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亡命

  城墙上该走的人已经走了,留下来的大多是一些不要命的人。
  春哥儿认为不要命这个说法有些笼统,这些不要命的人并非不要命,只是因为赤贫比死亡更加恐怖一些。
  留下来的人中,其中以吐蕃人最多,这些已经被族群抛弃的人,如今正是兰州城中最穷的那一批人。
  离群的孤雁最容易死亡,因此,没了族群庇护的吐蕃人和离群的孤雁差别不大,赶着最肮脏,最劳累的活计,拿着最微薄的工钱,吃着最差的饭食,如今有希望脱离赤贫的人群,还是有好大一部分人愿意尝试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命来享受这些金钱。
  春哥儿这时候已经不吝惜金钱了,一两银子买一条命他觉得非常公平,只是这一战过后,自己和小蛮就再也休想在兰州城立足了。
  那些没胆子对付骇胡儿的百姓,在事后一定会把自己全家以及红鹰这些人撕成碎片的,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们也会这么干。
  城墙上终于安静了许多,大家为了保命都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任凭骇胡儿的游骑在城墙前面游荡也不露头,鹌鹑一样的缩着脑袋,瞅着半天也不动弹的太阳发急。
  李清来了,他非常的好奇,一群什么都没有的百姓竟然能让骇胡儿战损近四十人,即便是在西域,这样的战损也是不多见的。
  战事起来的突然,原本只想恫吓一下兰州知府刘文春,好弄到更多的钱财来补偿一下自己的损失,现在看来,要是不攻破兰州城,自己这支军队的士气能不能在都成问题。
  来到城墙前面瞅了一眼李清就乐了。破破烂烂的城墙依旧还是老模样,守城的人连起码的修补城墙的工作都没有做,放眼望去,城墙上只有孤零零的几根长矛从城墙上的垛口背后冒出来,这样的乌合之众是如何让精锐的骇胡儿军士战损四十余人的?
  “百人队,攻城!让我看看!”
  李清从战马上下来。半躺在一张软榻上朝虞侯挥挥手,示意他可以正式攻击一下兰州城了。
  攻破兰州城的法子不是没有,李清只需要借助战马的速度围着兰州城跑一圈,找一个最虚弱的口子突进去,这座城池也就破了。
  但是,李清并不在意能不能攻破兰州城,他更想看看兰州城里的人凭什么在一波攻击中就让自己战损了那么多人,不弄清楚这个事情,他吃饭都没有什么滋味。
  陈树很想把自己的旗子竖起来。可惜这个念头只能在心里想一下罢了,这一战自己根本就不打着京西军的旗号来作战,否则,春哥儿前面的心血就全部白费了,京西军也会落一个杀良冒功的罪名,而西夏人就有充足的理由兵进兰州城,那样的话,大帅还没有和辽国开战。就先要和西夏人大战一场了。
  刚刚骑着战马的胡人,或许还好对付。如今,骑着骆驼的胡人缓缓地向城池逼进,陈树总算是明白骇胡儿的威名是从何而来的。
  一峰骆驼就是小的移动城堡,骆驼的正面披着皮甲,可以抵御流矢,皮甲外面露出的长长的脖子和脑袋可以有效地保护骑在驼峰间的骑士。骆驼远比战马高大,骑士只要靠近城墙,站在骆驼背上,依靠短短的钩锁就能迅速的攀上城墙,怪不得这些人能够在城墙低矮的西域纵掠如飞。攻城掠地如履平地,事实原来如此的简单。
  几匹快马后面拖着树枝子从城墙前面飞掠而过,扬起了漫天的尘土,虽然再被西风一吹,黄色的尘土慢慢的向城墙蔓延过来。
  黄土中若隐若现的骑士如同腾云驾雾的魔神,不待城上的守军反应过来,已经到了一箭之地。
  陈树一声令下,箭如飞蝗没入尘土,这时候想要准头已经不可能,唯有依靠大面积的攒射,来弥补准头的不足。
  看不见战果,只是能听见几声骆驼的哀鸣……
  三轮攒射过后,陈树叹息一声,就点燃了手里的火药弹听着骆驼的前进的蹄声将手里的火药弹抛了出去。
  当第一声轰鸣声响起之后,其余的京西军将士也把手里的火药弹抛了出去,暗红色的火焰不断地在黄色的尘土中翻滚,又制造出更大的灰尘,被西风一搅合,整个兰州城头都被尘土笼罩的严严实实。
  当第一声爆鸣声传入李清耳朵的时候,他猛地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逐渐远去的尘土。
  眯缝着眼睛的陈树急躁的在城墙上来回奔走,大声的呼喝着要自己的部属小心提防,一支长箭从尘土中飞出来,重重的撞在陈数的甲胄上,好在恰好击打在肩甲上,将陈树撞了一个趔趄,然后他就看见黄色的身影从城头爬了上来,才站定,就一棒子将一个民壮的脑袋砸的粉碎。
  几个吐蕃人狂叫着向那个胡人扑了过去,想要借助人多力量大将那个胡人拿下,一个胡人的人头价值五两银子,他们把这个看得很重。
  上了城墙的胡人并不忙着向前突进,牢牢地守在那里,似乎想要守住阵地好让更多的同伴从这里上来。
  春哥儿就躲在一个小小的藏兵洞里,见那个胡人已经被四个拼命的吐蕃人缠住了,就悄悄地点燃了两枚火药弹,等火绳烧的差不多了,这才顺着城墙的边抛了下去。
  轰隆一声巨响,虽然看不见战果,春哥儿却隐约看见一只残手从城墙的下面飞了上来。
  踢开那只残手,春哥儿见四个吐蕃人一人被胡人丢到了城下,一人被胡人用胳膊活活的给勒死了,剩下的两个吐蕃人死死地抱住胡人,眼看就要被要腾出手来的胡人杀掉,把剩下的一枚火药弹点燃之后就壮着胆子靠近胡人,将火药弹塞进胡人的箭囊里,然后就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城墙。
  一声闷响传来,春哥儿看见那个胡人的身体从中间裂开,他的上半身飞上了半空,同时飞上天的还有那两个吐蕃人。
  城墙上的厮杀声逐渐密集起来,各种西北腔调的惨呼声,呼救声,大喝声充斥了整个城墙。
  骇胡儿把握战机的能力很强,随着尘土攻上城墙,等尘土逐渐散去之后,两支队伍已经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再想要依靠火药弹取胜已经不可能了。
  战事从一开始就进入了苦战,身材高大的骇胡儿手持的重型兵刃让京西军吃足了苦头,彪悍如陈树张挺者,在骇胡儿凶暴的攻击下,左支右挡,宛如风雨中的小草。
  狼牙棒,连枷,重锤,以及普遍性的陌刀,每一击都让宋军难以招架,只能勉强依靠严整的三人军阵勉强应对。
  张挺的胸腹翻涌着难以抑制的痛楚感觉,不久之前挨了胡人的那一下,骨骼到此时都有已经断掉的感觉,原本以为自己有天分有勤奋,受了这么久的训练之后也不会太差,现在看起来,这些来自野蛮之地的战士,实在是太恐怖了。
  陈老大的半张脸都已经被血糊满了,刚才如果不是站在后方的弩手支援,陈老大的脑袋都会被胡人的连枷砸碎。
  即便是中了弩箭,那个胡人依旧凶悍,抛掉了连枷,从地上捡起一柄狼牙棒,一棒子就捣在赵平的胸口,眼看着赵平一口血喷了出去,胸口铠甲的位置上,已经凹陷下去了一个小坑。
  幸好京西军的甲胄下面还有一层软木,抵消掉了大半的力道,否则,就这一下子,就能把赵平的胸骨捣碎。
  陈老大的长刀劈砍在胡人的肩膀上,怒吼着往下拉,早就变得豁豁牙牙的长刀,如同锯子一般生生的将胡人的皮甲锯开,赵平的拼死缠斗终于给陈老大制造了一次机会。
  眼看着垂死的胡人丢掉狼牙棒,探出手死死地勒住陈树的脖子,张挺咬着牙朝胡人滚了过去,手里的长刀死命的从铠甲缝隙钻了进去,长刀钻进胡人的身体大半,这才用力的搅动了一下。
  陈树,张挺,赵平三人在解决了自己的对手之后,张挺就用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身上的胳膊上那道伤口翻开的就像是孩子的嘴巴,赵平的长枪已经找到了新的目标,继续向右边挺进,那边有六位骇胡儿军卒围成了一个圆圈,正在和十余位京西军卒对峙,这样的情形下,长枪手就是最好的攻击人选。
  陈树砍下了那个胡人的头颅,百忙之中还不忘看看城下,好在,参与攻城的人只有这一队人马,李清,已经不在软榻上了,而是坐在战马上死死地盯着城头。
  陈树相信,只要这一队人马消耗殆尽,李清会毫不犹豫的将手下所有的力量投入到战斗之中。
  瞅瞅已经缓过气来的张挺陈树道:“把所有的火药弹都拿出来,没必要留后手了,告诉小蛮姑娘,半个时辰之后胜负就见分晓了,她要评估西夏人的战力必须加快速度,要不然连逃走的机会都会没有。胡人的游骑已经绕到城池的另外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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