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重柔被她突然发火吓了一跳,身子一抖,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重岚已经拉着重丽拧身坐到族长夫人身边去了 。
族长夫人让出空地来让他坐下,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你姑爷是个好的,你要好好跟他过日子,等你们三兄妹都成了家,你爹娘也能瞑目了。”
重岚乖顺地应了声是,族长夫人正要再叮咛几句,就见王老夫人打扮的珠光宝气走了进来,自来熟地在她身边一坐,高声聒噪道:“我家里有点事儿来迟了,老姐姐和重家姑娘可别见怪啊。”
族长夫人素来不待见她,只是皱了皱眉,并不言语,重岚和重丽有样学样,都低了头不言语。
王老夫人见无人搭理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瞧了重丽一眼,提高了嗓门道:“我是个不招人待见的,在门口呆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来迎。”
重丽撇撇嘴,重岚随口:“刚刚大家都忙着呢,人手难免不够,所以没人去迎老夫人,还望老夫人勿要见怪。”
王老夫人端着架子点了点头,又瞧了重丽一眼,笑道:“好久不见六姐儿了,快过来让我瞧瞧。”
她说完就探手去扯重丽袖子,重丽猝不及防被拽住胳膊,她咧嘴大笑道:“哎呦,六姐儿的模样愈发好了,身子也窈窕了不少,都成了大姑娘了。就是打扮的太素净了。”
她说完就要拔下头上的金簪硬给重丽带上,姑娘家可不能随意收人家东西,重丽身子往后退,一边坚辞不受。
一个硬要给,一个就是不收,族长夫人见王老夫人推推搡搡实在闹的不成样子,便皱眉不悦道:“王家婶子怎么回事儿,这不年不节的你送的是哪门子的礼?”
她又瞥了眼那金簪:“何况这礼实在是太贵重了,丽儿不能收。”
重丽终于趁着这个机会脱开身,一溜烟跑到重岚身边,王老夫人抓了个空,却还是笑道:“又不是外人,这礼送了也就送了,能值个什么。”
族长夫人淡淡道:“王家婶子到底是客,该讲究的规矩还是要讲究的。”
王老夫人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继续笑道:“也不是外人,你们重家这几个姑娘生的都是好模样,我真是喜欢得紧,当初还想和岚姐儿议亲,只可惜没缘分,丽姐儿也...”
族长夫人重重把茶碗顿在桌案上,沉声道:“王家婶子慎言,莫要污了我们重家姑娘的名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更何况我记得,如今你们王家至今未婚配的就剩了你那痴傻的小儿子吧,这样的人也敢来谈婚论嫁,当我们重家是好欺负的不成?!”
骂人不揭短,族长夫人平素也不是那等刻薄人,但今日实在是被气着了。
王老夫人臊得满脸通红,竖着眉毛想要拍桌骂人,但无奈她在族长夫人跟前也是晚辈,这又是重家的地盘,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围着桌子坐的众人都窃窃私语,用讥诮地目光瞧着王老夫,饶是她这般厚实的脸皮也抵受不住,终于垂下头不敢再找事儿了。
这一顿归宁宴竟然吃的暗涌不断,重岚放下筷子揉了揉额角,只盼着赶紧结束,她好去瞧白氏。
底下重瑞风正在晏和身边讨好巴结,不断地灌输着他大丈夫就该三妻四妾,不能惯着婆娘的理论。
晏和神色如常地呷了口‘金风玉露’,好似没听见一般,由着他在耳边聒噪。
重岚在楼上刚好能瞧见这一幕,她倒不担心重瑞风送的丫鬟晏和真能收下。
别说是几个丫头,他在官场行走这么多年,什么美人别人没送过,像什么西域胡姬,龟兹美人都算是礼轻的了,这些他都没收,能瞧上重瑞风送的几个寻常丫头才奇怪,不过见他一个劲儿地骚扰晏和,心里大为不悦。
都说兄妹之间心有灵犀,这话倒也不是虚言,重正自己虽是个爱美人的,但见有人要给自己妹夫送妾,心里头哼了声。
他扣着酒壶的壶把走过去,哈哈笑道:“我说大伯好偏的心,我好歹给你当了这么多年侄子,你都没说送我个美人,今日我这妹夫一来你就热脸贴了上去,可惜我这妹夫瞧不上,不如你就送给我吧,他不解风情,我解啊。”
重瑞风脸一沉,偏偏对着这么个浑人还发不出火来,只能摆手赶他:“有你什么事,赶紧去招待宾客去。”
重正这人优点不多,但脸皮厚绝对是其中一项,听了这话反而亲热地挨着他坐下,拎着酒壶道:“别介啊,咱们伯侄二人好久不见,来,大伯给我个面子,咱们来喝两杯。”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个大酒碗,倒满了之后不由分说地给重瑞风灌了一碗,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又一边说着祝酒词,一边嬉皮笑脸地又给他灌了好几碗。
重瑞风喝的两眼发飘,两腿发软,被人扶去了偏厅歇息,正坐在高背椅上喝醒酒汤骂重正,有个自家下人竟急匆匆走了进来,在他身边压低声音道:“老爷,二房的堂少爷到了咱们府上,说是要来探望大夫人呢。”
重瑞风虽有几分醉意,但脑子还算清楚,闻言心里一警:“你们想法子把他赶走,我去瞧瞧大夫人。”
他想着近来的盘算,最好在归宁宴结束之前尘埃落定,便急急忙忙起了身往大房白氏屋里赶。
白氏的屋里一股血腥味,纵然被人洗刷过好几遍也难以消去,她原本鼓涨的腹部已经干瘪了下去,人越发显得老迈憔悴,面如死灰地靠在床上。
重瑞风进她屋里之后,脸色变了变,却还是坐在她身边,难得温柔地宽慰道:“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昨天的事儿是个意外,不能怨你没护住孩子,谁也没想到那夜猫会扑上来抓人,让你失了孩子。”
他见白氏不接话,又自顾自地叹气道:“这也是你命里跟这个孩子无缘,不过所幸你还有丽姐儿,她若是嫁得好,你以后也有个依仗。”
白氏静静地瞧了眼他,以及他身后跟着的王姨娘,又漠然地别过头不言语。
重瑞风见她不接话,面上有些挂不住,却仍是继续道:“如今大哥儿不在了,你肚子里的这个又没保住,只剩一个丽姐儿你可以倚靠,咱们多年夫妻,我打算帮丽姐儿寻一户好人家嫁过去,你以后也也能靠的着。”
白氏身子猛地坐直,睁大眼死死地盯着他:“你要把丽儿嫁给谁?”
重瑞风捻须笑道:“是一户体面人家,家里钱财颇丰,而且又在咱们县上,你若是想念,随时都能去探望。”
白氏仍旧直直地盯着他的眼,攥着被子的手指根根泛白,声音透着几分空洞的尖锐:“到底是那户人家?”
重瑞风迎着这样的目光,竟有几分心虚,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还是王姨娘笑着接口:“回夫人的话,是王老夫人的儿子,我那娘家堂弟。”
她用百花绢子掩着嘴角轻笑:“夫人也知道,王家钱财不少,家里人也厚道和气,六姑娘能嫁过去也是她的福气。”
王家里尚未成亲的男丁不就剩了那个傻子,她身子往前倾,一把攥住重瑞风的手腕,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老爷,她说的可是真的?”
她见重瑞风点头,才尖声道:“我不同意!”
她咬着牙根,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半晌才开口道“王家那小儿子是个傻子,连吃饭喝水都让人伺候着,还动辄出手伤人,污言秽语地骂人,丽儿她也是你的亲生女儿,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重瑞风见她反对,沉声道:“不过是个傻子,王家富足,只要让丽儿把他哄好,以后他能分的的家财不都是丽儿的?”
白氏想到唯一的闺女要嫁给个傻子,顿时疼得心肝都颤抖起来,一改往日的柔弱性子,强撑着病体爬起来,用力啐他一口:“你这丧尽天良利欲熏心的畜生,就你这样的也配为人父?丽儿可是你的亲骨肉啊,你竟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重瑞风被骂的火冒三丈,但白氏是当娘的,这门婚事要结成还要让她帮着操办,他也不好出口就骂。
王姨娘见状忙接口道:“夫人这话可就是冤枉老爷了,丽姐儿可是老爷的亲骨肉,他自然是打听过了才把人嫁过去的,我那堂弟虽然是个痴儿,但也知道心疼人,王家上上下下都恭谦有礼,待人和蔼,我堂婶也是个知冷热的,丽姐儿嫁过去自然是有福享的。”
☆、第74章
白氏在王姨娘面前向来是不欲多言的,但今日事关女儿终身,她一把掀开被子大声道:“都是一个县的,真当我不知道王家是个什么德行吗,既然王家有你说的那般好,你为什么当初不把四姑娘嫁过去!”
她因着体力不支,全身都在发颤,空洞的眼睛转向重瑞风:“老爷,丽儿可是你的嫡出女儿,你让他嫁给一个傻子,不怕别人耻笑吗?!”
王姨娘吃吃地笑了笑,面上有些嗔怪,用绢子掩了掩嘴:“王家可是要跟咱们亲上加亲的,夫人,瞧您说的,什么傻子不傻子的,这么说未来六姑爷岂不是让人笑话?”
她杏眼含笑,却难掩其中的恶意:“况且丽姐儿那粗野性子,肯娶的人家还真不多,我们家老夫人也是瞧在亲戚情分上才肯娶回去好好待着的,夫人怎么能说这么难听的话呢?”
她亲生的儿子中了功名,闺女又嫁入了官宦人家,娘家得力,重瑞风又一面倒地向着她,再把那个常跟她作对的重丽打发出去,她就算不能扶正,也跟正头奶奶没两样了。
白氏想到唯一的闺女,又瞧着眼前王姨娘的笑靥,攥紧了的手缓缓松开,用力一巴掌挥了过去:“你住嘴!我绝不会同意的!”
她转向重瑞风,每个字都说的极用力:“你们别做梦了,我去求岚儿他们,去求族长夫人,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你们就休想摆弄我闺女!”
王姨娘这些年保养得宜,生了两个孩子还显得娇艳如花,白氏的力气虽不大,但还是让她白皙娇嫩的脸上浮起手掌印子。她捂着脸看着半死不活地白氏,心里大恨。
重瑞风听完她的话,心里头也火冒三丈,用力把她搡开,嫌恶道:“你我夫妻一场,实话告诉你吧,我和白儿都才考了功名,正是需要打点的时候,就是以后中了进士,进官场也得花大价钱铺路,咱们家这些年的境况你也知道些,祖上留下的田产铺子入不敷出,你那好侄女半分都不肯接济,所幸王家夫人厚道,愿意出大笔彩礼迎娶丽儿,你不光是丽儿的娘,更是重家大房的当家夫人,自然该为重家大房着想。”
白氏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勉强撑起身用力啐了过去:“你自己不擅筹谋,不会经营家业,由着几个妾室通房管家,把偌大的家业败了个干净,竟想到拿自己的女儿填补亏空,亏你想得出来,你这样的也配为人父!”
重瑞风以为按照白氏的柔弱性子,这事儿应当很快就能谈妥,没想到说了这么久还没有丝毫进展,不由得又惊又怒。
王姨娘福身行了行礼,也不管脸上顶着的巴掌印子,轻笑道:“妾身也在重家呆了近二十年了,夫人不妨听妾身说几句。”
她柔柔地瞧了眼重瑞风:“咱们家若是发达了,不光是四姐儿,六姑娘在夫家也有依仗。“
她轻鄙地瞧了眼趴在床上大口喘气的白氏,笑着道:“还有...白哥儿虽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但您总归是嫡母,怎么说也得管您叫娘,他如今是秀才老爷,若是能得钱财开道,以后有出息了,受封赏的可是您,这是天大的好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说完整了整衣裙,想着方才挨一巴掌的恼怒,掩嘴笑着道:“您也别怨谁,要怨就怨大哥儿下落不明,白哥儿又有了功名,这才是您能依仗的那个。”
这话明着是劝慰,其实就是朝着白氏心窝子戳了一刀,她喉头一甜,差点吐出血来。
“姨娘说的头头是道,可是你凭什么断言就算三堂弟得了这笔钱,一定能有出息。”重延一撩袍袂迈了进来,淡然道:“要知道,这世上有的人天生就是穷命。”
重瑞风见重延走进来,大惊道:“你怎么进来的?!”
重延道:“自然是走进来的,难道还是飞进来的?”
重瑞风怒道:“这是我们大房的家事,大房二房已经分家,我们的家事不用你来管,现在给我立刻出去!”
重延不急不慢地道:“当初小妹病重,大伯过来开口就要重氏商行的管理权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大房二房分家之事?”
他目光落到白氏身上,躬身把她扶起来:“况且侄儿这次来,只是探望大伯母的。”
重瑞风被噎了个捯气,还是王姨娘见机快,忙道:“二房那边还开着归宁宴,既然大少爷探望过了,那就早些回去吧。”
重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只是转向重瑞风道:“咱们重家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规矩了?主子说话的时候,奴婢也能插嘴吗?幸好我是大伯的侄子,要是让外人瞧见了,指不定怎么笑话呢。”
王姨娘这些年在大房威风得意惯了,最恨别人道出她身份,攥起来的手指根根泛白。
白氏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拉着重延的袖子不撒手:“好孩子,你快劝劝你大伯,王家那样的人家,嫁的又是那样的人,你堂妹如何能嫁过去,还不得被生生作践死。”
重延温言道:“伯母安心休养,堂妹不会有事儿的。”
重瑞风终于回过气儿来:“你打的这是什么包票,我们大房儿女婚嫁之事,你这个二房的侄子插的哪门子嘴!我既然给她定了这桩婚事,就是捆着她上了轿子,也一定要嫁过去!”
重延不搭理他,白氏指尖发颤,眼里带了些祈求和希冀:“我记得你前年是和老大一起去科考的,现下你回来了,那...那他呢?”
此言一出,王姨娘的眼神不由得闪了闪。她能得势,全是因为正室夫人的儿子下落不明,自己的儿女又有出息,可要是大哥儿回来了...
重延取了个大迎枕让她靠好,缓声道:“我正要说这个。”
他淡淡叙述:“当初我和大堂兄去京里赶考,结果半道上遇到了雪灾,之后又是流民叛乱,我们两人便被冲散了,我侥幸去了京城,一边备考一边等大堂兄赶回来,结果一直没有消息。”
他见白氏面色苍白,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过去,继续道:“我是去年到的京里,左右等不及,便先参加科考,又听说小妹病重,就在学馆留了个字条,自己先赶了回来。前日我却收到堂兄来信,他错过了跟我一道的考试,正能参加之后的那场,如今成绩下来,他是二甲二十三名同进士,仔细算了算时候,我刚好跟他错过了。”
王姨娘脸色清白交加,也顾不得礼数了,尖声道:“你怎么证明?”
他看也不看王姨娘,从袖子递出书信来:“大伯看看吧。”他神情淡然:“去掉书信送来的时间,大堂兄应当也快到江宁了,到时候看到大伯母这般憔悴,心里定会十分痛心。”
白氏面带激动之色,险些流下泪来,双手合十不住地念佛。
重延漠然地瞧着王姨娘:“你方才说谁才是伯母能依仗的那个?”他声音泠然,如同冰玉相击:“你有句话说对了,三堂弟就是以后封官做宰,那也是正室的封赏,跟你这个当奴才的没有半分干系。”
王姨娘脸色煞白,身子发颤,几乎站立不住。她所依仗的不过是儿子的功名,现在老大没死,前程又比自己儿子还好,想想她这几年对白氏使的手段,心里不由得一凉。
重瑞风这人颇会审时度势,二甲二十三名,这个成绩虽不比重延,但以后为官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便拿着信张口吩咐道:“来人啊,给大夫人请大夫来,好生将养着,不得怠慢,不然揭了你们的皮!”
他原来是巴不得白氏早死的,王姨娘心慌意乱,过去攀住他的胳膊:“老爷...”
重瑞风一把推开她,对着自己身边的得意人怒斥道:“贱妇,你以后要谨守妾室本分,不得在大夫人面前无礼,不然我就立刻把你卖出府去,听到了没有!”
他冲着重延一叹:“这些日子都是我在外忙着,难免疏忽了家事,今天让你见笑了。”
重延眼底似有讥诮之色,拱手道:“大伯说的是,既然如此,那六堂妹的婚事...不如等大堂兄回来再商议?”
重瑞风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来,笑着道:“那是自然。”
重延办事素来利落,见事情已经办好,想着重岚还在那边等消息,便直接赶去了二房。
这时候归宁宴已经办的差不多了,重岚送完最后一批客人,正要下楼找晏和说话,就见清歌垫着脚往外望,蹙眉担忧道:“大少爷怎么还不回来,别是大爷故意刁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