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秦远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房间。
  外面，是一道整洁的走廊，洋溢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不时能看到几位金发碧眼的护士或者医生穿着白大褂，轻声交谈着从走廊中走过。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正打算离开，就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你信吗？”
  本该回到酒店的彼得潘正坐在外面的凳子上，闭着眼睛摁着自己的太阳穴，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发问。
  “你信自己刚才说出来的话吗？”
  “哪一句能让人相信？也是，你就说了两句和这件事有关的话。但是你也明白的吧……”彼得潘停下揉动太阳穴的手，缓缓睁开眼睛，丝毫没有隐晦的想法，开诚布公地说：“秦，我想你应该非常清楚。第一个月，有多重要。噢……屁股真大！”
  彼得潘吹响一声口哨，一位走过的女护士狠狠盯了他一眼。
  他转过头来，严肃地说：“不是‘才’二十多天，而是‘已经’整整二十六天。”
  “你不会不知道第一个月有多重要。如果说，跑渠道是一个金字塔形状，我们前两个星期找的就是金字塔的最顶端。比如dell，比如amd。接下来，会是次一级，比如惠普，比如爱立信。”
  “但是……”
  秦远峰举起手制止了他：“回去说。”
  “被人当众剥开的滋味很难受对不对？而且剥开的还是失败的滋味。”彼得潘丝毫没有停，继续说：“但是，你要知道，接下来，会困难许多倍。失败因子，会是一个沉淀的过程，它不是3＋3，而是3x3！循环的失败，会让人心理崩溃！……”
  秦远峰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刀子一样看着彼得潘。
  “我说完了！”彼得潘立刻警戒地举起双手，站起来补了一句：“剩下的回去说。”
  一路无话，两人就像两个路人一样回到酒店。刚到，秦远峰就拍了拍对方的肩膀：“sorry.”
  彼得潘嘴角抽了抽。
  “这种感觉是很难受。”秦远峰坐到了沙发上，叹了口气：“一直被拒绝，还被人挑破。谁都会生气。”
  “但是我后来才想明白，你是让我振作起来，就像你之前一直提醒我的，连环拒绝，只是个开始。”
  “如果没有这点承受能力，趁早滚回香港。对吗？”
  彼得潘没回答，坐在他对面，许久才问：“你刚才是不是想揍我？”
  秦远峰笑得很无耻：“哪有。”
  “……我听见你拳头捏的很响……”
  “那你肯定听错了。”
  彼得潘看了他半天：“你何必强颜苦笑。”
  “那你又何必明知故问？”秦远峰笑了一声回答。
  “不说这个。”彼得潘叹了口气，正色道：“秦，你现在决不能失去信心！我明白，这个月过得很苦。但是，渠道就是这样，也许下一家，就会让你豁然开朗。”
  “不走到最后一家，你永远不会知道藏獒和哈巴的区别。”
  “谁是最后一家？”秦远峰问。
  “答应你的那一家！”彼得潘肯定地回答。
  他拿出一个本子，是一个很普通的笔记本。翻开一页，上面有七家公司，全部被打上了红叉。
  他没说话，继续翻，第二页，有十几家公司，已经被叉掉了五分之一。
  “dell，amd，可口可乐，英特尔，ibm……几乎能和电子有关系的顶级上游公司，我们都找了个遍。秦，你背后就是你当初雄心勃勃的渠道图，我想你应该转身看一看。”
  秦远峰转身过去，正面对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
  这张图，和一个月前一样，没有一条红线增加。苍白地可怕。世界上大大小小的惨白国家框架，仿佛在嘲笑他的失败。
  彼得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一个月，我们收获的，是拒绝，拒绝，还有拒绝。”
  “秦。”他走到和他并列的地方，同样滋味复杂地看着那副巨大的地图。
  这就像一个开疆扩土的千古一帝，掌机就是它的武器，秦远峰正指望靠它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却发现，所有兵粮道路，一片死寂。
  “秦……你明白的……作为亲自跑的人……你比我更清楚。”
  “所有气，要自己一力承担，本来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奚落，敌视，却因为你祖国的突发事件不可拒绝地发生了……第一个月，是兴致最高的一个月，也是最热情，信心最足的一个月。而我们寻找的，也是最可靠，最大的上游公司……”
  “然而……答案却和我们背道而驰……你告诉我，你后悔了吗？”
  第0314章 不后悔
  秦远峰仿佛没有听进去，只是出神地看着眼前的地图。
  除了香港那个巨大的红点，其他地方，一片惨白。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图旁边，那一幅日历上。
  这幅日历，就连彼得潘都不知道它的用处。
  如果往后翻，翻好几个月，就能看到，2月上，不确定是哪一天，秦远峰用鲜红的墨水死死标注了这个日期。
  这，就是大藏省拖着全日本陪葬的时候！
  三个月，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一条渠道都没有打开，自己听够了拒绝，抱歉这样的语言。最重要的上游渠道几乎清一色的拒绝，让他如同龙困浅滩，就算有通天神力，也无从施展。
  “我后悔了……”他仿佛喃喃自语，轻轻地说道。
  他没看到，身后的彼得潘，目光黯淡了很多。
  但是，下一句话，让他的目光再次闪亮了起来。
  “我后悔……为什么我不早生二十年！”
  “那么现在……就该是他们来跪舔我的时候！”
  彼得潘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非常清楚，连环拒绝带来的心理压力有多么大。
  一个挺不住，前面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飞灰。
  有时候，成功和失败只是一线之隔，挺过去，就是辉煌的胜利。
  “还有两个月。”秦远峰重重一拳砸在地图上，狠狠地说：“无论如何，我也要踏出一条血路来！”
  彼得潘看了他很久，点了点头：“放心，不管结果如何，我会和你共进退。”
  几乎就在同时，亚特兰大，罗格里德寒着脸翻着眼前的资料，半天，才用力一推，冷冷地问助手：“这就是你调查之后的资料？”
  “秦皇朝离开了美国，然后前往瑞典，德国，英国？公司资金流失速度异乎寻常？！这些明面上的资料能代表什么？！”他脸抽了抽，仿佛脸上的旧伤再一次生痛，他咬牙切齿地问：“结果呢？对策呢？我要他的行程列表有什么用？！你告诉我！我是他的保姆？！”
  旧恨交织，这让他怒火攻心，低沉的咆哮回荡在整个房间。
  “听着。”他深吸口气，睁开眼，竖起一根手指：“你知道什么是丑角吗？”
  “费尽功夫来到欧美，结果被一流企业全体排斥。自己孑然回到香港，面临索尼，世嘉，任天堂混战的泥潭。这才叫笑话！这才是让全球电子娱乐圈瞩目的丑角！”他胸口都在显著起伏，仿佛拉破的风箱：“另外，用我的名义！将可口可乐的话带给所有超市，商场！如果谁接下了秦皇朝的合作，那么，可口可乐今年绝不进入他们的商场！绝不！”
  助手愣了一会儿，终于犹豫地说：“罗格里德先生……这是？”
  罗格里德一只手神经质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那正是秦远峰揍了他一拳的地方，从牙缝里飘出一句话：“上游企业拒绝了他，他只能去找下游商场！”
  他目光寒冷如刀：“我就是要切断他所有的退路！让他真正成为一个供人玩乐的丑角！”
  助手咬了咬牙：“但是……如果用这个威胁商场……这……这必须要经过上层的首肯……而且……”
  他很想说，可口可乐不进入商场，不是给对手创造了机会吗？不过，最终没有说出来。
  “按照我说的做！”罗格里德几乎是在咆哮：“我倒要看看！有谁想和可口可乐过不去！”
  助理战战兢兢地正要退出去，却再次被叫住了。
  “等一下！”罗格里德阴沉着脸将刚才助理给他资料丢给了他：“这份东西，带给索尼的那位阁下过目。我觉得，他可能会感兴趣。”
  助理离开了，罗格里德轻轻抚着脸上已经不存在的伤口，牙齿都咬得“咯咯”响。
  “秦……你居然敢对我动手……我要你知道，我一定会让你清楚！得罪上游公司的悲惨下场！”
  “不看到你成为全世界的笑柄之前，我合不上眼睛……我睡不着……我吃不香！只有你惨淡滚回香港，才能平复我心中的恨意……你想不到吧……索尼的小林阁下也对你上了兴趣！如果不是他的电话，你好歹还能像一条溺水的狗一样抱住一块木板……现在，索尼断了你的上游。可口可乐断了你的下游……我看你还不死？！”
  1989年8月二十七日。
  另一个国家，秦远峰正靠在座椅上，用力地抽着烟。
  青蓝色的烟雾，从嘴里喷出，再被鼻孔吸到肺里，透过迷蒙的颜色，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对面那家写着“st”硕大蓝色金属字招牌的公司，嘴角挂起一抹自嘲。
  大名鼎鼎的意法半导体，88年才刚刚由意大利sgs和法国thomson合并而成，此刻的规模远不是后世那个“第一半导体”工厂。然而，就是这样，对方的答案仍旧是拒绝！
  这也代表，他的寻找目标，已经被一流公司全部拒绝！转为了次一等的二流公司。
  “什么时候……连新成立的公司都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腮部的肌肉，由于内部牙齿的紧咬，在轻轻颤动着，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以及已经开始冒头的焦躁，轻轻将烟头踩灭在脚下。
  “又是什么时候……仿佛这个世界都开始排斥我了？”
  “秦，你还好吧？”彼得潘在旁边犹豫地问。
  秦远峰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彼得潘，我们出来多久了？”
  “整整四十五天。”
  “距离三个月还有多久？”
  “也是四十五天。”
  秦远峰点了点头，睁开眼：“走！去芬兰！明天晚上起飞！后天凌晨到达！”
  彼得潘喉结抖了好几下。
  疲惫，失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这是人类根本无法自主去抗拒的东西，一个月，飞机都能坐吐人。再加上各个国家全部被无情拒绝，那种深深的失落感，就像无处不在的空气，挤压着人的每一根神经。
  如果在地图上画上行程路线，就会看到一条一个半月三人几乎踏遍了欧美所有发达国家的黑线。
  但是，这些线，一条都不能画到秦远峰的地图上。
  这只是行程路线，单纯的行走线路，换句话说，没有达到目的，就是无用功。
  坚强如秦远峰，彼得潘都能看到显而易见的疲惫，现在，对方回到酒店，就是倒头大睡，很长时间，两人都不曾交流。
  只有一股信念，支撑着人走下去。
  “成功，和失败，只差一条线。”车上，秦远峰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彼得潘说：“不到三个月耗尽，我绝不会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