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埃里克却久久没有说话。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还是拷问室里拉乌尔乱喊乱叫的声音打断了这静寂,埃里克才无比缓慢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仿佛这句话已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自我出生以来,从来没有女人主动吻过我,你是第一个。”他已维持不了若无其事的平静了,就连声音都在颤抖。
于凛凛微微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
“……带着他们走吧,远远地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话音刚落,埃里克面具下的肌肉扯了一下,似是对自己最后一句话的多余而露出了个苦笑。
于凛凛想说点什么,徒然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心脏却膨胀满了一种莫名的感情,像是酸涩、又像是难过。
她想,埃里克杀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她却果然还是无法憎恶他。
于凛凛从埃里克手里拿过钥匙时,埃里克已转身背对了她,并且轻声而低沉地吐出一句,“快走,否则我会改变主意。”
于凛凛忙不迭用钥匙打开了拷问室的门,将里面快要被幻觉折磨疯掉的两人放了出来。
波斯人本还警惕地看着埃里克,但在看见对方背对着他们似乎真的已经放弃后,带着于凛凛、拉乌尔两人往出口而去。
在离开时,拉乌尔激动地抱住于凛凛的双臂,却被于凛凛不着痕迹地挣开。在离开之前,鬼使神差地,于凛凛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埃里克仍然站在那里,背对着他们,仿佛已伫立成了一具雕像,再无声息。
于凛凛莫名觉得有些心酸,不敢再看,回过头去。
在波斯人的带领下,三人很快从地下宫殿里逃了出来,再次看见了阳光。
“克里斯蒂娜,同我一起私奔吧!我想要照顾你一生一世!”拉乌尔眉眼认真地凝视着于凛凛。
仿佛是刚从地下宫殿出来的阳光太烈,于凛凛抬手挡了挡光,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轻声嘟哝道:“那也得让克里斯蒂娜回来之后……”
她声音渐渐微弱,眼皮重逾千斤,身体向后倾,竟是忽然晕了过去。
大惊之下,拉乌尔忙不迭抱住了克里斯蒂娜的身体,防止她跌落在地上。
将克里斯蒂娜送到马车上舒服地躺着,拉乌尔担忧地握着她的手,不一会儿后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懵懂的蔚蓝双眸诧异而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是拉乌尔阁下吗?您怎么会在这儿?”她的语调愉快而温柔,与之前的她仿佛截然不同。
拉乌尔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奇怪……”刚问完话后的克里斯蒂娜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怎么总觉得像是睡了好长的一觉,可是,胸口怎么会这样闷这样堵塞——
仿佛,有谁曾在心上留下了悲伤似的。
这样地浓郁、这样地深……
☆、第210章 番拾肆埃里克
埃里克觉得后悔了。
他想,他实在不该就这么让她离开的。
他甚至还不知道她到底是叫什么。她不情愿地别开脸,淡淡道:“叫她克里斯蒂娜,叫我达耶吧。”
她一向神色不显,埃里克也无从看出她的想法。但无疑,她即便是克里斯蒂娜沉睡的人格,也是与克里斯蒂娜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那么,她应当是有自己的名字的。
但她却毫不透露。
她比他还要孤独。而这孤独是她自己造成的,她将自己关在孤独的世界里,门扉紧闭,一丝光都不透。她将所有人都拒绝在她的世界外,紧闭着唇,保守着自己的秘密而过着。
虽然他并没有感受她的亲吻,还隔着一张冰冷的面具,但他却感受到了她的心——这是他第一次那么近地碰触到了她的感受。
很快,埃里克知道了克里斯蒂娜和拉乌尔私奔离开的消息,在报纸上甚至上了头版头条,但对此,埃里克无动于衷。克里斯蒂娜并非是她,她们压根是两个人,所以,无论克里斯蒂娜如何,与她也无关。
只是,他总会忍不住想,克里斯蒂娜这个主人格回来了,那么她,她会去哪儿呢?
会一直沉睡吗?还会再醒来吗?他们这一生,大概都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吧。
一想到这儿,埃里克就不禁黯然地垂下了头,他抬手轻轻抚摸着覆在脸上的冰冷的面具。曾经他也渴望过走出去与人交往,所以才会戴上这面具以流浪艺人的身份行走在外,以卑微却憧憬的心态与人相处。
但现在,这些已经都不需要了。
她已不在,他再不需要旁人。
可即便是他不需要,有些人也愿意自己送上门来。
波斯人便是这样。即便是差点被埃里克杀了一次,生性豁达——或者说天生带了些二傻气质的波斯人很快就把两人的矛盾给忘了。波斯人虽十分忌惮埃里克,毕竟这个人心思奇诡,还有杀人前科。但是,他又十分崇拜埃里克,因为埃里克有着无人能及的灵感和天赋,男人生性就会崇拜比自己更强的人。而埃里克,无疑就是波斯人的里程碑。
再次看到波斯人,埃里克并不惊奇,也没开口问。
波斯人却吃了一惊。
因为埃里克像是突然之间苍老了十岁一般。本来以埃里克的相貌,波斯人是不太看得出来他的状态如何的,但以往挺拔的肩膀已经塌下,深潭般的双眸有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波斯人脑内不由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埃里克他,还活着吗?
这样的他,还算是活着吗?
波斯人本想说的话瞬间噎住了,久久不能言语。而埃里克也没有开口的打算,他就静静地等在那里,仿佛波斯人无论说什么,于他而言,都没有任何关系。
良久后,波斯人终于开口了。
“……克里斯蒂娜已经和拉乌尔一块离开巴黎了。”波斯人说这话的语气干巴巴的,丝毫没有了最初想要试探的心思。
“我知道。”埃里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似乎这个消息压根没有造成一丝一毫他的情绪波动。
波斯人微微瞪大了眼睛,终于忍不住道:“你再也无法见到克里斯蒂娜了,也无法拆散这一对有情人了!”他声音因为激动的缘故略有高扬,目光热切地盯着埃里克,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期待什么。
埃里克却知道。波斯人只是为阻止了他的这个“犯罪行为”而自豪而已,毕竟波斯人还拿埃里克当一个危险的朋友,虽然这种“阻止”很大部分是因为埃里克自己的放水。
波斯人神色激动地还欲要说些什么,埃里克却打断了波斯人的话。
“我快要死了。”这句话宛如丢进湖水的一颗小石子,波斯人一下子被炸得愣在原地,本还有些激动的声音霎时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埃里克。
埃里克的神情却十分平静。
“临死前还能见你一面,也不错。”面具下埃里克的唇角僵硬地提了一提,像是想笑一下,却终究还是没笑出来。
他想,能再见到波斯人,还能让他想起,在最后那段时间里,在这小小的地下城堡里,他与她这短短一瞬的相处时光。
他想起来她感慨他的天赋,目光满满的都是兴奋欣喜,眼底的赞叹让她像个孩子一样。她整个人就像是沐浴在光里,教他不能直视。
他愿意将他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她,只要他有,只要她要。
可是却偏偏,她什么都不要。她像是无欲无求,行走于这世间之外。
她真的仅仅是那短如一瞬、如昙花一般的偶然出现的人格而已吗,她初次苏醒看见这个世界,却不被这世界的新奇所吸引,甚至没有任何想要留下来的欲求吗?她是当真下一秒就可抛下一切、孑然一身离开这儿吗?
她是当真……
对这世界毫无留恋吗?
波斯人恍惚离开了地下宫殿,直到站在巴黎歌剧院的大厅里,他才忽然想到,他竟丝毫没有怀疑或是奇怪,明明埃里克刚刚公布的是他的死期啊。难不成是因为埃里克在他眼里太过万能,以至于对于他这种窥见了自己死期,还平静如斯地公布出来,而丝毫不觉得奇怪。且不说,他都没想到自杀这一重……
自杀……
难不成骄傲如埃里克,要选择这样低调而默默无闻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吗?
或许,波斯人黯然地低下了头,在克里斯蒂娜离开地下宫殿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只是*还无知无觉地存活着,游荡在这世间罢了。
波斯人想起离开前他与埃里克的对峙。埃里克脸上覆着面具,他实在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能看见他那双眼睛,有如死水一般的绝望而平静,仿佛他已葬送了内心所有激烈的情感、所有的喜恶,身体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竟有一种如释重负!
一生的渴望、憧憬、期待、感情,他将其全数投注在了克里斯蒂娜身上。所以她走了,也带走了他的全部,生命不过一具空壳,活着再无意义。
波斯人虽然惧怕、怨恨过埃里克这个朋友,但,他终究还是把埃里克当成朋友。一位朋友就要离去,这永久的分别,还是令他心酸。
埃里克并不知道波斯人的心路历程,他站在于凛凛住过的房间里,手指轻轻触碰过她碰过的地方,心里的那声叹息抑制不住,流露而出。
埃里克的手指划过的地方依旧冰凉,他知道她的温度已经消失殆尽,他却仍执着不肯放手,贪恋这根本已没有的温暖。
就像,她从未对他有过感情,他却执着这短短的缘分,非要抓着不放手。
直到最后,她在他的面具上留下短促一吻,明明隔着面具,却好像吻在了他的心上。那一瞬间,他心甘情愿牺牲了自己的所有,只为换得她的愿望。
他依旧还是没有获得她的爱,她的停留,但那又怎么样呢,他终于做到了,他能为她做的事情,她终于需要的事情。
他仍旧还不知道人类的嘴唇相触是怎样的感受,仍然还是不知道被爱是什么样的感觉。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埃里克微笑起来,如今的他终于学会了怎么爱着一个人,也终于学会了为了一个人的幸福而考虑。至于他,没有了她,和鱼没有水,人没有阳光空气是一样的,他无法呼吸,无法再活下来。他已经不再孤独了,他拥有了爱,怎么还会孤独。
在遇见克里斯蒂娜之前,他的活着,那都不算是活着,那只能算是一个符号,没有任何情感的痕迹。或许,他学习这么多,比所有人都优秀,比所有人都聪慧,就是为了弥补这种没有痕迹的缺憾,徒劳且悲哀。
但现在却不同了。至少,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刻里,他还能留有爱她的能力,和对她的爱。
她在哪里呢,是否过得安好,她沉睡的世界是否依旧安静,她是否已得偿所愿呢?埃里克想,如果可以,他愿意将所有都给她,只换她能稍微不那么孤独。
我们彼此都是独立的个体,可是这邂逅却是他生命中的火花。
或许,他之所以出生,这几乎毫无存在价值的一生,就是因为遇见了她,才被赋予了价值,他才拥有了人类的情感,他才体会到了这种珍贵的情感。
他或许,就是为了与她相遇,而一直活到现在吧。
这样想着,埃里克面具下的嘴角轻轻动了动,他终于扬起了一个愉快的笑容,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在属于她的房间里,永远地睡了过去。
这里永远属于你,我也永远属于你。
☆、第211章 壹玖伍全文结局
“医生!医生!我们家阿凛刚刚回应我了!你看,医生!”守在医院里的英俊男子,不同于往常彬彬有礼笑眯眯的模样,略带失态地大喊着,捏了捏病床上少女的手心,看见少女的手指竟有了细微的颤动。
本来只是例行检查的医生顿时眼神一变,瞬间呼啦啦围上来一片白大衣,将英俊男子挤在外面,围着躺在病床上的虚弱少女检查起来。
少女一头细黑的长发落在雪白的病床上,脸颊苍白无一丝血色,手腕一片发青,是因为皮肤太薄,扎吊瓶针扎出来的痕迹。她一无所觉地睡着,任凭医生在她周围忙碌,睡得这样无辜,让人不由心生怜爱。
于凛凛首先有知觉的是耳朵,听到一片嘈杂的声音,可是在说什么,具体她又听不出来了,紧接着感觉到的是眼睛里透进来的光,她转了转眼珠,终于听清楚了嘈杂的声音里传来一句——
“病人眼睛在转动了,快点拿仪器来。”声音急促,隐隐有些兴奋。
她这是……怎么了?脑子特别迟钝,身体也很沉重,仿佛有千斤重的重物压在身上,根本就动弹不得。
渐渐的,在身体恢复知觉的同时,她的脑子爆炸似的涌入了一大堆的记忆信息,这记忆太过巨大,在她脑海里如同走马观花一般眼花缭乱地流过,她不堪重负,脑子像是被针刺一般地疼痛,这痛楚实在太过尖锐而突然,她不由“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身体也不由挣扎起来,因为身体沉重的关系,她挣扎幅度不大,却格外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