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很多现代人以为古代不讲究队列,打仗就是一窝蜂的去,一窝蜂的回。所以很多穿越军事文里,都是练队列走阵,其实这是严重错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古代比现代还要讲究阵型。以最常见的长蛇阵为例,这个阵型又叫一字长蛇阵,就是把队伍排列成一长条的阵势,看起来很简单,却暗含了三种变化:卷,咬,绞。
三种变化分别应对不同方位的攻击,只从走阵来说,不知要比粗暴简单的直排碾压复杂多少倍。
此外还有什么偃月阵、燕行阵、方圆阵等等等等,虽然因为现在天下大乱,藩镇割据,很多东西已经不那么讲究了——也讲究不起来,但对于走队列练队形王森等人也是习惯的,用一句俗话来说就是,总看过猪跑。而王教官之所以被提拔到这里做教官,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的队形操练的好。
可演武场这里不仅练队形啊!吃饭时的姿势,盘子摆放的位置,被子叠的大小高低都有要求!一点达不到,轻则跑圈重则没饭!第一个月的时候,王森等人那是都没少吃苦头。说起来他们也算是在贫苦困难中长大的,就算最白胖看起来日子最好过的王森,在家中的时候也没少饿肚子,所以对于劳累本来是都不怕的。可这规矩不是劳累啊,就算他们努力去做,还是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犯错,更何况这也和他们的预想不一样,他们是来学本事的,不是来学叠被子的啊!所以一开始演武场上下都发过牢骚,而对他们的牢骚王教官的处理只有一个字:罚!
质疑教官?罚!
消极怠工?罚!
这一圈罚下来罚出了王教官阎王似的名声,就连王森,也是一肚子的郁闷。他一开始还占着身份,小声嘀咕过两次,结果下场更是凄惨。罚到最后,演武场学员上下一致感受就是千万不要得罪王教官!王教官对的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而现在,王森终于能帮他家阿耶证明了!原来他阿耶不是阎王,阎王另有其人!
“王森,你没说谎吧?”白勇一脸不信,“那刘教官才多大年纪,能想出这些?何况王教官为什么听她的啊?”
“是啊,我听说王教官在军营里的时候也是个高手,自有一套手法,怎么会用刘教官的呢?哪怕他是刘家的大郎君也不至于啊!”
众人纷纷开口,说到最后简直就是质疑王教官的专业素质了。
王森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说:“你们不知道,我家阿耶认定刘教官非常有本事,还对我说刘教官编的那套手册非常有用,若是能按照他编的训练军队定课练出一支强军。”
众人将信将疑,不过对刘灿的畏惧那立刻上升了一个等级——能编出这种规矩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手段等着他们呢,不听她的话……众人一点都不想去尝试那个后果。
学员好带对刘灿自然是个好事,不过她也并不一味的以严苛来管理,哪个学员做的好了,也会有奖赏。比如举弓时间最长的,第二天就能多得一些肉,站姿最标准的,晚上就有可能多得一碗稀饭。这些都刺激得一干学员热血沸腾,因为这多得的,都是可以带回去的!这些学员在刘家是不缺吃喝,早饭午饭的主食也没有什么限制,可都不允许带出去。曾有一个学员想省下自己的饭食带回家,直接被罚十天饭食减半,而且刘灿也规定了,再有第二次,直接赶出去:“我不管你们是想带回去给家人吃,还是赞起来将来再吃,在我这里都是不允许的。这是第一次,第二次不管是谁,都不要来了!”
这话说的决绝,也令一干人熄了这方面的心思,可也都暗暗遗憾,特别是那几个女孩子,私下里议论就是她们其实也吃不了那么多,省下一些也不会如何。
不过说是这么说,却真没有谁敢再触犯这个规矩。刘家这边规矩虽大,可饭食也是真有诱惑力,而且未来的发展也非常可期,他们要真因此被赶出来,家中都过不去。而现在,能把东西带回家,除了几个家中已经没有亲人的,其他的都想着要好好表现,给家中带出去些补贴。而就是那几个已经没有家人的也很下力气,因为刘灿说了,可以把食物兑成铜钱,拿出去消费!
吃饱喝足,还能拿几个铜板去逛街,这绝对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因此虽然刘灿教了他们二十天,他们也还没摸上箭,却一个个都练的异常起劲。
时间进入到三月,刘灿终于能下地了,顾郎中给她做了番检查,得出的结论是,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不会残疾了。刘灿现在已经习惯他的毒蛇,听了这话也没在意,而是欢天喜地的在屋子里连走了好几圈。这一百来天可是把她闷坏了,而且现在伙食好了,她深觉腰腹都要多些肉,当然,在此时,这是好事。
这一天刘灿从演武场回来,还没进自己的院门,就觉得不太对劲。她一怔,推开门就看到刘静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的看向西屋,她刚要去问,就听西屋那边传来一声惨叫,她不由得一颤,然后就看到阿段有些慌张的从里面,手里拿了一个木盆径自就向外跑去,竟都没看到她。
“阿段。”她出声唤道,“怎么了,可是阿刘要生了?”
阿刘就是石母,她现在在刘家做工,刘灿也不好再叫她婶子,毕竟论身份她现在和阿段阿赵等人是一样的了。
阿段一愣,这才看到她,连忙道:“是,阿刘要生了,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刘灿皱了下眉:“可是不太顺利?”
阿段看了眼她身上的男装,想了想还是道:“我听阿赵说胎位不正呢,脚朝下呢,可能卡住了。”
此时女子生产是常事,但凶险也是常事。阿刘不是第一次生,按说应该顺利,可这胎位不正就不好说了。刘灿的眉皱的更紧了:“我去看看。二娘子,你先回屋。阿段,你先送二娘子去我大母那里。”
阿段想说什么,那边刘灿已经走了过去。一推开西屋的屋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腥气,然后就是若有若无的呻吟。
“信哥儿他娘,加把劲儿啊!”阿赵一边推着她的肚子,一边说,“已经出来了,我已经能看到孩子了!”
管城本就不大,也没有什么正经稳婆,当然有几个接生多,算是有经验的,可经过这一次兵乱,也是死的死走的走。知道阿刘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刘灿本想请个稳婆的,但包括阿刘都说不用:“哪有那么娇贵,我这又不是第一胎了。不说还有段嫂子赵嫂子他们,就是我自己也能生下来!”
“生产的事……还是小心点好。”刘灿也知道其实没必要做的太过,就算石守信在演武场那边学习,阿刘本身也不过是她这边一个做针线的,而且已经特意照顾了。再多了,对她不见得是好事。可受现代的影响,她总觉得生产要小心再小心。
“大郎君,不是我有坏心要拦你,”阿段笑着开口,相处了这段日子,她也知道刘灿是个好相处的,虽然规矩严,可只要守规矩努力勤奋,就能得到相当好的待遇,所以也敢说几句话了。而因为刘灿日常就穿着男装,她也越来越习惯唤她为郎君,“而是现在还真没那个婆子接生的特别好,若请她们,还不如我同阿赵呢,最多到时候再让成嫂子帮把手就成了。”
刘灿想想,也就没有再强求。所以现在就是阿段阿赵几个负责照顾阿刘。此时阿刘两手抓着床单,咬着牙,拼命的想像阿赵说的那样用力,可不管她怎么用力,那孩子也始终没有落下,反而是她力道越来越小,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的嘴里发着咯咯的声音,像呻吟更像是一种愤怒。
“用力!用力啊!”阿赵还在叫着,可阿刘的力气却越来越小,而血却越来越多。
就在这时,阿段端着热水过来了,刘灿道:“去把顾郎中请来,然后,把石守信叫来。”
“大郎君!”
“去!”
阿段不敢异议,转过身奔了出去。石守信就在刘家,很快就过来了:“教官?”
刘灿摆摆手:“你娘在生产,有些凶险,叫你来,是让你在有必要的时候帮她一把。”
石守信脸一白:“我、我要怎么做?”
“让她活着,让她坚持的活下去!”
石守信的脸更白了,他焦虑的看向西屋,很想立刻奔过去,但刘灿没发话他又不敢动,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道:“教官,我能进去看看我娘吗?”
“再等一下,你现在进去不过是分她的心。再等一下,等郎中来吧。”
顾郎中虽然没住在大营,但也离刘家不近,过了一会儿才算赶到,一听说是让他来帮助生产的,脸立刻黑了:“我不懂妇科!生孩子的事找我做什么!”
说着就要出门,刘灿道:“救人懂不懂?止血会不会?”
顾郎中一滞,皱着眉看她,刘灿看着他又道:“生孩子不用你,但保住产妇的命,你能做到吗?”
“……我没做过。”
刘灿一笑:“你帮着看看就好了,有你在,我们也能安心不少。”
她不知道顾郎中能不能起到作用,但现在有个医术还靠谱的郎中起码能给她不少安慰。
第35章 鸡汤(中)
看到顾郎中,阿赵等人都是一惊,倒是阿刘因为已经疼的意识不清了,没有什么反应。
“你们做你们的。”刘灿引着顾郎中来到阿刘身边,这种情况顾郎中也是没有遇到过的,他想了想,翻过阿刘的手,强硬的把了片刻脉,“我不懂妇科,但她现在已经脉象已经变弱,这孩子再生不出来……”
一般孩子生两三个时辰是常事,阿刘这个之所以凶险却是因为孩子本来是要生出来的,但因为胎位不正,卡住了。虽然现在还没有血崩,但也拖不了太长时间。
刘灿看了一眼阿刘,把阿赵叫到一边:“现在情况到底如何?”
阿赵也是累的一头汗水,她用袖子擦了一下,手上的一些血污就沾到了脸上:“应该是有一条腿被卡在了那里,要不就算是脚朝下也该出来了。”
“有什么办法吗?”
“我再帮着推推,剩下的,也就是看阿刘的命了。”
刘灿眯了下眼,让阿段去把石守信叫过来,阿段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大郎君,那信哥儿虽是个懂事的,可这女人生孩子哪有让他来的?就算、就算万一……也不该让他这个时候过来啊。”
“你去叫他,我自有原因。”
阿段到底不敢违背她的意思,没有再多说什么,忧心忡忡的去了,片刻,石守信就被领了进来。他脸色本就白,见到阿刘的情况后脸色更是难看。
“阿娘……”他低低的的叫了一声,而此时阿刘已经失去了大半意识,根本就没有听到,他还要再叫,就被刘灿拦住了,他有些迷茫的抬起头,“阿姐……”
“你听着,你娘的情况现在非常危险,那个孩子卡住,如果不能尽快把他生下来,不仅那个孩子,就是你娘……很可能也保不住命。”
石守信一震,恐惧的看着刘灿,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来。
“现在有一个办法,我不能保证成功,只能说尽力,你愿不愿意让我试试?”
石守信用力的点着头。
“你要明白我这个办法是从古书上看到的,我自己也没有操作过,所以很可能就会失败……”
“我相信阿姐!”不等她说完,石守信就道,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就算万一有什么不好,也是我娘的命!”
刘灿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其实现在对她来说最好的办法也就是再请个稳婆,拿些能吊命的东西给阿刘含着。那阿刘是否能活过来,将来石守信都要对她感恩戴德。而她这一动手就不一样,救活了固然好,救不活……石守信现在也许不会想什么,却难保将来。可若不试一试,她到底良心难安。
这么一想她也不再犹豫,让人把剪子烫了,针线煮了,又让人熬上鸡汤,找王氏讨了个参片塞到了阿刘的嘴里。到最后自己又把手好好的洗了一番,然后让阿段阿赵按好阿刘,又对顾郎中道:“一会儿若有血崩之兆,还要拜托先生了。”
顾郎中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但还是点了点头。刘灿暗暗吸了口气,拿起了剪刀。她没有生过孩子,但这种事却听说过不少。她的同事、朋友,凡是第一胎顺产的基本都被侧切了。而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在国外生产的朋友,国外是能顺产一般就不剖腹,所以她那个朋友足足生了一天一夜,最后生的时候不仅被侧切了,孩子更是被吸出来的,用她那朋友的话说就是头都被吸扁了。
她那个朋友因为后来上了无痛,所以很详细的说了这个过程。现在她没有那些仪器,那就只有用手了。她拿着剪子,在众人的侧目中把阿刘的约括肌剪开了,然后不待众人惊呼出声,手就伸了进去。阿刘一开始没反应,但当她的手伸进去的时候就叫了起来,想要反抗。刘灿瞪了一眼阿段,后者立刻下意识的按住了阿刘,阿赵阿成也连忙用力。
刘灿先摸到了一只脚,本想用力,但立刻她就觉得不对,又向前摸去,果然很快她又摸到了一只,就像阿赵说的卡在了哪儿,她把那个脚挪了下位置,然后顺着往下拉,随着阿刘的一声惨叫,孩子也被刘灿带了出来。
“哇——哇——”那孩子一出生就哭了起来,刘灿一笑,“阿赵。”
阿赵一怔,连忙跑过来。
“下面要怎么做?”
“要剪脐带,要……”
“交给你了。”
刘灿把孩子交给她,自己又洗了手,然后拿过旁边准备好的针线对阿刘进行缝合。早先阿刘是疼的没意识了,可这孩子一出来,她就好过许多,此时立刻感到了下面的疼痛。她哆嗦着要出生,可又有些发不出声音,只有在那里痛苦的呻、吟,不过她毕竟没什么力气了,这声音也就有些若有若无的,不一会儿又没了声音。石守信再也忍不住了,扑上来叫着她:“阿娘,阿娘,你忍忍,忍忍,阿姐与你治病呢……先生、先生?”
虽然刘灿没交代,他也知道现在最好不要打扰,就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顾郎中,而此时顾郎中正一脸赞叹的看着刘灿——还可以这样!竟然还可以这样!刘灿的做法他虽没见过,但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而很快,他的思维就发散了开来,传说关公刮骨疗伤是不是也是如此行事?
他正想的出神,听到石守信的声音,这才回过神。
“先生……我娘、我娘没事吧?”
顾郎中上前诊了下脉,又看了下阿刘的情况,笑道:“你娘虽还有些虚,但既然孩子生了出来,又没有血崩的情况,就没有大碍了。以后不过是好好将养的事儿。”
石守信听了大喜,对他长长的作了个揖。此时刘灿也已经缝合好了,她虽然过去连个扣子都不能缝的很好,但这些年没少跟着阿刘学针黹,绣花什么的也许还有些为难,缝合却是极顺手的。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的出了口气,抬起头就看到石守信已经对她呈大礼叩拜在了那儿,她叹了口气:“你起来吧,我这也不过是赌一把,现在虽是赌赢了,但以后……”
石守信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就连旁边的顾郎中也是一脸迷茫。刘灿嘴角一抽,要怎么对他们说感染这种事情啊!还有以后的拆线、消炎。现在消毒设备这种不齐全,一个不注意阿刘后半生就会有些难言之隐。但她转而一想,这个时代的人基本是小病靠挺大病靠命,能活下来就是万幸,其他小小不言的痛苦好像也不算什么事了。
“不管怎么说,你娘这次总活下来了,以后咱们再说吧。”
“是!”石守信高高的应了一声,又对刘灿行了个大礼,然后就站了起来,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他们母子欠刘灿的,已经不是说点什么感谢、恩情就可以的了。甚至连表达都没意思,在他的思想里就是,以后刘灿有什么需要他就去做,别的也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就在这时,鸡汤也炖好了,刘灿让阿段喂阿刘喝了一些,阿刘迷迷糊糊的也就喝了,几口之后她睁开眼,看到石守信顿时就怔住了。
“阿娘你醒了!”
“四郎?”阿刘怔了怔,下身的疼痛让她反应了过来,连忙道,“你、你怎么在这里?快、快出去!”
“我来看看阿娘。”
“你快出去啊!”
石守信有些迷茫,刘灿道:“既然你娘已经醒了,你就先出去吧。你娘这里,自有人会照顾的,待明天,你再来看她。”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就带着石守信往外走,石守信恋恋不舍的往外挪着脚步,临到门跟时忍不住道:“阿娘,你生了个娘子,我有妹妹了呢!”
他的声音充满了喜悦,阿刘却有些失落,阿赵看出她的不快道:“你已经有了信哥,现在又添个小娘子,儿女双全,还想什么呢?”
阿刘叹了口气:“我就怕这孩子以后过的更辛苦呢。”
“这你可多想了,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脚踩莲花生呢。不过你这次也真凶险,多亏了大郎……大娘子见机得快,帮你把孩子生了出来。”
“大娘子帮我生的?”
阿段就一边喂她鸡汤,一边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一开始真是吓坏我了,我还以为大娘子要做什么呢,谁知道她是要把手伸进去,也真亏了她这么个大姑娘,竟能做出这种事。可见有本事人,做什么都是好的。”
阿刘喝着鸡汤,虽然刘灿帮她接生这种事很怪异,接生的方式更怪异,但在这个时代能活下来就是好的,所以虽然心中有点奇异的感觉,对刘灿还是感激的,特别是此时喝着鸡汤,这感激也就更加深了几分。她生石守信的时候也喝了鸡汤,但那个时候她夫家还在,家中也还有些余财,而现在她不过是寄人篱下与人帮工,能享受到这种待遇,只能说是刘灿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