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冷焰火早就灭了,狼眼手电也撞翻了一地,有几只被飞溅的弹壳打中熄灭,硕果仅存的一两个只能隐约映出一小块空间。慌乱中根本看不清那个仅能供一人猫腰勉强钻过的出口在什么地方,只能看见地面上满是鲜血,残肢碎肉铺满无数密密麻麻的石质花纹。
  那怪物顺手攥住砍到自己脖颈上的刀锋,顺势抓起那个日本人,指甲从上而下破了膛,内脏瞬间流下一地。它倒也不嫌弃,拎起来痛喝了一口血,嘶哑道:“味道真不错……”
  剩下几个日本人都吓疯了,哆哆嗦嗦的跑到石壁边,凭着记忆拼命摸索出口。然而出口本来就小,可视条件又极度的低,兵荒马乱间怎么可能摸索得到?
  相田好不容易摸到尖锐碎石的边缘,手探出去一空,顿时狂喜喝道:“这里!快把这些石头搬开——”
  话音未落一只冰凉的手从后面把他勾住,紧接着地生胎妖异的脸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啊啊啊滚开!滚开!”相田心胆俱裂,挣扎间手勾到了边上的人,似乎是自己的手下,当下心一横,猛然发力就把这个手下拽过来往地生胎面前一推。
  地生胎倒没想到,猝不及防间食物自己扑怀里来了,便也不客气的提起来一口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在惨叫和哀嚎中很享受的嚼了嚼吞下去,张口又从腹部柔软的肉上撕下来一块。相田趁机挣脱,手脚并用爬到洞口边,什么都不顾及了,咬牙就去搬堵住洞口的那些尖锐的碎石块。
  就在这个时候,边上猛然挥过来一拳把他打翻,相田扑通一声翻倒,爬起来怒吼:“颜兰玉!”
  少年阴阳师大口喘息着,满身都是血——他刚才被地生胎抓到后,不知为何不仅没吃,还立刻甩了出去,这伤就是在满是碎骨和石头的地面上翻滚留下的。
  “颜兰玉!我就知道你是故意让我们死在下面!”相田扑上去要对他开枪,混乱中子弹却走了火,砰的一声子弹贴着少年脸颊擦了过去。颜兰玉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咬牙就把相田紧紧摁在地上,转头对张顺喝道:“你快走!”
  张顺怒吼:“闭嘴!老子不会丢下你一个的!”说着疯狂扒洞口的碎石。那石头尖利得简直跟刀子一样,张顺十个手指都不止是鲜血淋漓了,可能连指甲都翻了好几个,但人在极度紧张中根本感觉不到,甚至抓到平时根本举不起来的巨大石块都能一把搬起来往后扔。
  另一边,相田的悍劲也上来了,翻身压倒颜兰玉就去拽他脖子上那个链坠。他下手极狠,颜兰玉被他勒得面孔紫胀几乎窒息,但咬牙拼死不放松,挣扎间竟然狠狠把比自己高大有力得多的相田翻身按倒,抓起自己的链坠一把扔给张顺:“拿着!快走!”
  张顺差点被链坠砸个头破血流,连忙抓在手里,用尽全力挪开最后一块巨大的碎石,终于勉强清理出了一个能容人侧身而过的洞,立刻转身来帮颜兰玉。谁知道这个时候,地生胎把先前那个被相田当了替死鬼的手下吃得残缺不全,把断了气的尸体随手扔在脚下,就向滚在一起的相田和颜兰玉走去。
  如果是平常,张二少可能都吓尿了,当即就会转头爬也要立刻爬走。但此时此刻,仿佛有种无穷的、孤注一掷的力量从内心猛然爆发,他甚至都忘记了害怕,怒吼一声“老子跟你拼了!”紧接着冲过去一把狠狠推开地生胎!
  颜兰玉喝道:“你怎么还在!别管我,快跑!”
  张顺怒道:“你他妈少罗嗦,老子一个男人,能让小孩挡在前头?!妈的今天要死一起死!”
  他冲过去一把推翻相田,抓起颜兰玉就往那个被清理出的洞口跑——但那已经是困兽最后的挣扎了。地生胎的位置离他们太近,几乎就贴在背后,一伸手就能把他俩都挡住。
  然而绕过地生胎身边的瞬间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颜兰玉回头一看,只见地生胎正踉跄退后,望着自己刚才被张顺推到的手臂和侧肩,微微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里竟然受伤了。
  这两个部位好像被火燎过,皮开肉绽,流出银白色的血。
  “……奇怪,”它轻声道。
  颜兰玉无暇细思,直接把张顺就往那洞口推——然而下一秒,后颈传来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道,直接把他俩抓起来扔了回去。
  扑通一声两人都摔倒在满是血肉的黏腻的地面上,刚要爬起来,只见地生胎居高临下的站在面前,又抬手把沾满了血的长发撩到耳后,盯着张顺,唇角竟然微微一勾:“原来是你,我说你怎么能给我造成这样的伤害……除了我母亲的明王真火,确实是只有你了。”
  它眯起眼睛歪头一笑,如果忽略满是鲜血的牙齿,那真是一个非常俏丽狡黠的笑容。
  然而张顺只感到毛骨悚然,跳起来抓着颜兰玉直接就往外跑,慌乱中差点还被地上的血肉滑一跤。出乎意料的是地生胎竟然也不阻止,就这么眼神流转的目送他们跑了出去——只见相田大口喘着粗气,先他们一步扑到了洞口。
  “去死吧!”相田看到他们,眼珠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从口袋里摸出枪,对着张顺就扣动了扳机!
  然而枪膛里咔咔两声,子弹竟然在这个时候打空了。
  张顺连死里逃生的庆幸都没时间去感受,冲上前就去揍相田——这个时候他明显错估了自己面对普通人时的战斗力,哪怕肾上腺素再分泌一千倍他也不是相田这样练家子的对手,两人刚一接触他就被相田抡起枪托狠狠一砸,顿时头破血流的退后了数步。
  相田扒着石壁,跳起来去够那个出口,但颜兰玉岂能让他走?直接就扣住他肩头,使力往后掀翻,抓起张顺往外推。他虽然清瘦,但明显是练过的,极限中爆发出的力量竟然把张顺这么一个成年人托了起来,直接半个身体推出了洞外。
  “快走,你应付不来的!再拖下去连你也跑不了了!”
  张顺迅速爬出去,反手就去拉他,但只见颜兰玉退后半步,摇了摇头。
  张顺顿时暴怒:“你他妈——”
  “我背叛了密宗门,就算逃出来也活不久的!”颜兰玉厉声道,借着不远处一只摔碎了的狼眼手电,可以看见他满脸都是泪水:“快跑!别回头看,快跑!”
  张顺破口大骂,拼命从洞口探出身体就去拉他。然而这个时候,摔在地上的相田暴起,那样子简直都疯狂了,抓起颜兰玉就把他扑倒,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颜兰玉肯定也是豁出去了,一肘打到相田的鼻梁,咔擦一声骨头开裂的脆响,相田痛嚎一声翻滚在地,鼻血涌泉似的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地生胎不紧不慢的走过来,然而颜兰玉也不跑,就站在那里,深吸了口气,看着相田。
  “我等的人不会来了,”他喘息道,声音有种万念俱灰的平静:“今天你就陪我,一同赴死吧。”
  张顺大叫一声不要,就想爬回石窟去拽他。但颜兰玉回头对他一笑,紧接着从后腰匕首的刀鞘里抽出一根铅笔样的东西,打火机点燃,往洞口处一扔。
  张顺瞳孔紧缩。
  ——那是一根雷管!
  他要把洞口炸塌!
  张顺爆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那一刻他真的全身血液都冲上了头顶,眼前一片血红,滚烫的液体夺眶而出。
  少年说:“永别了,陌生人。”
  ——下一秒,张顺觉得一只手不容拒绝的把自己推开,随即有个人形同鬼魅般从洞口钻了进去,轻巧落地,一脚踩在了导火索上。
  张顺看清那个人影,顿时震惊过度头脑空白:“……周晖?!”
  周晖一手按在颜兰玉肩膀上,微笑道:“小美人,生命是可贵的,不要这么急着寻死……于副主任有令,叫我们一定要把你带回北京。”
  ·
  颜兰玉怔怔的看着周晖,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周晖要是有那闲工夫一定调戏他两句,但此刻只拍拍他的肩,往后轻轻一推,正好被随后进来的楚河接住。
  摩诃歪头看着周晖,而后又看看楚河。目光触及前者的时候它脸色还未变化,看到后者时眼神才极其轻微的动了动,随即又偏过头露出一口锋利染血的牙齿笑了:“哟,今天人来得真齐。”
  周晖亲切道:“儿子,来乖乖听粑拔的话,回去自己吊着别下来,过个十年八年的粑拔想起来了就给你送点人下来吃,啊乖!”
  黄市长气喘吁吁的被九尾狐拖过洞口,刚跳下来就听见这句话,脚一滑差点没站稳,连忙拉住楚河低声问:“这妖怪真是姓周的儿子啊?”
  楚河:“……”
  “我就说姓周的不太正常,生出来儿子也是个变态,你看这满地生肉吃得……我擦!这这这这真是人肉啊!”黄市长顿时吓尿了:“它它它它吃人!这东西吃人!我擦这是什么怪物!”
  “父亲,”摩诃嘶哑笑道,“你是因为知道光凭自己拦不住我,所以特地把母亲也一道带来当肉盾的吗?”
  黄市长眨巴着小眼睛,顺着“那个怪物”的目光望向自己这边——看得出他很希望摩诃说母亲时看的是九尾狐,但反复了三次之后,他还是绝望的发现,对方看的是楚河。
  父亲……
  母亲……
  这个吃人怪物的……母亲……
  黄市长胖腿一软,被后面歪歪倒倒的九尾狐跳起来一把顶住,声色俱厉道:“不准再摔了胖子!再摔老子打断你的牙,听见没有!”
  楚河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意去看这满地血腥的残肢碎肉。但就算不去看甚至不去想,浓烈令人作呕的气味还是无时不刻提醒着他,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摆摆手,示意他们别把自己牵扯到谈判中去。
  但摩诃还是牢牢盯着母亲,神情充满了挑衅,正想说什么突然被周晖打断了:“等等——你刚才说你要去哪来着,儿子?”
  摩诃冷冷道:“你把我封印在这里这么多年,人界已经很让我厌烦了,你说我要不要去血海看看?”
  血海在地狱道,又称八千丈血莲花池,里面充斥着低等极恶魔物,传说做过大恶的人死后会坠入血海,白天被魔物撕咬得四分五裂,晚上残肢内脏却又会重新黏成人,白天再受一遍魔物撕扯粉身碎骨之苦,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周晖一听就笑了,诚恳道:“儿子,你要是想去血海里吃东西就错了,相信我那里面全是变质肉,还比不上你爸我做的酱油炒青菜……咱们打个商量?要不你今天先自己回去吊着,看在你听话的份上,粑拔就不当着你妈的面毒打你了?”
  摩诃狭长的眼睛猛然盯住周晖。
  ——他原本的态度是抓着楚河一个劲地挑衅,而不太愿意与父亲朝向。但听了这话后,脸色就慢慢产生了变化。如果说他本来吃人时还带着一种捉弄和随便的态度,现在就是真正显出了冷酷和凶狠的神情。
  “……父亲,”他开口道,“如果我今天一定要踩过你走出这里,你是拦不住我的。”
  话音未落他血迹斑斑的身影突然原地消失,下一秒直接出现在了周晖身后,挥掌重重斜劈下来!
  电光石火间周晖反身,抬起胳膊,两只袖口“刷”的弹出两把寒光闪闪的短刀,对着他儿子的手就迎了上去——如果摩诃不退的话,这一下足以把他手整个砍下来;但下一秒摩诃骤然收势,两手在半空中结了个印,张口就对周晖的脸吐出一道金色烈火!
  “孔雀金火……”九尾狐皱眉道:“凤四,你家大毛弑父的心很坚定嘛。”
  楚河闭上眼睛不答言。
  周晖果然没有硬抗,在金火逸出的瞬间暴退,摩诃箭一般追上去,口中喷出的火焰几乎形成了一条壮观的火龙,烧得整座石窟噼啪作响,很多石柱纷纷断裂,在巨大的咔擦声中轰然倒地。
  “儿啊,吊了你这么多年,你功夫没落下嘛!”周晖一边跑还一边大声道:“以前不好好上学挨爸爸揍的时候,你妈还老拦着,现在知道鞭策的好处了吧?”
  摩诃不答言,突然身形暴涨,整个人冲进金火里,再浴火而出的时候手里出现一把长刀,劈天盖地便向周晖压来!
  这速度实在是太快,在场所有人绑在一起恐怕都跟不上。周晖立刻拿手挡了一下,从侧掌到手臂当即爆出了深可见骨的血口。
  周晖既诧异又赞赏:“哟!”
  摩诃惊人美貌的面孔充满了冰冷的邪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是一大口金火爆发出来,随即整个人消失,又出现在周晖躲避火焰是必经的路上,一刀便向他头颅斩了下去!
  ——千分之一秒间,楚河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一把抓住了刀刃。
  摩诃偏头见是楚河,下意识就抽刀,但已经晚了。楚河的手掌牢牢按住了刀锋,掌心迅速溢出血来,血气又被金火蒸发,奇异的变成了血雾。
  血雾所到之处,刀刃融化,瞬间铁水就滴滴答答的淌了下来。
  摩诃面色微变,问:“连你也要挡我么,母亲?”
  “你不能出去,”楚河盯着他,表情无动于衷:“周晖把你封印在这里是有理由的。你一出去就会引发天雷,就算自己侥幸不死,你所到之处也将会化作万里焦土。况且……”
  摩诃怒而打断:“你知道被困在这里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我有多想出去吗?!”
  楚河默然不语,片刻后倏而伸手,抚摸了一下长子的面颊:“你不能出去。”他说,“我有我的理由。”
  摩诃发出一声尖利到极点的咆哮,下一秒与楚河擦肩而过,一掌劈在他后脑——楚河早有准备,但毕竟是人身,事到临头完全躲不开,咬牙生受了这一下,当即被重力推得横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摩诃直扑向洞口,然而紧接着眼前就“刷!”一道白光当空闪过——只见竟然是九尾狐,在摩诃对楚河出手的那一瞬间便凌空跃起,千钧一发之际在半空中堵住了摩诃。
  下一秒,九尾狐化作人形,银白色的九股倒刺狐尾鞭连点犹豫都没有,劈头盖脑一鞭就把摩诃抽得后退了数步!
  摩诃仰头避过鞭梢,低头轰的喷出一条绚丽无比的金色火龙,直接就把九尾狐笼罩住了——这一下如果烧实了,胡晴再多三千年修为都能直接化作飞灰;所幸电光石火之际,黄市长竟然嗷一声变作原型,圆滚滚的黄鼠狼跳起来叼住九尾狐的后颈,凭借扎实的体重“砰!”一声掉到了地上,恰巧和金色火苗擦脸而过。
  这一瞬间惊险无比,要是有观众的话指不定还得叫声好;然而黄鼠狼并不满足于此,这家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四爪落地后直接箭一般蹿了出去,冲到摩诃面前“噗!”一声放了个屁。
  摩诃:“……”
  那屁随着一股可疑的黄绿色气体出来,恶臭无比,摩诃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十余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离洞口非常远了。
  摩诃接二连三受阻,而且还受阻在黄鼠狼这样的低等妖怪手里,不由恼火的微微眯起眼睛,浓密纤长的眼睫几乎像鸦翅一样,在鼻翼边留下了两排扇形的阴影。
  他脸色极其白,黑色的长发上沾的都是血,衬着衣袍上密密麻麻的血腥禁咒,给人一种美艳和妖异交织在一起惊心动魄的感觉。
  他扬起下巴观测了下自己到洞口的距离,抬手凭空又抓出另一把长刀,竟然跟那把融化了的一模一样——只是从刚才的右手边换成了左手边,腕部一横便铿锵反射出森寒的光。
  黄鼠狼气喘吁吁藏到石块后,低声问九尾狐:“这妖怪怎么这么厉害,怎样都搞不死?!”
  九尾狐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孔雀大明王听说过吗?”
  黄市长:“……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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