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272:咫尺天涯】

  “我们马上离开这里。”百里澈撑着身体站起,“这地底刚刚崩塌过一次,很有可能会出现第二次塌陷,后方还有一条暗道,我带你从那里出去。”
  从瘴气林里脱困以后,百里澈一刻未停的赶来了这里,就是怕瞳依在这龙穴中出现什么意外。当他进入了龙穴之后,发现有几条道路上被伶九事先放养了许多毒虫,于是便洒下了药粉将他们驱赶到了一条最崎岖危险的通道中,却没想到,会因此改变了苏夜和叶静衣的前进方向,让伶九事先安排好的计划出现了偏差,引得他们避开了她的陷阱,阴差阳错下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瞳依抬手扶着百里澈站起,却是摇了摇头,“阿夜还在这石室的对面,我……砦”
  “小暮儿!”百里澈脸色一面,眼底少有的出现了一道厉色,“苏夜是那种离开你便活不下去的人么。”
  瞳依微微一怔,百里澈继续道:“他并不在这石室之中,地洞里的塌陷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威胁。我们先出去,然后我再寻另外一条路下来接应他。”
  瞳依微微咬牙,看了看百里澈此时狼狈憔悴的模样,在回头看了看到处的乱石,用力的闭了下眼睛。
  明明只有一墙之隔,方才,她分明听到苏夜在叫自己的名字。
  危急关头,她无法确定苏夜叫的是自己还是叶静衣,但她明明有机会可以将他从叶静衣身边夺回来,却因为这地底的塌陷错失了良机……
  再度睁眼,瞳依的眼底已经褪去了犹豫和迟疑,她扶着百里澈道:“走吧。鳏”
  若她只有一个人,她可以不顾一切的回去寻找苏夜,哪怕是陪着苏夜死在这龙穴中也毫无畏惧,然而她身边还有百里澈在,他已经为了自己变成了这般模样,她不能在让百里澈陪着自己在这里丧命。
  百里澈见瞳依答应同自己离开,心底顿时松了口气,带着瞳依就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瞳依见他熟稔的在地洞里穿梭,不由得奇怪的道:“你以前来过这里?怎么对这里如此熟悉。”
  “没有。”百里澈叹气道:“九州大陆上共有九处龙穴,唯有这南疆鬼林我是第一次过来,否则,也不会在瘴气林中遭到伶九的暗算。四方城本就掌管着长生殿的银钱往来,所以收藏着一份详细的龙穴地图。只不过,这里面的岔路被伶九和之前那些海神殿的侍女们动了些手脚,与我之前告诉苏夜的有了些许偏差,但这石室中的密道却是半点变化也无。”
  瞳依点了点头,眼底又掠过了一丝忧心,“伶九中了我的迷心曲,如今已经陷入了沉睡,轻易不会苏醒。若是这地洞中的崩塌波及到她,会不会对那些中了食尸蛊的百姓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还有那些海神殿的幸存者……”
  子拂本是拜托她来救这些人的,若是因为方才的塌陷危及到她们的生命,那她方才的心理暗示便弄巧成拙了。
  “放心。”百里澈对瞳依轻轻一笑,“你体内的***蚀骨是用她的心头血做药引炼制的。只要你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太强烈的反应,那便证明伶九无事。方才我赶到石室中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些静默不动的女子,他们距离石室也有一段距离,顶多会受点轻伤,不会有生命危险。”
  瞳依闻言这才放心下来,谨慎的跟着百里澈在地道中穿梭,很快,他们便离开了龙穴回到了地面上。
  地道的出口早有四方城的暗卫在此接应,百里澈将瞳依交给暗卫后,回头看着那苍郁的树林道:“你在这里稍待片刻,我回去找苏夜。”
  “等等。”瞳依伸手拽住了百里澈,看着他衣衫上的血迹和满脸的风霜道:“天色也不早了,待过了今日再去找吧。以阿夜的本事,不会轻易遇到什么危险,伶九如今已经奈何他不得,单凭一个叶静衣绝不会是阿夜的对手。”
  她瞥了身边的暗卫一眼,“护着你们主子去休息。”
  她能够看出来,百里澈此时的状态非常的不好,那墨影砂有什么威力她非常的清楚,即便百里澈是神医独尊,经此一役之后也已经元气大伤。再让他回到龙穴里面去找人,他一定会在中途倒下。
  “小暮儿……”百里澈又是一怔,万没有想到瞳依会因为他而放着苏夜不管,他眉峰微拧道:“你可知道,现在他和叶静衣……”
  当他得知伶九恢复了瞳依原本的容貌之后,便猜出了伶九的真正目的以及她对苏夜和瞳依设下了什么样的陷阱。
  多年之前她便已经用过这样的方法,在将离的心中埋下了一道永远都洗不去的阴影,如今她竟然又在苏夜和瞳依的身上故技重施。
  她定然是要叶静衣假扮瞳依去到苏夜的身边,利用叶静衣去挑拨苏夜和瞳依的感情。一旦苏夜错认了他们两人,他们之间便会被撕出一道再也无法愈合的缺口,这种方法无比的阴损,却也是最为诛心的试炼。
  他不知道叶静衣到底能把瞳依学的有如何的相似,却知道伶九的手段和心机远非常人能及。先前在地窖的时候,他便没能将瞳依辨认出来,如今在这幽暗的龙穴,稍有不慎便会铸成大错
  ,更别提这龙穴之内还有迷惑人心智的迷心阵。
  小暮儿……她其实此刻无比的想去到苏夜的身边吧……
  “若是他将叶静衣错认成了我,那我同他以后便无话可说。”瞳依冷冷的甩下一句话,然后转身便朝林子的另一头走去。
  她不敢回头,更不敢望向那地道的出口,她害怕下一刻她便会无法克制的冲回龙穴,不顾一起的去寻找苏夜和叶静衣的踪迹。她知道不应该怀疑苏夜的感情和判断,但当年的将离都没有逃得过伶九的陷阱,苏夜面对眼前的重重暗算,还有那在迷心阵中随时会爆发的心魔,他真的能维持自己的理智,并且认出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冒牌货么。
  瞳依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当初不该在龙穴里强行的封闭和篡改了苏夜的记忆。她应该在事后将一切都对苏夜言明,让他正视自己的心魔,而不是以保护之名将他的心魔封印在心底。
  是她亲手埋下了那最大的一个隐患,所以,这苦果如今也只能由她自己来品尝。
  百里澈看着瞳依故作镇定的背影,听着她语气中的淡漠与冷然,微微摇了摇头轻咳一声。
  便是在此时,她也一如既往的爱逞强,只是……他的确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能支撑着他再回到龙穴里去了。
  拼着最后一口气找到苏夜也并非不可能,但之前,百里澈可谓是带着必死的决心要折回去一搏的。但他的虚弱看在瞳依的眼中,并且坚定的阻止了他送死的行为,百里澈感慨之余心底也泛出了一丝酸涩的感觉,这样的瞳依……让他……
  可惜他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他转身对身边的暗卫吩咐,“调集一队精锐,带着本城主画出的地图先行下去,连夜寻找王爷的踪迹。”
  这些暗卫的武功个个都不弱,先让他们去接应也比坐在这里干等来的好。
  “是!”暗卫恭敬的领命,百里澈立刻朝瞳依追了过去。
  然而,就当百里澈一步踏出,身后再度爆发出了一声惊天巨响。百里澈眉心一拧,有些愕然的回头,就见他们方才出来的入口像是遭受了什么剧烈的冲撞一样,连带着入口旁边的大树整个陷落,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有更多处的地面也发生了塌陷,百里澈在尘土飞扬中发现,那些塌陷的地方全都是龙穴的入口。
  “阿夜!”瞳依的脸色彻底的变了。
  她飞快的冲了回来,冲向了那塌陷的入口,百里澈一把将她拉住,瞳依却使劲挣脱着他的手道“放开我!那些入口全都被毁了你没看到么!”
  “我知道!但你若现在靠近的话!你便永远也出不来了!”百里澈死死的拽着瞳依,将瞳依的身体像后拖去。
  这些入口的崩塌完全在百里澈的意料之外,这意味着还在地底的苏夜也碰到了什么意外,直接导致了整个地洞的崩落,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瞳依去送死。
  “百里澈!”瞳依怒然的瞪向百里澈,同时挥出一掌像百里澈甩去,她可以因为顾忌百里澈的安危暂时将苏夜的事情搁置,却不代表她在生死关头的时候也要弃苏夜不顾。
  他生,她会倾尽所有救他出来。他死,她便是追到黄泉地府也要陪在他的身边。
  凌厉的掌风对着百里澈的胸口击来,百里澈不闪不避,指尖一根银针闪烁,直接扎进了瞳依的后颈中,瞳依的眼中迸出了一丝焦急,然后,身子一软直接倒下。
  四周的塌陷还在继续,百里澈将瞳依抱起,对暗卫们吩咐道:“走。”
  数道影子在树林中闪过,在漫天的辰砂中远离了那传说中到处都是宝藏,人人都垂涎三尺的九州龙脉。
  折回王都的官道上,百里澈抬手将瞳依身上的银针取下,淡然的看着她从沉睡中醒来,勾着嘴角轻笑道:“小暮儿。”
  瞳依缓缓的睁开眼睛,只觉得身体无比的疲惫,脑袋也一阵阵的发沉。她轻轻的皱了皱眉头,无数记忆突然涌回了脑海,瞳依瞬间色变,一把揪住面前百里澈的衣领道:“我们现在在哪,阿夜呢!”
  身体感觉到轻微的晃动,她和百里澈此时正置身在一辆马车之上。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之前的憔悴和狼狈,又变回了以往的飘逸俊雅,但想到他之前将自己扎晕的举动,瞳依的眼底顿时便露出了一道冷光。
  “你已经昏睡了一个月之久了。”百里澈完全无视瞳依的冷脸,勾着嘴角道:“若不是本城主耗费心血为你调理这么久,你和苏夜的孩子此番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阿夜在哪里!”瞳依见百里澈答非所问,心底忍不住一阵冒火。
  一个月……她竟然昏睡了整整一个月。看他们此时行进的方向,应该是从南聿折回王都的途中,百里澈怎么敢如此!
  见瞳依马上就要有失控的趋势,百里澈轻轻叹了口气,“都已经是做了母亲的人了,这般冲动可不太好。”他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信笺和一个扳指交到了瞳依的手上,“苏夜没事,这是他留给你的。”
  瞳依微微一怔,接过了百里澈手中的信笺和扳指,就见上面写着简单的一句叮嘱:照顾好自己,三个月后洛城重聚。
  瞳依的眉心狠狠的拧起,“阿夜他去了哪里。”
  心头升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但看着那莹白的扳指,瞳依却又说不上那怪异的感觉从何而起。
  这白玉扳指是苏漓曾经交给他的信物,是开启明月宫下傀楼密地大门的钥匙,苏夜一直都随心携带,这东西的确只能是他亲自留下的。蛊王毒经已经找到了,苏夜既然从地道里平安逃出,为什么不与自己想见便不辞而别。
  百里澈看着瞳依狐疑的眼神,眼底划过了一道幽暗的光芒,他往后一靠微闭着眼睛道:“他是带着伶九一起出来的,自然要找个地方去妥善安置她的身体。虽然她现在沉睡不醒,但谁也不敢保证她身上会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还是先做些特别的打算困住她的好。”
  “你们要将她安置在何处?”瞳依心底那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还夹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她握紧了手心中的扳指继续问道:“那些海神殿的幸存者呢?”
  百里澈优雅的换了一个姿势,面不改色的看着瞳依回答:“苏夜将伶九带去了夙卫军大营。”
  “夙卫军大营?”瞳依的脸上划过一丝困惑,百里澈笑道:“那里可是整个九州大陆防卫最严密的地方。如今秦逸将夙卫军带去了东冽,打算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夙卫军大营此时便只剩了一座空城,将伶九安置在那里最合适不过。他要我们先赶去洛城与苏漓汇合,等他安置好伶九之后自然会回来。那些海神殿的侍女们刚刚病愈,自然也跟着苏夜到夙卫军大营藏身去了。”
  瞳依点了点头,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那日龙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夜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识破了叶静衣的身份,与她发生了厮斗,无意间碰触到了龙穴的自毁机关,所以才使得各处入口全部崩塌。”百里澈叹了口气解释道。
  “叶静衣的武功如今竟然能与阿夜相抗了么?”伶九到底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竟然让她脱胎换骨的如此彻底。
  “南疆蛊术大多阴险,行的是剑走偏锋之道,可以用最省时省力的方法强行提升中蛊者的武功,就比如你当初中了***蚀骨时的状况一样。”百里澈看了瞳依一眼,瞳依立刻想到,当初苍鹤将自己几十年的功力直接传给她,让她拥有了一甲子内力的过往。
  百里澈继续道:“以叶静衣现在之能,虽然并不全然是苏夜的对手,却也可以拖着他纠缠一段时间,想必就是伶九在她的身上用了什么巫蛊邪术。但这种方法收效甚快,反噬起来的后果也更严重。苏小王爷又岂是能轻易被人算计之人,叶静衣如今已经葬身龙穴,再也不可能出来了。”
  百里澈叹了口气,“那日情急之下把你打晕,实在是怕你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事实上,在我将你带走后不久,苏夜就带着海神殿的一众侍女和伶九从地道中逃出。但你因为心绪不稳动了胎气,体内的蛊虫也隐有发作之势,我不得已才让你沉睡了这许久,否则,轻则滑胎重则丧命,你也不想苏夜逃出生天后却要给你和孩子收尸吧。”
  瞳依看着百里澈带着些责怪的神情,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扳指道:“抱歉,那日情急之下多有得罪了。”
  “无妨。”百里澈勾着嘴角看向了窗外,“本城主不会和一个病人多做计较。如今你也知道苏夜无恙,也可以放心的调养身子,也免得苏小王爷回来之后嘲讽本城主是蒙古大夫,堂堂的神医独尊连个孕中的女人都照顾不好。”
  瞳依忍俊不禁的勾起了嘴角,心底的阴霾终于散去,“第一神医的招牌岂是那么容易便被砸碎的,倒还没有问过你的伤势如何,看你现在的气色,那墨影砂之毒并没有对你造成太大的损伤吧。”
  “我本就没有中毒。”百里澈凉凉的回答:“只是真气消耗过度才会落得那般田地,小暮儿可以忘了当然看到的本城主的模样么。”
  瞳依噗嗤一笑,眼前浮现出了另一个邋遢狼狈的百里澈,顿时掩口轻咳了几声。
  这种难得一见的黑历史,只怕百里澈每每想起来都恨不得能时光倒转,将这些记忆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吧。
  看着瞳依终于释怀的笑容,百里澈掩在袖子里的双手微微握紧,眼底也划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那日龙穴崩塌,苏夜并没有从里面出来……
  龙穴之中的确有自毁的机关,但他对瞳依所言的一切却全都是欺骗。事情的真相大概便是那自毁的机关被触动,苏夜和叶静衣以及海神殿的所有人,此刻全都被埋在了崩塌的龙穴里。
  他无法对瞳依言明真相,无法告诉瞳依苏夜或许已经不在人世。当他将瞳依带走之后,当龙穴四周那强烈的崩塌停止之后,他派出身边所有的暗卫到入口处去挖掘,耗费了十日的功夫打通了一条通道,找遍了所有他们能进入的地道,最终却只是找到了一块染血的布料以及苏夜留下的那白玉扳
  指。
  百里澈原也不信苏夜会如此轻易的丧命,但就在龙穴崩塌的三天之后,瞳依体内的***蚀骨突然发作,七窍流血无比的凶险,腹中的孩子更是有夭折的迹象。百里澈情急之下拿出了早先从伶九身上取出的心头血,耗尽了全身的真气才压住了她发作的虫毒,也保住了她腹中的孩子,也是在那个时候,百里澈不得不猜测,龙穴里的情况已经完全失控,不但是苏夜,便是伶九也有性命之忧,否则,瞳依的身体不会出现那种变化,稳定了那么久的虫毒根本不会毒发。万幸的是伶九早先便将心头血交给了她,才没有造成一尸两命的悲剧。
  事后,百里澈直接带着瞳依和蛊王毒经像王都的方向折回。他伪造了苏夜的信笺,编造了苏夜要前往夙卫军大营的消息,为的便是让瞳依宽心,让她能够心思稳定不再出其他的意外。如今她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只要能拖到她将孩子生下来,到时候即便苏夜真的遭遇了不测,她也会为了孩子活下来。
  察觉到百里澈周身那一瞬间肃然诡异的气息,瞳依怔然的看着他道:“如今蛊王毒经已经找到,伶九暂时也对我们遭不成威胁,你为何还是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
  “没有了伶九,却还有秦逸和夙卫军。秦逸既然将所有的兵力全带去了战场,摆明了是要拼死一搏,即便是苏漓能够获胜,这九州大陆也免不了生灵涂炭。”
  若是伶九就这么死了……那他们即便是拿到了蛊王毒经,又能救回来多少人?母蛊消亡,子蛊必然殒命。那些食尸蛊是伶九用自己的鲜血养大,不但听从伶九的指挥,更与伶九的性命息息相关。他们一直都投鼠忌器,从不敢与伶九正面为敌,怕的就是伶九鱼死网破,直接拖着九州大陆七成的百姓做垫背。
  如今……他们最担忧的惨状终于要出现,要不了多久,他是不是就要看到处处空城,尸横遍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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