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史弘肇,这是朝会!朝会!是朝廷议事之地,你再如此……陛下,请逐史将军出去!”
“陛下,杨玢身为一国首相之首,却行事不公,臣建议革去杨玢同平章事之责,以儆效尤!”
……
第254章 烈酒 (十三)
杨玢史弘肇过去喜欢拿刘承佑或朝中之事做筏子,这次却是鲜少的自己动手直面对方。而且两人各有一帮手下,很快的纷纷加入战团,直吵得你死我活。在这里杨玢一派有道德缺陷,史弘肇却有军事把柄,一时间倒是口沫与辱骂齐飞,牲口与亲属一色。刘承佑假模假样的说了两句别吵了,然后就坐在自己的龙椅上津津有味的欣赏了起来。
他的这个样子,争吵中的两派人马当然没有留意,却被郭威看在了眼中,当下更坚定了离去的决心——这个浑水,谁愿意淌谁上吧!而在同时,他也对刘灿重新琢磨起来了——早先朝中是什么样子的,他还是记得的,现在不到一年,却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若说全部都是刘家的功劳也许有些过,可他们绝对起了大半作用。那么在宋子辰死这件事上……他这么想着又摇摇头。刘家也许早同宋子辰有过节,可要想杀他早就能动手了,他能活到现在充分说明了刘家没把他当一回事。早先不杀,现在更不会杀了——当然,他之所以会这么笃定,还是因为他不相信刘家能在开封把这事做的这么干净。
而此时,刘灿也在自己的书房思忖着这件事。宋子辰死了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但也是一件怪事,而且这件怪事还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上一次是李十三,这一次是宋子辰;李十三是他们都想杀的,而宋子辰他们虽没有想杀他,也开始针对他做布局了。而这两个人却都在他们要动手的时候死了,要说这里面没有联系,刘灿是不信的。可要说有人一直关注着他们……
刘灿脸色一变,很少的感觉到了害怕。一股势力,一直关注着他们,他们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势力?这样的势力如果……她长长的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中国历史上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如果有什么慈航斋之类的地方,就算正史没有,总会有些小道消息、野史流传的,但她从未听说过,这就是没有!这一点自信她还是有的,比历史知识她也许还很浅薄,可要比小道消息……他们做导游的就是干这种事的啊,没有还要编出来呢!
没有这样的势力,李宋的事情应该只是一个或者一小撮……想到一个人她眼前一亮,把王森叫了过来:“和阿草,你这边最近有联系吗?”
“有的,上一次他那边报消息就在四天前,一切都好,没有特别的事。”
“叫他来见我。”
“……是。”虽然有些惊讶,王森还是没有异议。他平时虽然话多,但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
阿草是在第二天来的,他穿了件府里下人的衣服,驼着背,低着头,就和府里的下人一样,若不是他残缺的右臂,若不是他和王森一起进的房间,刘灿简直要不敢认他——就在五年前,这个少年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还像一把剑锋利刺眼,令人不可忽视,而现在,简直可以让任何人忽略。
刘灿挥挥手,让王森先走了,然后看着对面的阿草,越看越惊奇。此时的阿草完全就像府里的下人,面对她的时候局促、不安、胆怯。没有最初见面时的倔强,没有之后的坚毅,更没有上一次见面时的锋芒。
“阿草?”
“……教官。”他小声的应了一声,带了些微的忐忑,刘灿皱了下眉,“宋子辰,是不是你杀的?”
阿草身体微微一僵,然后点了下头。虽然有这样的猜测,可是真当他承认的时候,刘灿还是充满了惊奇,她想了想道:“李十三……也是你杀的吧?”
阿草再次的点了下头。
“你还杀了谁?”
“教官问的,是全部吗?”
“全部。”
“很多是没有名字的,还有一些我没记住。”
“那就说你记得的。”
“李阿白,曹子穗,冯中,张兆福……”阿草开始背人名,一开始她有些茫然,在听到张兆福的时候她神色一动,再之后又听到两个人名,她心中就有数了。那个张兆福是曹州的豪强,却最擅长两面三刀,对着他们各种臣服,转眼却又能和朝廷勾搭的热火朝天,偏偏这人表面功夫做的好,手段又够紧,他们一时不好下手,毕竟还要给曹州其他人做个样子。而就在这个时候,张兆福死了,死在了妓院,而且还相当不体面——一直到那个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那个家财万贯孔武有力的男人喜欢老妇!
张兆福死后倒是有一些小道消息说到他们刘家的头上,但他死的实在是太惊悚了,人们更乐意谈论的是他的死因他的嗜好,对于刘家倒是集体忽略了。另外几个也和张兆福的情况差不多。要说这种事情她早就应该怀疑了,可一来时间分散,二来地点跨度很大,第三,阿草说的这些人,还有很多事她不知道。
“你说的这个李阿白是什么人?”
“是妓院里的一个掮客,因为看出了点端倪,我们就把他杀了。”
他说的很随意,刘灿却从里面听到了一个词:“你说,我们?”
“是。”
“还有谁?”
阿草抬起头,在这一刻他的卑微与忐忑都不见了,他站在那里,虽然还是恭敬的却不再卑贱,他拱了下手:“我们的名单,王科长那里都有。教官只要找王科长要一份即可,但还请不要对王科长说我们做了什么。王科长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刘灿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此时面对的好像不是一个学刀少年,而是一个现代特种兵或者某个武侠小说里的杀手组织的头领。她想了想,让阿草坐了下来:“我早先把你归到正堂,并没有想让你做这些事。”
在最开始阿草是一直跟着他们的,虽然他很少和大部队一起行动,可他们每次领装备都有他一份,每次出去,他也都知道计划。不过当他们真的行动的时候,阿草就消失了,这也是她故意为之。早先在邙山的经历令她知道,什么时候都安排个后手比较好,而阿草,则用事实证明他会是一个很合格的后手。
一开始只是阿草一个,后来她又给阿草配了一个。毕竟有个什么事有人商量一下总是好的,而且万一有意外,也总有个来报信的,那个人是个女生,她还记得叫周芳,那时候周芳还没有从演武场毕业,但阿草说她合适,周芳也愿意,她就没有多管。
再后来他们到了密州,不再东奔西走,她就把阿草归到了正堂那边。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让阿草搞暗杀,她非常清楚这种东西能用,但绝不能常用。而阿草的身手、学到的东西很显然又是不太适合普通部队的,所以经过思忖,她把他放到正堂。在一开始她还想过是不是要阿草做正堂的科长,毕竟在这方面他更有经验,后来是考虑到阿草的性格这才没有选他。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是享受科长待遇的,而且他自己领了一队人马做事,据他所知,王森也不是太管他。
她一直认为他在做情报却不知他早就杀上了人。
愤怒吗?有些,因为阿草所做的并不是她命令的,这算是自行其是,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会喜欢这种下属。但在同时,她又有些疑惑,因为阿草实在是太平静了,他没有丝毫的不安胆怯,就仿佛他做的是再理所应当的事情。
“为什么?”
“教官指的是……?”
“你要知道,我并没有想让你杀人,起码是在这种情况下。”
“教官没有让我杀人,但曾让我选择适合自己的路,我经过考虑,觉得这是对我来说最合适的。”他认真的看着刘灿,“这是最能帮到教官的,而我,是最合适的。”
“你怎么确定能帮到我?”
“因为总要有人做这种事的。”
“我不需要不听话的手下。”
阿草默默的拿出了自己的刀:“请教官处罚。”
刘灿看了看那把刀,又看了看他,蓦地一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杀得人都是为了我好,为了密州好,所以觉得我不会处罚你?”
阿草摇摇头:“我知道,我没有接到命令,虽然杀了人,但也许杀的是不该杀之人,也许教官对这个人另有用处。所以教官处罚我,我不会有任何怨言,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哪怕教官杀了我,我也觉得是应该的。”
他很平静的说着,表情认真,刘灿歪了下头:“既然这些道理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阿草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看着他,刘灿眯了下眼:“你的手下知道你是没有任命的吗?”
“不,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刘灿点了点头:“你走吧。”
阿草一怔,刘灿道:“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要出现在密州,不要插手我刘家的任何事。这一次我会小心,所以如果再让我知道,一定会抓住你,然后下一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你也许不怕死,但你总有怕的。”
“教官,让我走?”阿草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真正的慌乱,刘灿点点头。
“我,我要去哪儿?”
“随你的便,从今以后你和我,和刘家再无瓜葛。”
“……不!”
第255章 烈酒 (十四)
当阿草把自己的刀解下来的时候,刘灿就知道这事麻烦了,因为他太平静了,平静的就像现在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而就在这短短的对话中,刘灿发现他不害怕惩罚不害怕鞭打不害怕丢人,特别是后者,当他如同下人似的出现在她面前,已经抛弃了所谓的面子。
这几乎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而更麻烦的是,他不认为自己做错,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态度却表明了——只要他认为是对她、是对密州好的,他就会再做下去!也就是说除非杀了他,否则他基本不会改变——当然,这个不会是在短时间内,真关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总是要有变化的,但那属于研究范围的事情了,虽然阿草犯的事认真追究的话是能关个这些年,但她不准备这么做。
她在所有人面前挨了鞭刑,表明规矩不可更改,但那是让人知道他们密州严厉。
严厉,而不是严苛。
阿草作为后手,不仅是一次为他们遮挡、提醒,虽然再没有出现过邙山那样的事情,可敌人的偏兵、伏兵也是有出现过的,若没有阿草,已经知道怎么警醒的他们虽不至于全军覆没,也必要遭受重要损失。特别是早年在去河东的那一路,他们杀了不少契丹兵,虽然斩草除根,手段隐蔽,又有金银开路,可还是惹来怀疑了,有一次,就差点中了埋伏,是阿草及时提醒,他们才能适时抽身,那一次的事,真要说起来,甚至比在邙山那一次更要严重!邙山当时的都头曹明不见得敢杀她,契丹却是绝对敢的!曹明不敢直接冲刘冲动手,契丹人却不会有这个顾虑。
这一点,她记得,王森赵匡胤他们也一定记得。所以若对阿草实施严厉惩罚,就算他们嘴上不说什么,心中也绝对觉得不是滋味。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从某个方面来说,这是一句谎话!因为王子他不仅是单纯的个人,他背后还站着他娘他爹他的兄弟姐妹,再说远一些,还站着他的开国老祖宗!
他的老祖宗为了开创基业费了八辈子力气,当时也许是有理想,也许是被逼迫,可走到一定位置的时候,是一定有自己的要求的。而他,一定没想过让自己的子孙和庶民站在同一个位置上。不公平吗?其实很公平,富二代能花天酒地,是因为富一代努力开阔了。
同样的道理放在这里也一样,阿草立过这么多的功劳,现在因为他杀过一些人就要杀他,或终身囚禁——他杀的还都是对密州有害的,也许道理上说的过去,可情理上却是有亏欠。但这样的手下,她又不能留,不敢留,所以在确定自己不能改变他的时候,刘灿只有让他离开了。
她相信以阿草的能力,到哪里都能生存下去而且过的很不错,这是对他过去功绩的一个交代,而没有给他任何东西,也算是给他的惩罚了。她是这么决定的,所以在说这话的时候她很平淡但很肯定,这一点阿草听出来了,立刻,他就觉得眼前一黑。
其实,在最开始,他不是没有过犹豫。虽然那个时候刘灿还没有明确的说过密州的规矩之类的话,但演武场的规矩是有的,他也习惯了服从各种规矩。那个时候他觉得他能完美的完成刘灿布置下的每一项任务就是好的了,他没有想过要背着刘灿去做什么,直到李十三的出现。
那个总是和刘灿作对的人,那个总是蔑视刘灿的人,很多次他都想杀了他,但他克制住了。他的师父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我教你的,是杀人的刀法。杀人只有杀与不杀,而没有为什么杀。一旦你要给自己的杀找一个原因,那么,你就不要再走这条路了。”
是的,他的师父,是一个杀手,这一点,即使刘灿也不知道。
在很多年前,他的师父就是一个杀手,这是一个职业,他的师父算是一个成功的杀手,所以家里有着上百亩田地,县城里有着两间门面,不算多么富裕,却是殷实的。他每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外面,不见得都是去杀人,更多的,是为了不把外面的纷争带回家里。而有一次,他回家过年,遇到一伙匪兵,结果却是家破人亡——他是一个好杀手,但在哪一队队兵马面前也不比婴儿更孔武有力,他是杀死了几个士兵,可立刻被不知从哪儿来的流箭射中了胸口,若不是他习惯性的会在胸口放一个护心镜,也许那一次,他已经死了。
他活了下来,可他的家人却死了大半,另外一些也只找回了一个,剩下的,有说被抓了,有说被吃了。那个他尽力守护的家就那么没了,然后,他就加入了军队。从这边打到那边,又从那边打到这边,有过胜也有过败。最初,他是想要报仇,想要找到那些匪兵,后来他发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匪兵太多了,连他自己,也变成过匪兵。
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他已经意识到只是这样杀来杀去是没有用的,可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就在这个时候他接触到了李存勖。
他的身手在军队中没有太大作用,但单打独斗却少有敌手。李存勖很欣赏他,而他也够心狠,为了能立住脚,就给自己来了那么一刀。之后他就开始为李存勖做事,能说出来的不能说出来的。他越来越受重视,可心中却越来越失望,因为当上了帝王的李存勖并不是一个明主。但他也不知道什么算是明主。而后来,李存勖还死了!
他虽然对李存勖失望,却还是有感情的,他想着能为他报仇,却惹上了契丹人,差点丢了自己的命。
“老子觉得就要死了,像我这样的人其实早就该死了。”他的师父嗜酒,虽然他说他过去从不喝酒,但在他的记忆力,他的师父总是拿个酒瓶的——而奇怪的是,他从来没喝醉过。
“谁知道老子就这么遇到了刘指使,又遇到了你这个小兔崽子。”那个时候,刘成已经是节度了,但他的师父还是习惯叫他指使,也许在他心中,这是他永远的指使。
“很多人都说刘指使背信弃义,背主忘恩,让老子说,那就是个熊!你看看这世道,看看这天下!还有一个地方比指使管的更好吗?还有一个地方,会这样对待我这样的人吗?”他师父的待遇并不算特别好,一个月一千二百文,这绝对无法和他在宫中相比。可样样齐全,据他所知,并不只是他师父如此,演武场的教官,伤残的士兵都是如此。
他的师父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眼神冷漠,一句话都没有同他说,对送他的人点了下头,就进了屋,而待送他的人一走,他的师父就把他吊起来了:“吃不得苦你就回去吧。”
那个时候他的师父冷漠、刻薄,他曾无数次的想要离开,可到底留了下来,因为,这是刘灿为他找的师父,他相信刘灿不会害他。而慢慢的,他的师父也在他面前展露出了真本事,他看的惊奇,也就越发不愿走了。
他能吃得下苦,他的师父又是真的有本事的,演武场还给他提供了各种便利,所以,他虽然少了条胳膊,却是真的练出了东西。而到了那个时候,他的师父也变成了一个爱唠叨、爱喝酒的老头子。
“你算是赶上好时候了。”他的师父经常说这句,然后就会看着他出神,他知道他想到了他儿子,那个比他大的少年,他一直没能找到他的尸体,所以也就总幻想着他会活着,他没有说过,但他知道,他还幻想能找到那个少年,然后能安排他进演武场——哪怕那个少年已经成人自己已经进不了了呢,但也许,他还有儿子或者女儿——甚至,孙子孙女呢??
他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他还想用自己的积分来换取这个机会,虽然他的师父也可以,但他的师父老了,需要的东西也多,他呢,孤家寡人一个,积分再好,他其实需要的也不多。
“你要帮大郎君,不管是什么你都要帮,你要知道这不是在帮他,这是在帮所有人,所有人!”有一次,他的师父喝多了,拉着他的手不断的说,他不断的点头,其实他从没有想过不帮刘灿,在他心中,刘灿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他为刘灿做什么都可以,但是那一晚,他隐隐的有一种不同的感觉。
那是期待?是渴望?是风险?
他能感觉到,他的师父也是为了刘灿做什么都成的。
如果早先刘灿只是他个人心目中的什么的话,那再那之后,更加了一层神圣的色彩,所以李十三的行为,在他看来就是亵渎!
然后在那一天,他杀了李十三。在那之前他并不知道刘灿也要杀他,毕竟他在外围,而当他发现他做的正是刘灿要做的事后,他突然有一种特别的感觉。那不仅是他帮刘灿做了什么,更是他维护了刘灿!所以他明明知道这种行为刘灿不见得喜欢,他还是做了第二次,然后是第三次……
至于杀人不需要理由这样的话早被他丢到了一边,他是在杀人,但他一直是在为教官杀人,这就是他的理由,他早就有理由了。
终于在这一次,他策划了一起最大的,虽然死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他知道这会引来风暴似的结果。而之后的发展也如他所料,更令他得意的是,这大大改善了刘灿所处的环境——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只知道拿刀去刺杀人的小杀手了,他知道分析知道权衡,而因为他隶属于正堂,还享受着正科长的待遇,所以他还掌握了不少资料,这些都令他能做更多的事,帮刘灿更多的忙。
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最多一死吧。
对于死亡,他早已能坦然面对,他是在死人堆里长大的,杀了不少人,也不在乎被杀,更何况要杀他的还是刘灿——这让他有一种献祭似的快感,他觉得就算死了,也是值得荣耀的。可现在刘灿竟让他离开,竟说以后和他没关系了?这不行,绝对不行!
第256章 烈酒 (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