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表兄就是我兄长,我为什么要嫁给我的兄长?”瘐涵不满。
“你阿母她不知道你的心思啊。”安东将军有些尴尬。
瘐涵眼珠转了转,“阿父,您的意思是阿母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生气,对么?”
安东将军神色郑重的点头,“一定会。”做了几十年的夫妻,他对乐康公主的脾气当然是有所了解的,乐康公主从瘐涵年幼之时便存了这个心思,因为想把瘐涵嫁到桓家、担忧因为瘐涵身体欠佳寿康公主不喜,所以才费尽心思找到了杜大夫,要为瘐涵调理身体。瘐涵身体好转之后她自己不止一次向寿康公主提过这桩婚事,还逼着安东将军也和桓大将军提过,在她心目当中,桓十三郎已经是瘐涵的了,若是知道十三郎向江城公主求了婚,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呢。
“这样啊,那我还是别去告诉她了吧。”瘐涵想了想,很有自知之明的说道。
“对,别去。”安东将军露出欣慰之色。
他可不想让宝贝女儿去看乐康公主惊怒交集时的模样,也不想让女儿承受乐康公主的怒火。
“那,我在您这儿躲个清闲,行不行啊?”瘐涵殷勤问道。
“好啊。”安东将军欣然同意,“阿父和你一起躲。”
父女二人相视而笑。
“可是,总要有人去告诉阿母的啊。这件事瞒不住,阿母到最后还是会知道的。”瘐涵蹙起眉,面有忧色。
安东将军想了想,“现在这件事情应该已经传扬开了。便是咱们不说,你阿母也会从别处知道的。或许你阿兄回来会告诉她?不管这些了,阿敏过来,阿父才得了幅好字,咱们来观摩观摩。”瘐涵也是喜欢书法的,听说有幅好字,登时来了兴趣,“那可要好好鉴赏鉴赏。”安东将军取出字幅,父女二人品评议论,兴致盎然。
安东将军和瘐涵指望着瘐涛去告诉乐康公主这个坏消息,却不知瘐涛知道是知道了,可是他知道之后如寒冬腊月饮了冰水似的透心凉,“表兄向她求婚,她阿父同意了……她的终身大事已经定下来了……”万念俱灰,心灰意冷,像根木桩子似的坐在池水边发呆,眼神都直了。
她要嫁人了,那个曾经不顾一切爱慕着他、追逐着他的女郎,那个宁愿忍受着满城风言风语也要向他示爱的女郎,那个为了他曾经愤而投水的女郎,现在就要嫁给别人了……
愤而投水……瘐涛想到这里,忽然打了个寒噤。
他眼前就是一池清水啊,愤而投水……
瘐涛下意识的向水面望去,见水深望不到底,蓦然以手掩面,悲痛难言。
当年她为他愤而投水,不愿再在人世苟活之时,会是怎样的绝望、怎样的心情?
瘐涛的不对劲早被婢女、仆役等悄悄看在眼里,担心瘐涛出了什么事他们担当不起,去禀告了乐康公主。乐康公主听说瘐涛在水边一个人坐着发呆,唬了一跳,“阿放这是怎么了?”忙带了侍婢、保姆等人,匆匆忙忙出了门。
“阿放,你怎么了?”看到瘐涛还在水边坐着,乐康公主心里略微放心,可是看到他空洞痴呆的眼神,乐康公主就知道他确实不对劲,心疼的揽着他,含泪问道。
瘐涛那双无神的眼睛动了动,低声道:“阿母?”乐康公主听他声音有些嘶哑,更是心痛,把他揽的更紧了些,柔声道:“阿放,是阿母来了。好孩子,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和阿母说,阿母必定能让你称心如意的。阿放,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瘐涛嘴角牵了牵,笑的很勉强、很苦涩,“我很好,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阿母,我只是奇怪,一个人要伤心到什么地步,才会不想活了,想要寻死,纵身跳到这冰冷的水里……”
乐康公主听的毛骨悚然。
“纵身跳到这冰冷的水里?阿放你在说什么?”她扳住瘐涛的双肩,厉声喝道。
瘐涛面色疲惫,“没什么。阿母,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乐康公主惊魂甫定,这才知道他不是自己想跳进去,而是想起了江城当年为了他投水的事,不禁恨恨,“你又想那个没良心、水性杨花的女人了,对不对?她这个人没长性的,当年能为了你要死要活,后来见到比你家世更好、身份更高的男子,心就变了,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阿放,她这种人就算身份再高贵也脱不了低贱的气息,不值得你为她神魂颠倒,不值得你为她费心思。她啊,就算被封为公主,也没有公主应该有的尊贵仪态,骨子里还是任家的小丫头罢了……”乐康公主口中作践着江城,越说越来劲,越说越兴奋。
“表兄向她求婚,太子已经答应了。”瘐涛忽然道。
“什么?”乐康公主一直反应不过来。
瘐涛方才的那句话仿佛已用尽了力气,闭上眼睛,一脸倦意,不肯再说话了。
乐康公主回味着他方才的话,“表兄向她求婚,太子已经答应了”,人有些昏昏沉沉的,觉得天空一下子阴暗下来了,太阳消失不见了,天地之间灰蒙蒙的,凄凄惨惨的,没有一丝生气。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你说,到底什么意思?”她暴怒起来,用力摇晃着瘐涛。
瘐涛苦笑,“还能是什么意思?阿母,今天十三表兄向陛下请求尚江城公主,陛下和太子殿下已经答应了……”
乐康公主身子晃了晃,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公主!”婢女保姆等大惊。
瘐涛也吃了一惊,伸手扶她,“阿母。”谁知乐康公主却破天荒把他的手打开了,声音中满是怒气,“阿放你真没用,过去你能让她倾心爱慕你,为你生为你死,现在却拿她没有办法,硬生生被她把十三郎给拐跑了!十三郎是我早就看好的女婿,他是阿敏的,你知道么?”
婢女保姆等人本来想上去搀扶的,可是见乐康公主眼都红了,恶狠狠好像要吃人似的,说出来的话又实在令人害怕,各自心惊。她们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慢慢退到了安全的、听不到乐康公主说话的地方……
瘐涛从自怨自伤、自哀自怜中醒过来了,眼神有些冰冷,“原来您让我去诱惑她,是因为这个。”让自己的儿子牺牲色相诱惑一位女郎,为的并不是儿子,而是为了得到一位理想的女婿啊。
“她曾经为了你要死要活啊,这样的女子你都诱惑不了,阿放,你……你气死我了……”乐康公主越说越气,呼吸急促起来,“你……你气死我了……”
瘐涛一脸厌倦的闭上了眼睛。
母亲一向是爱他的,可是此时此刻的母亲不复慈爱温柔,戾气所钟,面目全非,他已经快不认识了。这是他的母亲么?这是他高贵优雅善解人意又疼爱子女的母亲么?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乐康公主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把自己憋死。她这么难受,近在咫尺的亲生爱子却一脸冷漠,看也不想看她一眼,乐康公主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又是痛楚,又是伤心,颤颤巍巍站了起来,“阿放,你好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敢不孝顺阿母了……”
“孩儿怎敢。”瘐涛冷淡的道。
“你……你……”他这态度差点没把乐康公主气死。
“我是听到下人禀报说你在水边坐着,不放心,特地来看你的……”乐康公主啰啰嗦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阿母放心,我不会投水的。”瘐涛更加冷淡。
他是爱面子的人,江城和桓广阳的婚事定了之后他坐在水边发呆,跟要出什么事似的,这件事提起来他也觉得丢人。乐康公主特地提醒他这个,他脸上挂不住,自然没好气。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乐康公主怒气上涌。
“我说错了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里敢有所损伤?”瘐涛冷冰冰、**的道。
乐康公主被他气得头昏,胸中又怒气翻涌,喉中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是站在水边的,脚下滑了滑,站立不稳,斜着身子向水中落去。
喷血、落水,这两个高难度动作乐康公主同时完成,情形相当悲壮。
瘐涛木然坐在水边,看到乐康公主一边口喷鲜血一边直直落入水中,整个人都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48章 148
“阿母!”他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蹭的站起身。
“公主!”远处的侍婢保姆等人见到乐康公主落了水,魂飞魄散,什么也顾不上了,飞奔着往这边跑。
乐康公主在水中拼命挣扎,沙哑着声音呼救,“救我,阿放,快救我!”
她本来是落在水边的,水并不深,如果掉下去之后沉着冷静,不要乱动,是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可是她慌了,乱了,手脚并用乱挥,结果反倒往水中心飘过去了。
“怎么办?我不会游水!”瘐涛顿足。
“我会!”一个身材苗条、肤色微黑的婢女飞快的跑过来,自告奋勇,“我在水边长大的,我会游水!”脱去外衣,“扑通”一声跳进水中,奋力向乐康公主游过去。
其余的婢女保姆等人有会水的,也有不会水的,可是这会儿全都争先恐后的要下去,唯恐别人都下水了自己衣服还是干的,因而落下一个不肯忠心护主的罪名。一群女人跃跃欲试你追我赶的争着往水里跳,瘐涛的孝心和勇气也被激发起来了,“我不会水又怎么了?现在水里的是我亲生母亲,我不会水也要去救她啊!”咬咬牙,狠狠心,眼睛一闭,他大少爷也跳进去了。
这下子可倒好,本来那些侍婢保姆救一个乐康公主就行,现在还要再添上一个瘐涛。因为他和乐康公主一样,掉进水里之后便一下子便慌了,恐惧大叫,拼命挣扎,这不会游水的人若是掉进水里,最怕的便是像他们这样的了,这才是最危险的。侍婢们没办法,只好分出人再来救他,乱成一团。
那第一个跳下来的婢女虽然水性不错,但是运气太差了,遇到乐康公主这样自私又怕死的人,她一过去便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连手带脚抱住她不放。把这婢女给急的,“公主,您不能这么抱着我啊,再这么下去咱们两个会一起没命的!”乐康公主哪里肯听她的?只管死死抱着她不放,眼看着两个人就要一起沉下去了。
那婢女心中绝望,“我就这么死了么?”满心的不甘,可是手脚被乐康公主抱着,水性再好也没用啊。幸亏有人机灵,不敢下水,一边大声呼喊救公主一边冲安东将军的书房飞奔过去了,安东将军正和瘐涵一起欣赏书法,闻讯大惊,和瘐涵一起冲了出来,“在哪儿?公主在哪儿落水了?”
到了水边,安东将军毫不犹豫脱下外衣跳了进去。瘐涛离水边近一点,他这会儿喝了不少水,已经没什么力气再瞎扑腾了,安东将军顺顺利利的把他先捞上岸。将瘐涛救回到岸边,交待瘐涵照顾他,安东将军重又下水,游到乐康公主身边,将她也救了上来。
“将军,小草怕是不行了。”一名青衣婢女浑身湿漉漉的,冲着安东将军抹眼睛,“她是去救公主的,后来她沉下去了……”
“有这种等?”安东将军一惊,嘱咐瘐涵叫大夫、救乐康公主和瘐涛,自己又跳了下去。
“阿父,小心啊!”瘐涵不放心的在他身后叫道。
“放心,阿父水性很好。”安东将军说着话,人已经下了水。
那婢女已经沉下去了,安东将军费了番功夫,才将她救了上来。这次上岸之后,安东将军已是精疲力尽,无力的坐到了地上。
“将军,您是好人,您是好人。”青衣婢女见同伴被救上来,大喜,冲安东将军连连磕头。
安东将军疲惫的挥挥手,“她还昏迷着,快救她吧。”青衣婢女哽咽道:“是,将军。”流泪替同伴按着肚子,拼命想让她把腹中的积水给吐出来。
大夫赶来之后也是同样的办法,“得先把水吐出来。”让人给乐康公主、瘐涛按着肚子,让他们先把肚子里的水吐出来之后,挪到屋子里,换了干净衣裳躺下,给开了药方。
乐康公主这边的侍婢因为大多下水了,有受了凉的有受了惊吓的,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好在安东将军和瘐涵还算镇静,瘐涵性情又宽厚,不苛责下人,有病的养病,有伤的养伤,下水救人的一律有赏,但是并没有因为乐康公主和瘐涛的落水而迁怒于人,更没有胡乱责罚下人。侍婢保姆等人心中渐渐安定,各行其事,慢慢的也就安定下来了。
瘐涛跳水晚,喝的水不多,很快就清醒过来了。乐康公主却是一直昏迷不醒,安东将军和瘐涵忧心忡忡。瘐涵咬唇,“阿父,如果杜大夫在,便好了。”安东将军眼光闪了闪,“现在杜大夫怕是不好请了吧?”瘐涵迅速想了想,有了决断,“阿父,命人到宫里送个信,如何?我写封信给阿令。”安东将军苦笑,“也只有如此了。”瘐涵匆匆写下一封亲笔信,命人送进宫,交给江城公主。
安东将军和瘐涵正在烦恼,瘐侍中的妻子刘氏带着瘐五娘、瘐六娘、瘐七娘、十五娘等人来了。
她们当然不是知道了乐康公主落水的事前来慰问的,这件事才发生,不经安东将军的允许也没人敢外传。瘐五娘等人是听说了十三郎和江城公主的婚事,又是惊讶,又是气愤,满腔怨气无处发泄,来向乐康公主诉苦的。而刘氏则是和瘐侍中一样,担心瘐家得罪的人太多了,太强了,坐立不安,来向乐康公主讨主意的。
婢女来禀报,“刘夫人带府上几位小娘子来了。”安东将军皱眉,“这时候来做什么?”他家里正乱着,惊魂甫定,这时候很不愿意再和刘夫人等周旋。瘐涵略一思忖,“阿母的情形还是不要被伯母、阿姐们知道为好。阿父,我出去应酬几句,只说阿母今天身子不爽快,请伯母和几位阿姐先回去吧。”安东将军心事重重的点头,“甚好,还是阿敏想的周到。”望着昏迷不醒的乐康公主,心中着实犯愁。
瘐涵轻轻叹了口气,不忍心打扰安东将军,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刘夫人、瘐五娘等人正在客厅中坐着,见瘐涵一个人出来了,看样子精神不大好,脸色有些苍白,都是心中奇怪,“乐康公主怎地不见人?为什么只有阿敏一个人出来了?”刘夫人招手叫瘐涵,“阿敏过来,让伯母看看,你脸色好像不大好。”瘐十五娘却冲动的问道:“九姐姐,公主殿下呢?”瘐涵向刘夫人施了个礼,语气有些冷淡的解释,“伯母,诸位阿姐、阿妹,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我阿母今天身子不大爽快,懒怠见人,不能接待诸位了,还请见谅。”
刘夫人和瘐五娘、瘐六娘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哦,原来乐康公主病倒了啊,呵呵,敢情十三郎和江城公主的婚事不只咱们受不了,她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也受不了么?
“我过去看看。”刘夫人站起身。
乐康公主病了,她这做大嫂的于情于理,总是要过去探视一番的。要不然,不是显得太无情了么?
“我们也一起去。”瘐五娘、瘐六娘等人不甘落于人后,纷纷要求一起过去向乐康公主请安。
“不必了。”瘐涵精神很差,脸色也不大好,语气不如平时温婉柔和,“大伯母,诸位阿姐、阿妹,家母现在需要静养,暂时不便见客。”
刘夫人、瘐五娘等人从没听到瘐涵说话这般生硬,都吓了一跳。
她们对着骄横的乐康公主都是要要忍着一口气的,对着好脾气的瘐涵就不是了。因为瘐涵随和,她们也就不把瘐涵当作一回事。可瘐涵身份在这儿摆着,若执拗起来也自有一股凌人之气,刘夫人、瘐五娘等人倒是刮目相看了。
“那,我们改日再来看望公主吧。”刘夫人勉强说道。
刘夫人已经开了口,瘐五娘等人就算心里不服气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瘐涵心里正乱着,并没有挽留,“好,我送伯母和阿姐阿妹出去。”
“好嘛,这就撵起人了啊。”刘夫人心中升腾起怒气。
瘐五娘等人也是气咻咻的,觉得瘐涵未免太不给她们这些堂姐妹留面子了。
瘐涵把刘夫人、瘐五娘等人送到院门口就停下脚步,命管事仆妇送她们出去。因为这个,刘夫人、瘐五娘等人更是生气。瘐十五娘最不爱吃亏,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叫过她一个婢女,“你不是有个同乡在公主身边服侍么?去打听打听,公主府发生什么事了?”那婢女陪笑脸,“是,奴婢有两个同乡在公主身边服侍,这就去打听。”借口给同乡捎了家乡特产,找她那两个同乡去了。
等刘夫人和瘐家几位女郎回到瘐家之后,那婢女不久之后也匆匆回来,打探清楚了,“小郎在水边会着发呆,乐康公主去劝他,不知怎地公主便落水了,后来小郎也落水了。后来都被救上来了,小郎平安无事,公主现在还昏迷不醒呢。”刘夫人等听了,目瞪口呆。
怪不得瘐涵方才生硬冷淡,大异往日,她的阿母还在床上躺着,昏昏沉沉,醒不过来,换了是谁也没有心情应酬客人啊。这么想想,她们倒是都有点明白瘐涵、同情瘐涵了。
“阿兄为什么要到水边坐着发呆啊?他有什么心事啊?”瘐十五娘最爱自作聪明,悻悻的说道:“是不是他也想尚江城公主,却被十三表兄抢了先,所以他才会不高兴的啊?”瘐十五娘年纪虽小,对桓广阳也是有觊觎之心的,提起桓广阳和江城公主,她心里难受,语气不知不觉便有些酸溜溜的。
“小十五胡说什么呢?阿兄才不会看上那个宣州乡下来的人!”瘐五娘板起了脸。
“就是,宣州乡下过来的,身上满满的乡土气息。”瘐六娘和瘐七娘都是忿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