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十三 大蝗军

  南九州的局面,似乎渐渐有脱出李彦直、王直二人掌控的趋势!
  以助李家讨回公道为名义,南九州在半个多月间聚集起来的可怕力量已过万人!无论是大明私商还是倭岛浪人,皆挥舞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旗帜,簇拥着李介,先是荡平了萨摩,跟着又追到了大隅!
  一路上又不断有新的浪人加入,一些村庄被他们洗劫过后,村民失地,其强壮剽悍者也就跟着尾随其后,成为这支可怕队伍的新血!
  这已不是一个侵略的过程,而成了一个打破土地束缚的过程!新的破坏力不再来自李彦直的推动,而来自九州农村内在力量的爆发!
  肝付兼续虽然轻而易举地将李介前来问罪的百人队击退,但随即发现远处涌来了更加可怕的不祥之物!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是蝗群!
  是由面目狰狞的人组成的蝗群!
  是由欲求不足的人组成的蝗群!
  是饥渴的蝗群!
  是嗜杀的蝗群!
  是想要女人的蝗群!
  是由欲望驱动着的蝗群!
  这群硕大的蝗虫没有补给,他们就地补给!
  这群失序的蝗虫没有纪律,一切但凭本能行事!
  “李二公子,我们帮你攻城!”
  “李二公子,我们帮讨回公道!”
  还有一些人这样叫着,可更多的人是直接扑了过去!
  大隅高山城在南九州也算是“名城”了,但它的外城墙不过一人半高,根本用不上攻击大明的城池那样的攻城器械比如云梯,直接搭一张梯子就上去了。几千人不顾死活地往前一涌,就把大隅高山城围住了!
  面对数倍于城内守军的攻城者,肝付兼续左支右绌,挡住了东边,挡不住西边!
  围在城外的至少已有七八千人,肝付兼续登上天守一望,更发现后面还有源源不绝的新蝗虫在赶来!
  “怎么会这样!”他声嘶力竭地叫道:“李家怎么可能发动起这么多的人!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却不知,在新“冒出来”的蝗军中,有相当一部分在一两日之前还都是他的领民,来自大隅北部才被蝗军侵染了的村庄!村民摆脱了道德教戒的束缚后一转而成新的蝗军成员,所爆发出来的力量足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肝付兼续先前还呆在家里对岛津贵久没法抵挡唐客的进攻而颇有微词,认为贵久丢了大和的脸面,但现在他才真正理解贵久面对的是一群多么可怕的敌人!
  “主公!守不住了!”家臣药丸兼将劝道:“我们快走吧!要不然我们的下场只怕会比岛津家还惨!”
  肝付兼续一开始还在犹豫,但当有几十名蝗军从西南墙角跳下来而他再派不出人手去抵抗时,肝付兼续知道他没时间犹豫了!
  “走!”
  这时城中已乱!
  一开始,他想带上财物,但很快发现带上这么多的财物根本无法突围;于是他便只想保住妻子,可哭哭啼啼的女人孩子聚到跟前时,城中已陷入大乱!
  肝付兼续终于发现自己是连妻儿也保不住了,匆匆带上了嫡长子良兼,从后门突围而走,循着岛津贵久的后尘往日向逃去!
  这时候还跟着他的,只剩下不到一百五十人了!
  大隅高山城的攻陷与混乱也非李介所能预想,但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找到仇人贵久!
  蝗军此来彼往,不但吞噬着财物与女子,更传染着高山城的守城将士!其中一部分人迅速堕落,眼见抵抗已无可能,也跟着趁乱打劫起来,成了蝗军的新成员!
  大乱,大乱!
  便有人来告诉李介,说贵久确实来过,只是已经前往日向伊东家了。
  李介虽被奉为先锋首脑,但那完全是象征性的,看着城中乱象,他心里也觉得不是个事,便派了一个叫唐举的机兵队长前往萨摩报信,自己却带着周文豹、小犬忠太郎等继续往日向进发!
  一部分蝗军尾随其后,但大部分却仍然留在城中继续肆虐,抢光烧光了城内之后又到城外去,直到将大隅变成了另外一个萨摩,这才继续挺进日向,去“接应李二公子”!
  从萨摩到大隅,再从大隅到日向,一道由人组成的“蝗流”便如河水一般,从鹿儿岛发源,流经加治木,转而向南,在大隅高山城汇成一个湖泊,跟着折而向北,越往下游越是壮大!流到日向境内时,华、倭比例已是华少倭多了!
  那个叫唐举的机兵队长带着两个手下是逆流而进,从大隅高山城出发,一路见到的,无非是尸体、庐火,两耳所闻,要么是惨嚎,要么是女子被强奸时的尖叫!
  唐举是从尤溪出身的老机兵了,在东海机兵团内部可以算是根红苗正,虽是猎户出身,但机兵团不止是一个战斗组织,更是一个教育系统,在里面呆了近十年的光阴人一般都认得字,而且思想觉悟也与新机兵不同。这时见到了沿途的惨状,心中有些不忍,只是他有任务在身,不敢停留。
  岛津贵久要迂回向北绕过鹿儿岛湾,是因为鹿儿岛湾已经被李、王的联合船队所控制,唐举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出大隅高山城后便直接向西,到鹿儿岛湾的东海岸找到了巡逻船只渡海。
  路上不断有蝗军要骚扰他们,幸好机兵团是有自己统一服饰的,在这次的整个事件中,东海机兵又拥有中坚地位,蝗军们虽然不太听指挥,但也都默认了机兵团是领袖,唐举一亮出身份,他们便不敢侵犯了。
  这时李彦直已回到了樱岛,正在处理萨摩的善后事宜,听到唐举的报告后大吃一惊,蒋逸凡惊道:“这样下去,可别把日本给灭了!”
  王牧民哧的一笑道:“那才好玩呢!”
  李彦直沉吟道:“如今已经闹成日本本土的民变了。民变易发难收!万一收不住,连我们也得被卷进去!我料日本诸大名不会让这种情况继续蔓延,一定会联合制止的!尤其他们是打着我们的旗号胡作非为,若我们处理不慎,很容易会遭人话柄!嗯,这场仗,差不多该想怎么收尾了。”
  张岳道:“不过现在太早向诸大名示柔,对我们来说也不划算。”
  李彦直便问他如今的收益是否已抵消了损失,张岳道:“前前后后算上,只抵消了八成,我们还亏着呢。”
  原来张岳当日抢先占据了岛津家的主库,里面不但有大部分岛津家敲诈了李彦直的赎款,还有岛津家历年所积,只是在坚壁清野过程中,岛津家又是赏赐部属激励士气,又是大开仓库购买武器,着实花掉了不少钱,两相抵消,张岳统计过后发现同利在这件事情上仍然亏了。
  “若是这样……”李彦直道:“那就必须双管齐下,就让这些蝗虫在前面开路,我们跟在后面,再收取一些利益,把我们亏损的部分都补全了。当然,也要给王五峰他们留一点。这件事情,张岳去办。同时也要和西日本的其它大名通通声气了,告诉他们我们和那群蝗虫是有区别的。这件事情,逸凡去办。”
  任务分派下去之后,蒋逸凡便带人分头前往丰前丰后,肥前肥后,自己前往山口。张岳则带了一队人马,由唐举领路,沿途敲诈,问那些收益最好的蝗军拿提成。
  李彦直心道:“萨摩已成废墟,大隅亦成焦土,我又没法在此长驻,徒守无益!”便将军队撤出鹿儿岛,而以樱岛作为大本营,与种子岛上的王直遥相呼应。
  在鹿儿岛一役中,镰田政年战败被俘,这时也已降服,得李彦直赐姓为连,称连政年,同时伊集院忠朗亦改姓为伊,称伊忠朗,与田薰亲见李彦直撤出鹿儿岛,都感讶异,便约好了来樱岛请安,并问李彦直的打算。
  李彦直便将大隅之事相告,三人面面相觑,都想:“幸好我们投降得早,要不这会就算能抱住性命,也保不住家族平安!”
  伊忠朗道:“孝廉老爷,不如您干脆就别回大明了!就在这里开邦立族,岂不是好?只要你点一下头,我们三家一定扈从到底!”
  田薰亲也道:“对!如今我们据有萨摩、大隅两国,孝廉老爷振臂一呼,日向、肥后也必附骥尾!我们再联名请奏,京中公卿最是爱慕中华来归儒者,说不得还会为许孝廉老爷正名,做这两州守护!”
  李彦直一笑,道:“我志不在此!再者我已有言在先,贵久之仇一报便回大明。这南九州嘛,还是归本地人统治的好。”
  三人闻言表面都在摇头惋惜,心里却忍不住狂喜,忖道:“他这么说,莫非有意走了之后将此地划归我们!”
  果然便听李彦直指派田薰亲守鹿儿岛城,派连政年守加治木城,让伊忠朗随自己前往大隅高山城。三家得令皆喜。
  李彦直便留吴平守樱岛,起精兵千人为本部,王牧民五百人在左,徐元亮八百人在右,向大隅高山城进发。
  沿途流寇,闻其声明都敛旗听命。到了大隅境内,大隅境内只剩下祢寝、伊地知两家尚在勉强支撑,李彦直命流寇撤退,不得再侵犯祢寝、伊地知领地,解围之后,两家感激涕零,齐到军前参拜,并叩请孝廉老爷设法结束南九州之乱象!
  李彦直命二人请起,叹道:“此事我本只怪责贵久一人,不想贵久怕死,竟不肯认罪伏诛,且一路流窜,竟成今日之势!此事固非我所乐见,不过既由复仇之念而起,则我亦难辞其咎!”
  他带了祢寝、伊地知与伊忠朗到达大隅高山城时这里已成了一片死域,断壁下掩盖着不知多少尸体,空气中弥漫着尸臭。
  这大隅高山城伊忠朗来过不止一次,这时见到如此惨状,忍不住悲怆落泪,李彦直亦自叹息,遥指日向道:“贵久啊贵久,只为你一人贪生,酿成如此大祸!试问你一人之身,何以偿之!”
  正要派机兵挖坟掩埋,免得这些尸体苦受暴晒之难,却便有紧急消息从东北方向传来:“我军已深入日向境内,先破沃肥城,又逼近都於郡城,伊东义佑弃城而逃,往丰后去了。有消息传大友家已布置重兵于边境,以待我军!”
  李彦直惊问道:“那二公子呢?张岳呢?”
  传信者道:“张掌柜已到沃肥城主事,二公子因仍找不到岛津贵久便继续向北,向丰后追去了。”
  李彦直怔了半晌,回顾伊忠朗道:“我得赶紧前往日向,你可好生处理此间之事,好好安葬尸体,安置流民。”
  伊忠朗走后,王牧民道:“如今留伊忠朗守大隅,连政年守加治木,田薰亲守鹿儿岛,后方皆新归附者,万一前方战事不顺,此三家有变,后路有断绝之虞!”
  李彦直以为他所虑有理,便让他回樱岛调集船队,并邀王直从海路取日向、丰后,两路齐进,暂定以丰后、日向边境为会师之地!如此则万一陆路断绝,机兵亦可从水路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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