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欺君

  收起银锭,老者复又看着那两坛酒。
  酒是这铺子里最好的酒,平时老者也舍不得多喝两口,摇一摇,酒坛里还有大半的酒,想着也是烦忧,他索性就关上了酒铺,然后进了后院抄了两个小菜,就这么如同他壮年时一般就着酒坛子饮了起来。
  唐斌与聂秀分道扬镳之后便就回了行宫,不得不说,他的轻功是极好的,二皇子府里的禁军,都不知他昨夜出了二皇子府。
  而聂秀这一晚,则是做了一件他这一生第一次做也不会再做的事情。
  张美人服药假死,他自然有解救之法,他将麻袋带到了一片僻静的宅子。
  打开麻袋的那一瞬,他心悸了一下,麻袋里的张美人,不沾铅华,月光下的脸居然是这么好看,但他很明白,自己已经欺君了一次,就不能再违背自己的信仰,他迅速将解药塞到了张美人嘴里,然后喂着她喝了一口水。
  张美人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花香,她的脸上,似乎有着一些红痕。
  许是唐斌将她带出宫的动作太大才会印出了这样的痕迹,灯光昏暗,他也不好凑近细看。
  他就这么坐着,坐了许久,见天色也不早了他便就起了身离去。
  送他离去的是一个年已四十的妇人,这宅子里有一个仆人,唯一的一个仆人是誓死效忠聂秀的。
  今后,无依无靠的张美人,就会与这个仆人相依为命。
  带上了斗笠,聂秀大步阔阔头也不回,他将张美人救了出来,就要做好再救她一次的准备,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努力全功尽弃,所以,最好的保护张美人,就是避免下一次欺君的唯一措施。
  他不知,张美人的心里,早就绝对不再让他为难了。
  那夜屋顶的承诺,也许只是聂秀一时口快,没必要以此就要聂秀为自己负责,毕竟认真说来,自己与聂秀,真的没有任何关系。
  在这一间陌生小屋子里醒过来的张美人,目光呆滞。
  这一夜,她丢弃了她的所有一切,只换得了自由,有限的自由。
  今后,她不再叫做张庭,不再是草原郡主,不再是大靖后宫里的张美人,她的重生,让她有些不适。
  她知道这会是哪里,只要自己还没死,她就知道自己已经出了宫,至于这是宫外的哪里,她不想知道,聂秀将她安排在这里,必然又他的道理,其实她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只是很多时候,她不得不野蛮。
  “姑娘。”妇人端着一盆清水进了屋,本想是让张美人洗一把脸的她在见到张美人那张脸的时候微微愣了一愣,但以她四十多年的阅历,这点诧异是可以很好的隐藏的。
  但心细如尘的张美人,还是看到了妇人双眼扫过自己脸颊时的慌张。
  “你是?”她很镇定,反正自己的容貌,她不会再留恋。
  “我是聂……他派来服侍姑娘的,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叫我花娘。”妇人将水盆轻轻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后拧干了水中的方巾。
  “花娘,替我把镜子拿来。”
  知道是聂秀派来的人,张美人放下了自己最后的防备。
  “姑娘。”花娘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将镜子拿了过来。
  镜子里的脸,张美人微微蹙眉,一个一个的红包,看上去很是可怖,
  看到脖子上那个红肿的包,她突然明白了是什么,院长给她的,并不是养颜美容的药,而是毁容的。
  院长,果然是想得周到。
  这倒好,免了自己受皮肉之苦了。
  想着,张美人笑着掏出了怀中的那支朱钗。
  “姑娘,不可,不可啊!”花娘以为是张美人一时想不开,赶忙伸手去夺。
  这朱钗很是精美,但那最顶端处却是锋利无比,美丽的事物的另一面,总是会伤人。
  花娘的慌张看在张美人眼里,化作了她朱唇轻启后的一声感叹。
  “花娘,替我收好吧,这是我从娘家里带出来的嫁妆。”
  花娘一愣,续而接过了张美人手中的朱钗,花娘是一个很普通的妇人,在一次意外中被聂秀所救,她无依无靠,这世上已经再没有她的亲人,所以她忠诚于聂秀,愿用余生偿还他的救命之恩。张美人来自何处是什么身份,她是很好奇,但她不会去问,聂秀一直是她最崇拜的将军,她想只要的聂将军做的事情,必然会是利国利民的事情。
  可惜,这一次,算不得利国利民,这只是聂秀的一件私事。
  花娘拿出了一个匣子,将朱钗装好呈到了张美人身前说道:“姑娘,这是娘家带出来的东西,还是姑娘收着吧,有时还能留着做个念想。”
  她哪里知道,张美人的这个娘家,可能是一辈子都无法再回去的,留着念想,又有何用?
  “那就去院子里挖个坑替我埋了。”张美人很是坚决。
  花娘不忍在说,她也年轻过,张美人这张脸显然是保不住了,这样一个姑娘显然是经历了一些常人无法接受的变故,她拢了拢身前的匣子苦笑着说道:“还是我替姑娘收着吧。”
  她没有提起为张美人去请大夫,那是因为聂秀有吩咐。
  “花娘,替我找顶斗笠来,我这脸保不住了,以后,省得吓着了你。”
  张美人笑着说这些话的时候,让人看了很心疼,没有哪一个还是风华正茂的女子会不爱心自己的容貌,到底是要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一个女子对容貌这般冷静漠不关心?
  “姑娘这说的哪里话,花娘什么没见过,姑娘这张脸,吓不到人。”
  “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再出去,在这里,也就是与花娘相处了。”
  说着,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东西。
  是一个玉瓶,是院长送给她的,与那瓶毁去她容貌的东西一起送给她的,她还记得院长当时的话:“睡去之前抹在脸上,醒来之后,再把这一瓶抹在脸上。”
  这一瓶,就是她手中的这一瓶。
  她突然明白了这是什么。
  一个是毁容的毒水,一个是可以让她重新找回自己容貌的东西。
  可现在这个东西对她而言,是无用的。
  对着玉瓶傻笑了一会儿,张美人一伸手,就欲将这玉瓶摔碎。
  站在一旁的花娘赶忙忙下手中的匣子一把拦在了张美人身前握住了张美人的手。
  张美人有武艺在身,但花娘的动作,却不慢她半分。
  而且,花娘的手劲,比之一般的妇人要大了很多很多。
  “你会武艺?”张美人打量着花娘问道,一个其貌不扬的妇人,居然也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不会,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会去学男人舞刀弄枪,我不过就是生来力气比别人要大了一些,五年前我家惨遭横祸,只有我一人被聂将军救了出来,聂将军念在我可怜,又看我有些力气,便就将我留了下来给了我一本册子,说是叫我没事的时候就学学,我见上面的小人很是好看,没事的时候就会看看,两年下来,我动作倒是快了很多。”
  “原是如此,我今时不比往日了,这玉瓶还算是值些钱,你替我收着吧,总有一日会有用的。”
  花娘唉了一声赶忙接过了玉瓶,生怕张美人又是一个冲动要将玉瓶打碎。
  “还有一件东西,也要劳花娘替我收着。”说着,张美人在怀中掏出了一方手帕。
  手帕有着淡淡的清香,正是在她被聂秀救下的时候聂秀给她擦拭血迹的。
  花娘知张美人定然是经历了大变,所以也不多说,只是听着吩咐一一接过。
  好在张美人出宫之前就已经准备好,身上也没什么东西,除了这手帕玉瓶朱钗,再也找不出了其他东西。
  “你寻一个地方埋起来。”
  花娘一鄂,但还是抱着匣子领命而去。
  这一切,都不再会与她有交集了。
  娘家、容貌、聂秀,都不再会与她有关系了。
  她在想,自己叫什么好呢?总是要改名换姓的,张庭这个名字,早已经丢在了那暗无天日的后宫之中。
  “姑娘,可是饿了?”花娘的动作当真是神速,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就就已经将匣子埋好走了进来。
  “不是。”张美人摇了摇头。
  “姑娘,若是有什么事情,就与花娘说。”花娘很是热心。
  张美人细细打看花娘,虽只是年过四十但却已经是双鬓斑白,眼角皱纹层叠,皮肤还泛着一层油腻,厚厚的嘴唇,高高的鼻子,弯弯柳叶眉,这个女人,相比从没有好看过。
  “花娘,他可有说什么?”
  花娘呵呵一笑道:“他让姑娘好生养着,说是等些时日就送姑娘离京。”
  离京?张美人皱眉问到:“去哪?”
  “去青州。”
  花娘笑着解答。
  “青州?”张美人不甚疑惑,虽然她在大靖已经有了五个年头,但她从未出过那堵红墙,大靖的地域州郡,她确实是不了解。
  花娘对这也不诧异,就她所知,京城里许多大家闺秀其实都不知道大靖有多少州郡的,张美人一看就不是寻常女子。
  “青州,离着京城有两日的路程。”
  “他不会去吧。”这句话,是肯定,不是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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