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可是太可笑不过的是,她还是依然记得住他曾对她短暂的好,并用这短暂的好,在今后的十几年里不断地心软、伤害自己。
甚至,她还想用她一辈子的时间来成为一个脑神经科医生,想着今后他老了,她可以照顾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感觉不到雨水滚落在皮肤上的冰凉刺骨。
慢慢转过头,她看见孟方言撑着那把黑色的伞,安静地蹲在她身后。
“祝静,”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我没有父母,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没有体会过一分他们对我的好,也没有体会过一分他们对我的不好。”
“你有这些痛苦、悲伤和快乐,你品尝到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和感情是因为你曾经历体验过,而比起我这种连体验的资格都没有的人,你是不是更幸运一点呢?”
她看着他浅褐色的眼眸,在这一刻他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一些她从未看到过的东西。
不是漂浮的,而是货真价实存在的东西。
淅淅沥沥的雨中,祝静伸出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放在他英俊的脸庞上,“你说,祝敬国是不是想用这取之不尽的遗产来让我一辈子,直到死了都忘记不了他这个父亲?”
“如果这真的是因为他觉得愧欠我,那是不是代表他也对我有过一点点真正的爱?”
她的声音从未那么轻,她的态度从未那么卑微,她从未那么不确定地看着他,向他求助一件事。
他看着她浮在眼眶上薄薄的、却始终没有掉落下来的热泪,再次想到那一晚她在自己怀中痛彻心扉的哭泣。
他从第一眼,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的时候,就想要伸出手抱住她。
良久,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告诉她,“是。”
她的眼眶边慢慢地滑落下了一滴眼泪。
“那我原谅他。”
第16章 第十五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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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时分,祝静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房里的安静。喜欢就上她原本就睡得很浅,这时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没看来电提示,直接划开了手机屏幕。
“静静。”
一听到那两个字,她的思维瞬间清醒了。
她的手指落在挂断键上,过了很久,才移开、极慢极慢地冰冷开口,“什么事。”
那头的周易祺说,“你……未婚夫现在在你身边吗?”
她从床上坐起身,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的孟方言,下床走到窗边,声音更冷了几分,“在,怎么了?”
周易祺沉默了一会,重重呼吸一口气,“静静,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容融,她这两天,每天都在闹遗产的事情,妈也在闹,家里不得安生,她们可能都没想到……爸把大部分遗产都留给了你。”
“静静,我只祈求你看在我们曾经所有的情面上,能帮我这最后一个忙。”
祝静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木然地望着窗外,仿佛无知无觉一般。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周易祺。
那天她和曾琦吃完饭在校园里散步,她总感觉有人在看她们这个方向,回头一看发现是个特别高大帅气的亚洲男孩子端着照相机,没多想就推推曾琦说,“小七,那人估计看上你了,在拍你。”
曾琦高兴又羞涩,走到那个男生身边刚准备说话,谁知那个男生收起相机,给了曾琦一张纸条,“我叫周易祺,我知道你长得很好看,但是我喜欢的是你身边那个女孩子,你能帮我把我的手机号给她么?”
她从出国之后身边一直围绕着不少男孩子,她都没心思去结交,一心只扑在学业上,到了大学更是把自己的生命都奉献给了实验室,还经常被她的朋友们嘲笑是“灰色童话。”
常年定居在国外的留学生,颜值还不低,却上了大学都没个男人,守身如玉,这不是“灰色童话”是什么?
但是,前仆后继的追求者里,周易祺却没花一分钱也没买一枝花,就让人大跌眼镜地拿下了她这个号称全校最难追的女生。
他不是追她的男孩子里最帅气、最多金的,也不是最聪明、最浪漫的,但是,他是最有毅力和最真诚的那个。
所以,她也曾真诚地、满腔热血地爱过这个男人。
而今天,他半夜打电话来,只为了求她,放弃一部分属于她的遗产,送给祝容融和管芯。
“我知道你对我已经恨到了极点,根本看也不想看到我,也不想听到我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配得到你,也再也不能拥有你了,但是我请你……”
孟方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声无息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窗户外透进来的月光,却依然能让她看清他的脸。
他看着她,面容沉静,用口型,对她说了一句话。
你想一辈子做一个懦夫吗?
手机里周易祺的声音仿佛渐渐淡去,她甚至都没有在听他说什么,她只是平静地与孟方言对视着。
“告诉我时间、地点,她们要,我就给她们。”
…
来到咖啡厅后,她很快找到了周易祺和祝容融,在他们对面落座。
周易祺看到她时,浑身立即一震。
“姐姐,我知道你看到我很惊讶,本来说好是你和易祺两个人见面的,”祝容融给她倒了杯茶,还是那副温柔可人的笑容,“是我硬要跟来的。”
“你要多少。”祝静连碰都没有碰那个杯子。
祝容融一愣,托着腮,“姐姐……”
“要多少。”
“你所拥有的遗产的百分之八十。”祝容融还是笑容可掬的,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提出一个多么荒诞可怕的要求。
百分之八十。
连周易祺都猛地抬起头,一脸难色地看着祝容融,似乎想开口阻止。
祝静这么多年,已经充分领教了这个拥有美丽笑容的女孩子,究竟用了这个笑容做了多少令人发指的事情。
“我给你全部。”
祝静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祝容融,你记住,我用这份遗产买我们这辈子的两清。”
“从今以后,你,周易祺,连同你妈,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祝敬国已经死了,我和祝家再没有一分关系。”
说完,她便从座位上起身。
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杯子砸在地上破裂的爆炸声。
衣服的袖口被人从后狠狠拽住,只见祝容融褪去了笑容,此时满脸凶狠地抬起手就要朝她的脸上打去。
“祝容融!”祝静刚想抬手挡,可在一旁的周易祺早已一把抓住祝容融,愤怒地对她吼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祝容融在周易祺的臂弯里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我想杀了她,你知道吗周易祺,我想杀了这个女人!”
祝静居高临下地看着头发散乱,妆容扭曲的祝容融。
“祝静,我真的恨死你了……”祝容融咬着唇,眼睛赤红,“那么多遗产你都能甩得这样云淡风轻,一定是因为你的那个男人很有钱吧?他一定能给你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吧?”
因为是清晨,所以咖啡厅里并没有许多人,可是他们这边的动静,还是基本闹得全咖啡厅都看到了。
可此时的祝容融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完全不顾忌形象,只知道边掉着眼泪边大声冲着她喊,“你卖了多少次才套住那个男人的?你到底有什么手段能让周易祺到现在还对你恋恋不舍?祝静你凭什么拥有那么多?为什么全天下所有的好总是被你一个占去了?你说啊!你这个贱人!”
周易祺在听到祝容融的话后,神色一下子如遭雷击,痛苦地闭了闭眼。
祝容融随着他的手放开,也颓然地滑坐在了地上,情绪彻底崩溃,泣不成声,“我以为最疼爱我的爸爸把他最好的财富都留给了你,我嫁了一个对你恋恋不舍连梦里都会喊你名字的男人,我拿到的永远是我费尽心机夺来而对你来说却是无足轻重的,我这一辈子都会活在你的阴影里……”
“祝静,你活得这样趾高气昂,难道不会觉得心里有一丝愧疚吗?”
祝静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祝容融、周易祺的身上,良久,她蹲了下来。
“你看清楚了。”
“今天,周易祺是站在你的身边,而不是我的身边,他打电话舔着脸求我给你遗产,而不是为了我而跪在这里求你;祝敬国留给了我一堆如山的纸币,但是他却把他最长的时光用在了陪伴你照顾你长大。”
她平视着自己面前这个哭得泣不成声的,她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可能她这一辈子到现在都没有和祝容融说过这么多话。
“你喜欢抢我所拥有的,以此来获得成就感,我都给你,抢得走的本来就不必强留下来,但是,你至少要珍惜你从我这边抢过去的。”
“祝容融,这二十年,到底是谁过得更幸福一点?”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蕴藏了很久很久的东西,在今天,彻底地消失了。
以为执念是难以脱逃的魔障,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就觉得好像已经无足轻重了。
真的结束了。
“还有,周易祺,”她站了起来,看向他,“昨晚你说错了,我已经不恨你了。”
如果恨,那就代表还爱着,还在乎,可是她现在面对他,已经再也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了,她都不会再想要去激怒他、挑衅他、厌恶他,因为他对她而言,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祝容融,相信我,你永远都不会想要我这种趾高气昂的人生。”
对祝容融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她回过头。
清晨渐渐觉醒的城市里,她看到了那个人站在咖啡厅的门边,静静注视着她。
就像往常任何一次一样。
在礼服店,她挽着他的手臂利用他与祝容融周易祺对峙,他陪她任性。
在婚礼的礼堂外,他带着如小丑般可笑的她离开这里,纵容她做一个懦夫。
在万圣节的深夜,他义无反顾地陪她一起回到这个城市,支撑起她崩溃的信念,甚至让她下定决心原谅她曾经所遭受的一切。
从今天起,她已经彻底能够与深深缠绕着她的过去道别了。
“静静,”她听到周易祺在背后叫住她,声音里有痛苦、不满和怀疑,“这个人能给你幸福吗?”
她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下朝孟方言走去的脚步。
孟方言看着她走到自己的面前,微微笑了笑,和她一起并肩走出这家咖啡店。
“一夜之间,我从一个亿万女富翁又变成了一个穷光蛋。”她侧过头看他,“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蠢的女人?”
他忍俊不禁,“的确。”
“但是恭喜你,今天正式从懦夫的行列中毕业了。”他轻轻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作为奖励,我请你喝咖啡。”
她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