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杜石头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原来自己不过是试验品啊?原来连他自己也没有把握!
  杜石头十分悲愤,可对手太强大了,只好隐忍。
  ☆、197第四十七章
  之后,一来是杜石头要治病练功,二来是大金封锁了关卡,不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通关,准备一次性将瓦剌和鞑靼人的气焰干掉,杜大壮一行人就只好在山寨住了下去,鸠占鹊巢的成了山寨的老大,在北地,尤其是土匪窝,人们都是力量的崇拜者,拳头硬的是大哥,李二狗的功夫不如人就只好做了二当家的。
  杜大壮活了四十多年,干过很多营生,终于发现,土匪这个行当真的很适合他。痛快啊!可以横行无阻,可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遇到有钱的就狠狠劫掠一番,尤其是瓦剌人和鞑靼人,遇到没钱的赶上杜寨主心情好也可以放过,总之是顺风顺水,性情好的不得了,一高兴,杜大壮就决定合并周围所有土匪窝子,不服?没关系,老子拳头硬,身边都是原先走镖的镖师,伸手都不错,憋在这鬼地方回不去家,正郁闷的无处发泄,来来来,先打一架再说。也有那有鬼点子的土匪,娘的,你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让你好过,半夜三更带着人和火油摸上鸡鸣山,准备给杜大壮他们点颜色看看,刚准备点火,树上一个白衣飘飘的鬼就凌空飘来,背着手念着什么听不懂的词,挥挥衣袖,他们就不带走一片云彩的飞着出了山寨,滚出了很远。
  鸡鸣山有鬼怪护佑,周遭土匪无不折腰,杜大壮不费吹灰之力,成功的合并了附近所有土匪窝子,手下人马骤然增加到了五十多人。成为鸡鸣山第一号土匪。
  杜大壮痛快啊,想当年当镖师,成天胆战心惊,过个山头还要跟土匪盘道,能不打尽量不打,搞好关系,方便自己下次再走,遇到土匪头子进城,镖局还得款待,妈的,这个憋气,现在多好,老子最大,想劫谁就劫谁,想咋的就咋地,这日子过的,神仙一般!
  与他的痛快淋漓不同,杜石头过的是水深火热的日子,他的美人师傅教学方法十分与众不同,基本就一句话,挨揍,每天都在挨揍。什么扎马步、练拳脚,用他师傅的话说这是中规中矩的、循序渐进的下乘教学方法,最快、最有效的教学应该是在实践当中领悟武学的真谛,在挨揍中体会速度与激情,在挨揍当中领悟真气流转运行的方法,在挨揍当中领悟取胜御敌的方法要略,总而言之,挨揍是必须的,挨揍是伟大的。
  当然,杜石头是个聪明听话的本分孩子,对老师十分的尊师重道,为了感激老师对他的教诲,不予余力的在老师饭菜当中吐口水,下蒙汗药,剪破老师的裤子,在老师床上放蝎子、蛇、老鼠等等可爱的小动物,帮助老师不那么孤独的度过漫漫长夜。
  可惜老师十分机警,吐了口水的饭菜被扔到他的脑袋上,蒙汗药对武功高强的人根本不起作用,裤子老师看也不看就扔给他让他补好,蝎子等小动物被直接塞进他的裤子里。在一次次的斗争与反斗争当中,杜石头的心灵和无耻程度得到了非常大的提高,他不再满足用幼稚的手法跟老师斗,采用了更加新颖别致、更加有效不露痕迹的方法,比如蒙汗药改成了春药,痒痒粉,在老师心爱的洞箫上抹上癞蛤蟆的汁液等等。在每天不间断的挨揍当中,杜石头的武功修为得到了质的提高和量的飞跃。简而言之,他的个子长高了,体魄强健了,身轻如燕了,反应迅速了,从每天被打倒在地十五次,提升到了五十次,鼻青脸肿的时候更多了,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山上的人都记不起杜少爷到底长啥样。
  当杜少爷第五十四次被打翻在地,他如玉雕般晶莹的老师悠闲的靠在树枝上,懒洋洋的看着一张薄如蝉翼一般的绢画,广袖翩跹,凌风而起,宛如一卷绝美的图画,一首精致的好词。
  杜少爷死狗一般躺在地上,灰头土脸,没好气的看着师傅,问道:“你老看那张图干嘛?不是要学那俩盗墓贼去盗墓吧?那墓不是被那俩人盗空了吗?咱们把东西都截下了,你还惦记啥啊?”
  孟留衣斜斜的睨了他一眼,波光潋滟,风姿宛然,嫣红的唇角向下微微一撇,淡然的道:“盗空?就凭他们?笑话!”
  “那他们盗出那么多的珠宝,难道不是魏成帝的墓?”那两个盗墓贼说他们无意中得到了一副地图,是北魏成帝的墓葬图,他们循着这图盗开了墓穴,挖出了很多珠宝,当然比较倒霉的被鸡鸣山一众给黑吃黑了。
  孟留衣半闭着眼睛,安然的好像要休息似的,随着树枝在风中摇曳,仿佛他就是一片附在上面的羽毛:“大魏朝建朝五百二十年,开国皇帝魏元帝是一个惊采绝艳的人物,原本只是个籍籍无名的世家子弟,他的成名和崛起都像一个谜,可他开创了大魏的江山。相传,这位元帝有一本天书,代代相传,可保江山万年。可惜子孙不贤,后来兄弟相残,江山两分,分成了北魏和南魏,那本天书也就不知去向了。这北魏最后一任皇帝成帝娶的是北地黑风族的公主,这位公主是族中圣女,掌握着黑风族的神秘巫术,成帝修建的墓穴是这位公主一手创建的,里面用了很多黑风族的巫术,敢盗墓者必被诅咒。”
  杜石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不敢置信:“什么?那俩人毫发无伤,他们盗的不是成帝的墓?”
  孟留衣飘然落到地上,从容优雅的微笑:“他们盗的不过是成帝墓穴前面的伪墓,是专门留给盗墓贼挖的,里面的珠宝倒是真的,不过只要拿了那些珠宝,他们也就中了毒,不出三天就会浑身溃烂而死。”
  杜石头脸色煞白,身子绷紧箭一般的射了出去,那些珠宝有毒?那寨子里的兄弟,还有他爹孟留衣安静的声音接着说:“我还没说完呢,怎么跟你爹一样性子急,那些毒已经被我解了,不过那俩贼就够呛了,你这会下山,应该能看见他们的尸体,记着离远点,那毒挺厉害的!”
  杜石头一个趔趄,这个万恶的慢性子师傅,每次都这样入夜,仲夏的风蒸腾这淡淡的青草的幽香,万籁俱静,月明如水,繁星似梦,周遭静谧的安详美好,若有若无的曲子漫漫的回旋起来,初听,是一派温柔婉转,仿佛晴好的春日里,江南桃红柳绿的堤岸上,采莲姑娘皓腕如雪,吴侬软语的小曲荡漾着缠绵的情意,然后曲子开始转高,清明透彻,仿佛飞凤凌空,带着绝妙的身姿徘徊飞舞,却有狂傲飞扬,激烈明亮,让人人血沸腾,不能自拔,接着声音低回下来,如大漠广瀚无垠,而残阳如血,苍凉孤寂,箫声开始呜咽,如离人心头不能诉说的缠绵伤感,不忍别,又不能不离别,婉转清幽,仿佛皑皑白雪深处,那人离去的背影,孤清落寞,风中有粉白的梅花花瓣不断飘落,簌簌风中,不胜凄寒,想伸出手挽回,却终于不能,而那远离的人,一步步,踏雪而去,不再回顾杜石头蹲在草丛里,看着远处树梢上凌风而立的身影,伸手摸摸眼角的泪水,师傅每到月圆之夜就会吹这支箫曲,每次听,山上的土匪们都会跟着哭的稀里哗啦的。
  他沉默的看看那风华绝代的身影,不知道师傅为什么要吹这么伤感的曲子,只知道,师傅眉间有股清寒的忧伤,仿佛暗夜孤灯,江舟渔火,沧桑疏离,黯然*。
  “一帘残月掩离痕,梦中人,点绛唇。酒落胭脂,未饮已*。醒却恍觉灯火冷,千里外,是归人。角声呜咽扣孤门。几般深,任沉沦。此劫相思,染骨还熏神。暮雪西风吹不散,歌已尽,剑埋尘。”
  孟留衣翠羽般长眉微微扬起,寒星般清明的眸子浮动着薄薄的迷雾,妖艳的红唇勾勒出一丝无奈的苦涩。
  “歌已尽,剑埋尘,轻眉,一别七载,你是否已经找到了回去的路?我们此生,再也不能见了吧?我,走了很远,走了很久,走的两鬓泛霜,心中痛已经麻木成痂,可是,仍然不能忘记你,怎么办呢?”
  你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办?才能从心中将你剜除,哪怕那里从此只余一个血淋淋的空洞
  ☆、198第四十八章
  永嘉二十年四月,许怀安参加会试,中二甲第四十一名,四个月后被点为苏州府嘉定县知县,正七品。
  五月,许怀安携妻女经保定府、济南府、大名府,坐船走运河经徐州、淮安府、应天府到苏州,走了整整两个月,于七月初到了嘉定县。
  许怀安初次为官,心下不免有些忐忑,好在同窗好友中有些家中有为官之人的,指点他聘请了一名师爷。这位师爷姓杜名鹤友,字季堂,浙江绍兴人,秀才出身,学识渊博,精明干练,家境贫寒,二十几岁妻子难产而亡没有续弦,只带着个书童四处游历,做过五六年的师爷,对官场的规矩、公文的书写、钱粮调配账务整理都非常擅长。因为也曾研读过阳明先生的心学,和许怀安一见如故,两人一路行来,畅所欲言,不觉成了知己。
  许家人均是北方人,一路行来,尽是南国风光,江南水色,但见池外芙蓉凝雪袖,桥上烟云逐明霞,舟下白鹅啄碧水,更有莺歌穿柳,浣女临池,盈盈娇笑,落落翠裳,或撩水相戏,或嬉闹逐波,偶有白蝶飞舞,逐香而去,玄燕斜徊,戏水争飞。真是: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辊轻尘。忙杀看花人!
  嘉定县在宝山县和昆山县之间,南襟吴松江,北依浏河,据说此地民风淳朴,百姓富足。
  贞娘一家刚刚下船,就见一矮个瘦小男子迎了上来,冲许怀安深施一礼:“敢问先生可是新来的许知县?”
  许怀安点头,拱手问道:“请问阁下是?”
  对方忙恭恭敬敬的施礼道:“学生是嘉定县县丞范子冲,见过堂尊。”许怀安忙扶住对方的手,笑道:“范县丞多礼了,我们自京城而来,陆路水路行的慢,直到今日才到,劳你久候了!”
  这范子冲名叫范原,字子冲,苏州府吴县人,秀才出身,家境清寒,屡试不第后托人谋了县丞一职,在这嘉定县做了七年的县丞,伺候了三任县令,是个心思缜密、处事圆滑的人。这次原任嘉定知县张大人丁忧,上面委任了新任知县,范子冲得了信,早早就安排人每日在码头等着,估摸着这几日该到了,就亲自带着几个人在码头候着,正好等到了许怀安。
  范子冲见许怀安长身玉立,气质文雅,穿着件宝蓝色苦丝直裰长袍,一看就是个朴素的读书人,身后是几个妇孺,穿着都不甚华丽,心里不由暗暗叫苦。
  这前任张县令是金华人士,世家子弟,家境优越,为人刚正不阿,有些读书人的迂腐之气,成日介说什么为官之道,在清廉正直,凡是当地官绅的孝敬一律回绝,弄的他们这些手下也跟着吃了一年多的西北风。也不想想他们这些小吏本就没什么家境,一年到头也拿不到几个钱,还要养家糊口,不想法子钻营,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如今看这个许知县的通身打扮,想来不是个大家出身,若也和前任张知县似的,是个迂腐的书生,自己这帮人又要跟着吃苦了!
  想归想,面上还是殷勤小意的招呼身后的随从帮着许家人搬运行李,让家眷上车,老爷上轿,一路护送着进了县衙。
  这嘉定县衙共分前后三堂,共九十多间房,因开国太祖规定,有司官吏必须居于官府公廨,不许杂处民间:“凡有司官吏,不住公廨内官房,而住街市民房者,杖八十。”所以县衙所属的官员都住在县衙内。
  许怀安一行人一进县衙,范县丞就安排人引着杜氏和贞娘等进了内宅,自己则带着主簿、典史、三班六房的差役共六十多人一起来给许怀安见礼。
  得了杜鹤友的指点,许怀安微笑着跟这群手下见礼,将带来的北方特产分给诸人做见面礼,又寒暄了一番,了解一些本地县衙的习俗,直到晌午才回了后堂。
  这内宅共设了九个房间,杜氏头一次见南方的宅院,觉得雕梁画栋,古雅精致,处处都透着别致优雅,很是新奇,带了儿子女儿挨个房间看看,院子里还布置了一个不大的花园,引了不知何处的水进来,水里种了睡莲,水中放了很多红色的锦鲤。花园种了许多西府海棠和芙蓉,一旁的小厮解释说:“这是前任张太太喜欢海棠和芙蓉,这才种的,奶奶若另有喜欢的花,告诉小的,小的寻人给您再种”
  杜氏笑笑,没做声,贞娘心里好笑,她娘才不爱这些香的扑鼻的花,比较起来,她更愿意种些菜,能看也能吃,比较实用。
  “你叫什么名字?”贞娘见他不过十二三的样子,一口官话说的很是伶俐。
  那小厮赶忙躬身道:“小的叫六子,因生下来正好六斤六两,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儿,大小姐叫小的六子就成。”
  “你是北方人?”
  “是,小的是顺天府大兴人,因老子娘前年都没了,跟着叔叔婶婶在这里讨生活的,我叔叔是快班的捕头马豹子。嘿嘿,县丞大人听闻老爷是北方人,怕您听不懂本地话,特地点了小的来伺候夫人和少爷小姐的!”
  贞娘点了点头:“这县丞大人好生的心细,替我们多谢范大人了,有个事还真要麻烦六子哥。”
  “不敢当,不刚当,大小姐只管吩咐就是”六子一脑袋汗,一个官家小姐这么客气的跟自个说话,让他很是惶恐。
  一旁的暖语和俏月看他紧张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这样,听说这南边的冬天湿冷,我母亲身子不好,受不得寒,听说这里可以做地龙,烦请六子哥给我们寻个工匠,造个地龙,也不急,你慢慢寻就是!”
  杜氏听了,忙道:“造那个着什么急?我的身子如今也没事了”
  贞娘笑道:“娘,你不知道,这南边的冬天阴冷潮湿,那被子都是潮的,又没有火炕,你的身子哪里耐得住?咱们先寻人问着,过些日子再造,趁着天热,抹了泥好干,若等上了秋,成日里下雨,一时半会都干不了。”
  六子一听,很是好奇,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贞娘,见这小姑娘个子娇小,穿着一件浅绿色的棉绸窄袖夹衣,系了一条白色绣浅紫色折枝牡丹压脚的挑线裙,一头乌鸦鸦的青丝挽了个髻,简单的插了一只碧绿的玉簪,一张雪白的瓜子脸,柳眉杏眼,挺鼻菱唇,不过十一二的年纪,谈吐随和亲切,却自有股从容优雅的大家气度。
  六子忙垂下眼帘,恭敬的笑道:“大小姐说的在理儿,小的明儿就寻人问问这地龙的事,奶奶和大小姐小少爷就这两个人伺候吗?”他看着都觉得纳闷,好歹是进士出身的正七品老爷了,一家子四个主子居然就两个奴才,这怎么伺候啊?
  杜氏点点头,原先的厨娘陈嫂是北京人,不愿意跟着来南边,这两个小丫头是买来的,自然是走到哪里跟到哪里,自家人是贫寒出身,习惯什么事情都自己动手,倒不觉得人手不够。
  六子殷勤的道:“奶奶可是要再卖几个人进来?”
  杜氏蹙了眉,跟贞娘商量:“贞儿,我瞧着怕是要买两个小厮进来,你弟弟大了,身边总要跟个人,你爹那里也应该有个人伺候着吧!”贞娘一愣,后宅是不允许有小厮伺候的,弟弟纯哥儿不过八岁,不能放到前院去,只能在后宅,所以一般人家都是乳娘和管家娘子或者丫鬟伺候的。她知道母亲不懂这些,笑道:“娘,后院哪里能让小厮进来呢,纯哥儿还小,在外头放个小子跟着,年纪大个几岁稳重些最好,若弄个跟他差不多的,怕是要淘气的,这个就让六子哥斟酌着,里面还是寻个嫂子伺候着吧,也不用买,雇一个就是了,至于厨娘还是要请一个的,我瞧着咱们后宅有小厨房,家什也都是齐备的,想来原先的当家太太很是看中厨房这一块的,不知道原先的厨娘是谁啊?”
  “那原先的厨娘是张大人夫人带来的,跟着张大人一家已经走了,奶奶和大小姐若要雇人,小的待会就给您寻一个去,只是这中午的饭”历来上任的知县携家眷上任最少也要带七八个家人,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就带俩丫鬟上任的知县大人,估计一向缜密的范县丞此刻也有些懵。
  贞娘笑道:“这个没事,一会烦劳你去给买些菜和肉来,我下厨就是了!”
  六子缩缩脖子,有点听出些味道了,合着这知县大人家当家的不是奶奶,是这位大小姐啊。
  六子办事很是利落,一会就买了大堆的青菜和肉回来,然后就目瞪口呆的看着知县大人的太太和小姐挽了袖子,带着俩丫鬟说说笑笑的进了厨房,一会厨房里就传出了袅袅青烟,刀和砧板的碰撞声不绝于耳许怀安和杜师爷邀请了范县丞、主簿梁则、典史秦筠一起回了后堂吃饭,范县丞和梁主簿本来是打算邀请许怀安一起去酒楼,可许怀安觉得一路劳顿,是在不愿意出去吃了,就邀请了三人一起进了内堂吃饭。范县丞知道许家只有两个小丫鬟跟来,忙让人送信,让自家娘子王氏带着厨娘来帮忙,谁知许家太太已经做好了饭菜,香气扑鼻的辣炒鲜虾年糕、红亮亮的糖醋排骨、酥的入口即化的糟鱼、腊鸭脖、清香碧绿的凉拌笋尖,酸香可口的老醋花生,并一大摞子油汪汪喷喷香的葱花大肉饼。
  小丫鬟流水介的端上了桌,范县丞十分诧异:“竟是夫人亲自下厨的?”
  许怀安笑道:“拙荆与我都是出身寒微,我女儿也擅长中馈,原先家中的饭食都是他们亲自动手的。子冲兄,各位尝尝,我们是北方人,这口味可能重些,不知合不合各位的口味。”
  几人忙诺诺应声吃起来,主簿梁则是山西人最爱老醋花生,杜鹤友和范子冲是江南人最爱糖醋排骨和凉拌笋尖,那典史秦筠却是个讲究吃的饕客,对这鲜辣滋味的辣炒鲜虾年糕十分喜爱,一个劲的问这辣味是用什么做的。
  范子冲暗暗心惊,这许知县看似斯文儒雅的书生,讲话行事温文尔雅,看似温和却滴水不露,这许夫人做出菜来荤素搭配,不仅有甜有咸,还兼顾了各人的口味,心思细腻,行事稳妥,不像一般无知妇人。
  ☆、199第四十九章
  第二日,杜氏领着女儿和俩个丫鬟洒扫了室内,打开行李,布置房间,六子带了牙婆领着七八个人让杜氏挑,又荐了自家一个邻居家的嫂子来做个管事娘子,那娘子姓乔,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平常,身材丰润,家中男人没了,只带着个十岁的儿子过日子。六子道:“这乔家嫂子日子过的艰难,原先也在北方大户人家里伺候过的,会说官话,到了岁数被放出来,谁知不过几年男人就没了,家中没有什么亲人了,每日不过靠绣活赚些钱过活,我想着奶奶是北方人,怕您听不懂这嘉定话,乔嫂子人也利索干净稳重,才推荐了来,您瞧瞧?”
  杜氏见那乔氏稳稳重重的上前施礼,穿着藏青色的布衣,眼神干净清透,心里有了三分愿意,又问了几句,那乔氏也不畏缩,不卑不亢,杜氏点了头,让留下了。
  又留了两个小厮,两个丫鬟,一个会做北方菜的厨娘。
  如此整理了两日,总算把家里都安置妥当了。
  纯哥儿一路上虽有父亲和杜师爷看着读书,可毕竟孩子心性,新倒了一处地方,觉得处处新鲜,每日带着新来的小厮阿昌到处玩,许怀安怕他玩的心野了,让范县丞帮着找了县里最好的学堂,送了纯哥儿去念书,又叮嘱阿昌,看着小少爷,不许总出去玩,要做好功课。那阿昌只有十四岁,却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只因母亲病重,父亲过世,家中四个弟弟等着吃饭,只好自卖自身,为母弟求个活路,他生性稳重,通些文墨,贞娘只说了几句话就让牙婆留下了他。又告诉他:“我这弟弟生性有些跳脱,一则年纪还小,我们不想掬着他,二则家里就这么一个男孩子,不免娇惯了些,我看你家境虽然艰难,却颇有风骨,也孝顺,我留下你,是想你给我弟弟做个表率,他若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你多告诉他,你有四个弟弟,也拿他当个弟弟才好,他若不听话,你只管来回我,我来说他,只一宗,你千万记住,老话说的好,棒下出孝子,娇养不是儿,莫要因为他是少爷,就纵了他,那不是帮他,是害他,知道吗?”
  阿昌得了大小姐的话,感念主人家的看重,忙郑重答应了,自此对纯哥十分上心。
  杜氏刚刚将家中安顿好,又有那范县丞的太太王氏、梁主簿的太太高氏、秦典史的太太傅氏过来拜会。
  王氏三十出头,圆脸,笑容甜美,身材丰腴,为人也十分玲珑,是嘉定安亭王家姑娘,安亭王家是当地的乡绅,家有良田百顷,十分富足。这王氏虽是江南人,官话说的却好。
  高氏年纪最长,快四十了,个子高瘦,脸色不好,有些暗沉,娘家是广东肇庆的农家,可能因为出身不高,为人也很是怯懦,总是小声小气的说话,像怕惊着了似的。
  傅氏却是个世家小姐出身,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面容白净,模样清秀娇柔,颇有几分江南女子弱柳扶风的柔美,傅氏出身苏州吴县傅家,祖上出过一任的礼部尚书,一任文渊阁大学士,族中男女五岁开蒙,女子不讲究女红、中馈,反而看重琴棋书画,只因傅家族中出了许多不孝子弟,嗜赌成性,如今败落了许多,傅氏是个不得宠的庶出女儿,才下嫁给了一个典史。
  杜氏不过是个村姑出身,并不擅长与这些太太们交际,好在那王氏是个玲珑心肝的人儿,早打听得这位新来的主官太太出身寒微,也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儿,只说些市井间的趣事,大家子里的新奇见闻,她说话伶俐有趣,又有傅氏跟着附和,高氏见县爷太太是个温和的人,也跟着说上几句,一时间屋里笑语盈盈,倒逗得杜氏很开心。
  杜氏知道这些人都是丈夫手下必须用的人,而且同在府衙里面住着,虽然隔得远,却也是应该多多交好,吩咐了丫鬟豆蔻请小姐过来见见。
  贞娘正在房里看书,听见豆蔻来请,忙换了件月白色绣了浅绿色缠枝花的湖绸通袖夹衣,抿了抿头发,又簪了一朵杏粉色堆纱宫花,看看镜中的小人儿,通身没有什么金饰,看上去清雅脱俗,明媚恬静。
  跟着豆蔻来到母亲房间,盈盈的给各位太太见礼,几个人哪敢坐着受礼,忙起身扶起贞娘,王氏笑道:“真真是好摸样,怨不得人说这人杰地灵,我这乡下人,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京城的模样,可如今见了大小姐,就知道那定是个极好级高贵的地方,瞧瞧大小姐这模样,这通身的气派,啧啧,我竟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太太是好福气的人啊,这样的模样,这样的品格,怕是万中无一的”。
  傅氏也笑道:“可不是,原先都说咱们江南女子温婉柔美,我今日见了大小姐才知道这北方女子也有这样精致灵秀的,可知天地造化之幸,尽在太太家里了,相公是好学问、好品行的,儿子女儿也都这样标致出色!”
  高氏不免也跟着奉承几句。
  这样的人,这样的话,贞娘是见惯的,也跟着笑笑,大大方方的欠了身,笑道:“不敢当各位太太的夸赞,侄女浅陋之姿,不过是各位谬赞了而已!”她抬头看着杜氏:“娘,我今儿做了些藕粉桂花糖糕,不如请各位太太尝尝,也是我做晚辈的一点心意?”
  杜氏忙点头,暖语和豆蔻就端了几碟糖糕上来,王氏等尝了,不免又赞了一番。
  贞娘问:“娘,您今儿的药可吃了?”
  杜氏皱皱眉:“又要吃药?”却见俏月已端了一碗药走了进来。那王氏忙问:“可是太太初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贞娘笑答:“是我娘去年大病了一场,身子里留了点大寒的根子,我爹一直不放心,来了这儿第一样事就是请了大夫给我娘瞧瞧,说是江南地方湿热,怕我娘犯了病,那大夫就给开了张方子,说让先吃着,趁着天热时拔了寒气,等天冷了,再换药调理调理,我爹今儿早上还嘱咐,让好生记着吃药,偏您这会又忘了!”她口齿伶俐,声音甜糯、清脆,说起话玲玲朗朗,既有大家小姐的条理,又有小姑娘的俏皮,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让这些太太知道,许怀安虽然当了官,可对这位出身卑微,却相伴于患难的妻子很是敬重、关爱。这个年代,妻以夫荣,能得到丈夫的宠爱,即便她出身不高,这些太太们也是要敬重些的。
  王氏等人经常与各级官绅太太相交,自然很迅速的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忙笑盈盈的跟着奉承了杜氏,说杜氏福气好,老爷这般疼爱,少有的夫妻和睦云云。杜氏被诸人捧着晕晕乎乎的喝了药,王氏又委婉说起来本地官绅的几位太太想求见杜氏,托了自己给引荐。杜氏一愣,想起昨晚上贞娘说起来的话:“娘,爹来了这嘉定地方做官,本地的官绅家眷必然要来拜见父母官的太太,您不必害怕,只记着一点,她们来拜望,你便欢迎,她们说些奉承话,你便听着,左不过都是些官面上的奉承话,在嘉定这一亩三分地上,除了爹,便是您了,如今您是县衙的当家太太了,只管拿出些身份来,她们与您交好是为自己家相公铺路,自是希望您高兴的,此外,这些乡绅们也有些有身份背景的,您不必顾虑太多,咱们不拂她们的脸面,她们自然也不会与您为难。”
  杜氏忖度了一下,笑了笑,问道:“即使姐姐引荐的,我当然要见见的,只是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我初来乍到,若有些不周全的地方,还请姐姐帮着我提点一二才是!”
  王氏收了银子才来引荐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听杜氏一说,知道杜氏愿意见一见,眼睛一下就放了光,笑容倍加殷切起来:“太太过谦了,哪里称得上提点,只是我在这里久了,人面上熟悉些罢了。这几家都是咱们县上的豪阔人家,听闻得许大人上任,赶着求了我想来给太太请个安,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不好意思推脱。太太即问,说与太太知道,一位是石板桥张家太太齐氏,张家开着咱嘉定最大的药房,在苏州、松江、宁波、金华都有分号,齐氏是扬州齐家的大小姐,哦,不知道太太听没听说过,齐家是咱大金太医世家,如今太医院还有两个太医是齐家的,就是这齐氏的亲哥哥呢。另一位是杨柳胡同柴家的太太顾氏,柴家是开酒楼起家的,苏州出了名的楼外楼就是他们家的,他们家的碧螺虾仁、西瓜鸡人人称道,咱们嘉定地面上的商号有一小半都是他们家开的。这顾氏嘛,”王氏顿了顿,又绽开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来:“原是柴家太太身边的丫鬟,生的可人意儿,据说旺夫益子,为人又精明干练,原来的太太一死,柴老爷就扶了她做正房,您明儿见着就知道了,我这嘴还不敌她一半呢!”
  傅氏和高氏也跟着笑了,笑容中颇有些鄙视的味道。
  贞娘眨了眨眼睛,唇边也泛出一个颇为萧索的笑意来。
  王氏接着道:“还有一位是临江薛家的太太宁氏,薛家是临江当地的乡绅,临江乡一多半的地都是他们家的,怕有千顷,听说他们家老太爷在山东高青还置了很多地,在京城也有几件铺子,五年前才搬到咱们嘉定来住的,薛家是出了名的豪阔,几个小子都不大,书读的也好,最大的小子今年不过十五岁,去年中了秀才,喜的那薛大爷不知怎么好,在楼外楼连摆了三天的流水席请人吃饭呢。”她笑吟吟的看了贞娘一眼,又道:“他们家太太宁氏是个大家闺秀,出了名的心慈面软的菩萨,薛家大爷的小妾纳了七个,个顶个天仙似的,我看着没一个省油的,也不知这宁氏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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