒,见阴谋败露,立即想杀人灭口,臣万般无奈,为了保命,才夺了一把剑自卫,不知道李宏亮怎么扑上来的被刺的,臣也记不清了,还请皇上明察。”
何俊贤的话半真半假,他当然是因为密切关注锦阳郡主的动向,才察觉李宏亮阴谋的,但在皇上面前,可不敢这样说,只能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纯粹是无意中撞破了李宏亮的诡计。
武安侯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在皇上面前扑通一跪,“皇上,臣子尚命悬一线,生死未卜,可何俊贤却在此满口污蔑…”
“到底是不是污蔑,还请查证了再说,侯爷这么心急,难道不是心虚的缘故吗?”何右相轻飘飘丢过来一句。
武安侯的脸涨得通红,看着面色冷然的锦阳郡主,心知不好,郡主肯定已经先入为主地相信了何俊贤的话。
皇上冷目扫过,“那几个调戏郡主的市井无赖现在何处?”
何俊贤忙不迭道:“就关押在京兆县衙门,事发之地,是那边的管辖范围。”
皇上正在思虑的时候,武安侯忽道:“何俊贤为了脱罪,不惜花钱买通几个无赖污蔑小儿,居心之毒,可见一斑,还请皇上为小儿主持公道。”
武安侯到底姜是老的辣,在皇上面前,既然何俊贤说李宏亮可以买通无赖,那反过来也可以说,无赖是何俊贤自己买通的,这样扯来扯去的,最终也只能成无头官司,虽然没人会赢,但至少也不会输。
何俊贤见状怒道:“侯爷在御前混淆视听,百般推诿,转移话题,不就是为了掩盖李宏亮的恶行吗?”
武安侯不与只求保命的何俊贤做口舌之争,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目光直视这皇上,言辞恳切,“小儿的确是仰慕郡主风采,想要结交,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坦坦荡荡,绝无半点苟且,臣家风清明,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小儿绝对做不出这等龌龊之事,还请皇上明察,还小儿一个清白。”
何俊贤求救地看了一眼伯父,论城府,他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如何斗得过老谋深算的武安侯?
何右相敛了敛衣袖,不慌不忙道:“侯爷不必着急,孔尚书是刑狱高手,只要他在,李宏亮到底是见义勇为,还是别有居心,一查便知。”
武安侯心下暗急,一心只在何俊贤身上,居然忘了还有孔潜这个直脾气在,他可不是原来的刑部尚书王德义,并不是自己的人,不好控制,也控制不了,武安侯纵然朝堂经验丰富,可因为不知详细内情,也不知道宏亮到底干了些什么,一时也找不到什么有效的应对之法。
皇上见状,心下更是明白了几分,看向锦阳郡主,她到底是当事人,“你意下如何?”
锦阳郡主一直冷眼旁观,可眉宇之间并没有任何对李宏亮仗义出手的感激之色,反而有些冷意,还夹杂着隐隐愠怒,此番神态落在他人眼中,就知道郡主多半是相信何俊贤的话了,她长睫挂霜,“一切自有皇上圣裁,臣女无异议。”
见郡主这样说,养心殿内气氛凝重如山,武安侯手心不由得沁出了汗,其实于他自己心底,也多半相信何俊贤的话,但却是万万不能承认的,此事若是让宇王爷知道,就是又树了一个强敌,无奈之下,只得先退一步,剑走偏锋,“何俊贤既不是京兆府的人,也不是刑部的人,就算小儿有错,也不应该由他执行,如果人人都像何俊贤一样,将自身等同于法度,肆意妄为,那朝廷还有何明理法度可言?”
武安侯不愧是老狐狸,看出了何俊贤想脱罪的意图,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孔潜一向最秉公执法,对武安侯所言也很赞同,“皇上,何俊贤不能代替法度,就算李宏亮真的有罪,也不应该让何俊贤来执行。”
何俊贤见武安侯又在转移话题,他的心忽上忽下,提心吊胆,忙大声道:“侯爷东拉西扯,莫非就是不敢传唤证人?”
武安侯声色俱厉,“几个市井无赖,如何上得天听?你到底是何居心?莫非想损皇上天威?”
这个时候,何俊贤和右相还没有出言招架,孔潜就出声了,“侯爷多虑了,市井无赖当然不能污了皇上的眼睛,但此事也很容易,只要交由刑部去查,相信很快就会查个水落石出。”
武安侯知道自己再推下去,皇上更会起疑,便咬咬牙,“那么有劳孔大人为小儿洗血冤情了。”
孔潜在皇上的默许下,立即派人去京兆县衙提升那几个涉案的无赖,皇上亲自过问,效率自然奇高,没一会,就传来了消息,那几个市井无赖在两天前的一个夜里,居然全部越狱了。
由于京兆县衙向来守卫松懈,又正值年节,被安排值守的人都心不在焉,无心看守,竟然让犯人钻了空子跑了?
由于只是几个无赖,最后也是关几天就放了,定不了多大的罪,所以京兆县衙也没当一回事,跑了就跑了,再加上过年,人人欢天喜地,谁有心思关心几个也谈不上什么罪大恶极的重犯,虽然小错不断,但大错不犯,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吧。
现在见刑部来提人,京兆县衙的人傻了眼,平时跑了不是很重要的犯人,只要没人追究,也没什么大事,可想不到竟然惊动了刑部,吓得魂飞魄散,连连请罪。
消息传到养心殿的时候,何俊贤心底一慌,他执意要把那几个市井无赖提来受审,是因为这样只认钱的无赖,只要威逼利诱之下,很容易就会供出幕后之人,咬出李宏亮,可现在他手中能指证李宏亮最重要的筹码没了,只能和武安侯各执一词,谁也说不清楚到底谁是谁非。
皇上想不到新年开朝第一天,就遇到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他又不是傻子,虽然不知道李宏亮和何俊贤到底谁在说谎,但看锦阳郡主对李宏亮此刻在生死线上徘徊没有任何关切和感激之意,心中早已经猜到了大概,而且那几个无赖在前两天越狱,显然是早就筹谋好的,来个死无对证,这更像是李宏亮一开始就制定好的计划。
如果能把人提到刑部,皇上还真得甄别甄别到底是谁在说谎,可人突然跑了,李宏亮的嫌疑一下子加大了,要不是心中有鬼,为什么涉案之人一个个全都不见了?
看着言行落落的锦阳郡主,皇上对李宏亮又多了一分盛怒,为了争夺郡马之位,居然连这样的阴招都使得出来,冷哼一声,雷霆震怒,“朕为锦阳选婿,自然是要一位德才兼备的好郡马,可李宏亮背后行此阴诡之事,武安侯你实在教子无方。”
见皇上动怒,武安侯毕竟有些心虚,更是冷汗浃背,老泪纵横,令人不忍。
皇上见武安侯这般模样,也微微动了恻隐之心,武安侯一向是宠爱这个小儿子,看向何俊贤,何俊贤只觉天子之怒令人胆寒,心底还没有来得及开心,就立即把头低了下去,不敢再抬,他也知道,他做不成那个趾高气扬的贵公子了,此刻只想保住命,来日方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朝堂之上风云际会,这件突然发生的事情,微妙地朝着一种极为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一向水火不容的武安侯最后居然和何右相达成了一致默契。
双方各退一步,武安侯不再步步紧逼,执意请求判何俊贤的死罪,而何右相那边也心领神会,不再对李宏亮谋夺郡主一事咬住不放。
一场轰轰烈烈的元宵灯会杀人案就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暂时告一段落,让那些翘首以待的人十分意外,武安侯和何右相都是炙手可热的重臣,两家府上的公子斗殴,出了人命,是一件极具谈资的事情,但想不到就突然戛然而止了。
刑部尚书孔潜也没有追查下去,因为此事虽然影响巨大,但从案子的角度来说,却极为简单,没有任何疑难点,皇上也自有圣裁,各打五十大板。
在孔潜看来,一个欺瞒郡主,一个当街杀人,显然是当街杀人的那个罪更重一些,但李宏亮自身也有过失,而且很多人看见是他屡出阴招狠招,要取何俊贤的性命,何俊贤也有自卫的成分在里面,最多也只是没有掌控好力度,判误杀之罪。
若是李宏亮无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是何俊贤这样的贵公子也照样是死罪,但李宏亮有错在先,谋夺郡主,其心不轨,何俊贤虽然活罪难逃,但死罪可免。
见没有置何俊贤于死地,武安侯虽然十分失望,但宏亮的事,若是真彻查下去,恐怕还会牵连侯府,所以武安侯痛定思痛之下,决定暂时放何俊贤一马。
他挂忧儿子伤势,没有心思在宫中久留,刚从宫门口出来,就遇到府里的下人满脸喜色地告诉他,小公子醒了。
武安侯紧皱的眉头终于微微舒了一下,看着被刑部押走的何俊贤,不由得哼了一声,这次算你命大,否则就是追杀到天涯海角,也定然要报杀子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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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对于锦阳郡主选婿一事,自然也是十分关心的,吩咐锦阳留了下来,亲切笑道:“今天的初试你去看了吗?”
锦阳摇摇头,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红晕,似是女儿家羞涩的缘故,只吐出两个字,“没去。”
皇上看着如花似玉般的郡主,头上插着一支七宝珊瑚簪,甚是靓丽动人,“自己的终生大事,怎么也不去看看?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锦阳郡主一边吃着精美可口的糕点,一边道:“不是有父王母妃在么?有他们看着就行了,再说了,还有皇上亲自把关嘛!”
皇上大笑,“真是女大十八变,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锦阳郡主站起身,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来还不觉得有趣,不过听皇上这样一说,我倒觉得真应该去看看了,文试我是不懂,武试我还是略懂一二的。”
皇上一向宠爱郡主,笑道:“去吧。”
锦阳欢喜一笑,“多谢皇上。”
郡主走了之后,皇上眯起眼睛对贴身老太监道:“依你看,李宏亮的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田学禄依旧是谨慎作答,“奴才不敢妄言。”
皇上冷觑他一眼,“别人看不出来,你还看不出来吗?”
田学禄被皇上威逼不过,只得斟酌词句,沉吟道:“李公子应该只是取胜心切,才一时出了昏招吧?幸好被何公子察觉,郡主无碍,已是大幸!”
皇上冷笑一声,“幸好?难道你也认为何俊贤真是无意中察觉的?”
田学禄在宫中这么多年,早是人精,他当然明白,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不过是人为罢了,更何况李宏亮和何俊贤本是强劲的竞争对手,岂有不密切关注对手一举一动的道理?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田学禄表面上只是呵呵一笑,并没有多说一句,在这样敏感的关系之中,不多言是最明智的做法。
皇上又恢复了冷凝之色,“好在没出什么大事,要不然,朕如何给宇王交代?这个李宏亮,真是胆大包天,朕想给锦阳挑个如意郎君,这些年轻人不在文治武功的正途上用心,反倒在背后竟然行此龌龊之事,实在可恶可恨。”
皇上说着说着,眉头又紧皱了起来,一丝厉色再次涌上眉头。
田学禄忙道:“年轻人可以慢慢调教,皇上切勿动气,以免有伤龙体!”
正在说话间,有人来报,说武安侯府的李宏亮已经醒了,皇上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就命人退下了。
他并不关心李宏亮的死活,做出这等令人不齿之事,要不是看在他危在旦夕命若游丝,皇上都饶不了他,但不给他一个惩罚,一个震慑,难以彰显天威,何况既然锦阳是知情人,此事宇王必定也会知道。
朝堂棋局微妙,必须给皇后和武安侯府一个威慑,另外也要安抚宇王爷之心,对于设计谋夺郡主之人,皇上绝对不会姑息,忽道:“你立即命人把武安侯府的太医全部召回来,一个不留。”
皇上的心思,田学禄自然心领神会,立即命人去召回了太医,这件事,也相当于狠狠打了皇后一耳光。
原本皇上对这件事是不闻不问的,但知晓了背后隐情之后,皇上对皇后不分青红皂白动用太医的行为,也甚为不悦,太医是专门给皇族看病的,区区一个李宏亮,还动用了大批精锐太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国之栋梁呢?
皇上虽然人没有出养心殿,但武试的进度还是时时刻刻掌握在手中,这次报名参加郡马竞选的一共有三十六位适龄公子,武试要比试整整两天,挑选出八位优胜者,之后进入文试。
田学禄察言观色,揣摩着皇上的意思,小心翼翼道:“如今李宏亮和何俊贤都不可能了,不知皇上的意思是…?”
皇上忽然睁开眼睛透出道道精光,“锦阳是一定要嫁在京城的,就算不在京城,也不能离京城太远。”
田学禄自然明白皇上的意思,连连点头,“那是,京中公子英才济济,自然有能雀屏中选者。”
皇上冷冷哼了一声,唤过田学禄,“你去查一查,还有没有她们一派的人?”
田学禄神色微惊,看来这件事触怒了皇上,这一次锦阳郡主的郡马既不会让皇后的人得了去,也不会让容妃娘娘的人得了去,忙道:“奴才遵旨。”
“还有,明日传万阁老进宫面圣。”
万家百年世家,出过两位帝师,皇上年幼之时也曾受过万阁老的教诲,万阁老德高望重,连皇上也尊称他一声“阁老。”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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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试第二天,寒菲樱已经知道了李宏亮和何俊贤的处理结果,只是淡淡一笑,李宏亮的命真大,这样都死不了,不过定然已经元气大伤,没有半年,别想下床了,以后就没那么容易装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了。
武试至此,优胜者已经陆续出现,寒菲樱看着那些意气风发的优胜者和垂头丧气的淘汰者,一边饮茶,一边微微摇头,看萧天熠的意思,所有兴冲冲而来的人,最后恐怕会全部败兴而归。
正想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银铃般悦耳的声音,“这位莫非就是嫂嫂?”
寒菲樱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身旁萧天熠醇朗含笑的声音,“菁儿,你怎么来了?”
寒菲樱悠然转身,脑海中鬼使神差地浮现锦阳说过的话,不由得自嘲,真是神经过敏了,锦阳说风就是雨,弄得自己也草木皆兵了。
一位极其出色的美人站在眼前,容颜娇丽,盈盈俏笑,一身服饰也十分出挑,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双妙目正莹波流转,好奇地盯着寒菲樱,见寒菲樱打量着她,樱桃小嘴发出溪流泉鸣般的清脆女声,如同微风拂过风铃花,如同初生的黄鹂,“你就是熠哥哥的世子妃吧?”
熠哥哥?寒菲樱莞尔一笑,颔首默认,“你是……?”
萧天熠并不知道樱樱已经从锦阳那个多嘴多舌的丫头口中知道了欧阳菁的存在,清朗一笑,“菁儿,这是你表嫂。”
说完,又看向寒菲樱,轻轻一笑,“这是我表妹,欧阳菁,来自建安郡的欧阳世家,和小姨一起如今看望外公的…”
萧天熠还没有说完,欧阳菁就扑哧一笑,俏丽的眉眼染上了几分初春潋滟,带有几分撒娇的口气,“熠哥哥,你真是的,介绍嫂嫂,一句话就带过去了,介绍我,却啰里啰嗦说了这么多,真不公平。”
萧天熠对这个表妹很是宠溺,并没有生气,“来比武场干什么?”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欧阳菁围着寒菲樱左看右看,赞叹道:“我还没来京城,就听说嫂嫂艳名远播,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熠哥哥把嫂嫂藏得真好,娘和我都来了好几天了,你都不带嫂嫂让我们见见?”
萧天熠啼笑皆非,并没有被欧阳菁的岔开话题转移走注意力,只道:“问你话呢。”
欧阳菁娇笑一声,极尽妍丽之态,“外公派我来找你,说要商议郡主文试的试题,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听说只要有嫂嫂的地方就有你,过来一瞧,你果然在,看我聪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